她们逃难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有母亲把自己死去的孩子煮给其它孩子吃，也有些父母会与别人易子而食。</p>
“我去把孩子抱回来。”男人把手里的另一个包子和红薯都放在妻子旁边，然后跑了出去。</p>
片刻后，男人红着眼睛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小口袋小米。</p>
“去晚了，孩子没了。”他红着眼睛对妻子道。</p>
妻子把脸埋在婴儿的身上哭。</p>
一个女孩拉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点的孩子进来。</p>
“爹，是我没看好弟弟，你打我吧，把我卖了也行。”女孩站在那里道。</p>
男人看着这个才六岁多点的大女儿，眼睛红红的，一句话都骂不出来。</p>
“爹，阿姐去叫赵婶帮忙接生，是我没看好小弟，小弟看到河里有条小鱼翻了肚子，想去捡，没站好掉进水里了，都怪我。”不到四岁的男孩在那里道。</p>
“阿爹，是我看到那鱼的，都怪我。”两岁多点的小女孩道。</p>
男人拿胳膊肘擦眼泪，“怪不得你们，也不怪你们娘，都怪爹。”</p>
“饿了吧，爹带了烤红薯回来，快吃。”</p>
妇人红着眼睛，把那个包子要分给三个孩子吃，“娃儿娘你吃，你刚生娃，要补一补。”</p>
男人手里拎着那一斗小米，最后扭头蹲在地上，无声的哭，嘴张的很大，却控制着不敢发出声音。</p>
窝棚里无比的压抑着。</p>
“我去煮点小米粥吧。”男人最后站了起来。</p>
妇人道，“他爹，这小米留着吧，明天你带到县衙去，送给衙门里的书吏们，县太爷虽然说了报宗人府，可要是底下人使坏，也办不成。”</p>
男人犹豫了。</p>
“报名的事重要。”妇人提醒丈夫。</p>
虽然仅一斗小米，还是用刚溺死的二儿子换来的，但对于他们一家子来说，这却又是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p>
这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姓朱。</p>
而且是皇族宗亲。</p>
但相比起那些占地成千上万顷，富有百万银两的大藩亲王们，这个男人却连名字都没有。</p>
他姓朱，若按太祖钦定字辈，他应当是慈字辈的，也就是崇祯帝的侄儿辈，不过他没有名，因为没请名，朝廷没赐，所以没有名。</p>
平常大家都叫他老三。</p>
德王朱由枢、朱由栎，都是他堂叔父。</p>
德藩初封德州，后移驻济南，是大藩。</p>
但朱老三的命运却很惨，他祖父是德藩的镇国中尉，但却也仅是德藩的底层宗室，虽然报名请名请婚请封都过了，有了名字娶了老婆拿到了镇国中尉封爵，比起当时许多底层宗室已经好太多。</p>
但当时全国宗室数量激增，朝廷无法足额供给宗室的禄米，于是只能各种折色，甚至最后还要拖欠。</p>
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上层宗室还好些，就算欠也还有庄园产业等，不全指望这点禄米，但对底层的宗室来说，他们又不能经商种地，就指望着这点禄米，一旦拖欠，那就是真会饿肚子的。</p>
朱老三祖父没有办法，于是最后铤而走险，给皇帝上了道奏章，直指时弊端，甚至对皇帝语气也有些怨言。</p>
这种作死行为，自然是惹来皇帝降怒，朝廷惩罚，所以最后被判交由鲁王府囚禁看管。</p>
而这其实正是朱老三爷爷故意为之，因为朝廷欠禄，他一家子要饿死了，现在骂皇帝几句，又算不上谋反什么的，既不会杀头，甚至都不用押送到凤阳的宗室监狱高墙囚禁，就关在济南，交德王府看押。</p>
但坐牢是有牢饭吃的。</p>
朝廷不给禄米，我就带一家子去吃牢饭。</p>
不得不说，朱老三爷爷也是条汉子，脑子还很聪明。</p>
但德王府也不愿意干，凭什么我们来养你们一家子？所以最后只关了老爷子，把他儿子等踢出去了。</p>
等到朱老三父亲年纪大些，按规矩要向朝廷请名，按规矩，得先向本藩的亲郡王报备，然后由王府长史报请礼部和宗人府，最后赐名，赐名成功后，就会封爵，发禄。</p>
比如朱老三爷爷是镇国中尉，他爹赐名后，就该赐封辅国中尉，每年能向朝廷领三百石禄米，虽然不多，但如果真能领到，总还是能够一家子生活的。</p>
就算打打折，拖欠一点，也还是能有些不是。</p>
可结果因为老爷子一直关在牢里吃牢饭呢，朱老三儿子在外面也是全靠王府有点没点的救济才活下来。</p>
现在要请名，结果却没有银子可打点。</p>
本来，命名、婚姻之事，都是个人私事，一般是父母做主决定的，但在大明朝，皇族宗室里，这些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必须得走流程。</p>
生下来，得报名，然后赐名，连婚姻、丧葬这些都是要报请朝廷的，由宗人府和六部配合才行。</p>
而这个程序，经历了二百多年后，早就变成了一个处处要打点的潜规则了。</p>
不仅王府的长史等要打点，就是地方衙门的官吏那也是缴常例，甚至还得交银子让走京游棍帮忙打点。</p>
请名请婚这种银子还花的少点，最关键的是请封，各级爵位那都是明码标价。</p>
郡王请名请封起码银千两，镇国、辅国、奉国将军请名请封，需要最少五百两，中尉请名请封至少三百两。</p>
就因为好多底层宗室根本拿不出这些层层打点的银子，所有明末时有大量的宗室子女，没有授名，没有授封，也没有禄米，甚至没有婚姻。</p>
仅隰川郡王府里，明末时就有一百三十多男女没有授名、封、禄、婚，一百多个光棍。</p>
朱老三的父亲没银子交给王府，更没钱打点衙门。</p>
最后走投无路，也便学他父亲，给皇帝上了道中兴四策，也成功吃上了牢饭，但进了牢父子相见，也还是没名没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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