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卡对此完全无法理解，感觉他应该去修道院当僧侣，或是那些奇怪的苦行僧，走一步磕一下的那种。</p>
她不敢去想如果这种事降临到她头上会怎么样。</p>
她喜欢白天那明晃晃的光线，和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p>
而她搞不懂伊兹拉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又摒弃了些什么。</p>
安妮卡只能把伊兹拉的脑袋想象成里里外外整个都是黑暗的世界。</p>
并且他那脑袋比外面的世界还要大，大到足以囊括天空和行星，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东西。</p>
如果他与时间同行，那又如何知晓时间是在后退还是前进呢？</p>
安妮卡想，那感觉就像你走在隧道里，只能看到出口处的一个光点，她也只能这么想了，否则根本没办法琢磨下去。</p>
她感觉那光点就像圣诞树顶上的星星。</p>
她想，如果他手头有点事情做可能会是件好事，这能让他走出自我世界，与真实世界重新建立联系。</p>
安妮卡相信他与真实世界已经切断联系，有时都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而是认为那只是迷雾中诱导人的考验。</p>
她建议他买个吉他学着弹弹，很多人都弹吉他，她觉得伊兹拉也应该试试，她想给他拍一张傍晚时分坐在门廊上弹吉他的照片。</p>
为了避开街上的喧嚣以便拥有更多私人空间，她买了两盆橡胶树摆在门廊上。</p>
她想，从橡胶树后面若能传出他弹吉他的声音，他也不至于会显得暮气沉沉吧。</p>
但无论怎么劝，伊兹拉从来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p>
每个月付完房租和伙食费，他的政府津贴还能剩下三分之一，不过据安妮卡观察，他从不花钱。</p>
这人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剩下的钱除非丢掉，不然再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了，况且那屋里也就他一个人住。</p>
她想如果他死后能有个遗孀，那她定会获益匪浅。她曾看到过钞票从他口袋里掉出来，他都懒得弯腰去捡。</p>
有一天，在打扫他房间的时候，她在垃圾桶里发现四张钞票和一些零钱。</p>
这时他正好散步回来，她便对他说：“伊兹拉先生，垃圾桶里有张钞票和一些零钱。你知道垃圾桶的位置，怎么会扔在那里？”</p>
“那是多余的，”他说，“我不需要。”</p>
安妮卡跌坐在他的直背椅子上。</p>
“你每个月都丢掉吗？”过了一阵她才开口问。</p>
“如果有多出来就扔掉。”他回答。</p>
“那些贫穷和缺钱的人，”她嘀咕道，“你就没想过他们吗？你不要那钱，可有人要呀！”</p>
“给你好了。”他说。</p>
“伊兹拉先生，”安妮卡冷冷地说道，“我还没穷到要人救济的程度！更不需要一个瞎子的钱。”</p>
她现在意识到他就是个疯子，应该有个正常人来照看才行。</p>
而伊兹拉也在迷雾中恍然清楚，对方兴许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信件的事似乎是其他原因没有送达。</p>
安妮卡已经过了有青春活力的时候了，虽然脸有点大，但双腿却像赛马般修长。</p>
她微卷的头发轻巧地盖在眉毛、耳朵和后脑勺上，但这些优点都没法吸引他的注意。</p>
她发现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办法就是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p>
一天下午，当他们坐在门廊里时，她问道：“伊兹拉先生，你为啥不再布道了？失明了也没关系呀，大家都喜欢盲人布道师，那样才与众不同。”</p>
她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不等他回应就接着往下说，“你可以去找一条导盲犬，你们俩可以吸引一大群人，大家都喜欢看狗。”</p>
“至于我嘛，”她继续道，“我没那个癖好。我相信好日子过不长，应该及时行乐，我这样不也挺好。我不信耶稣，可跟好多那些信的人不也一样。”</p>
“你更好，”伊兹拉突然俯身道，“要是你信耶稣，就不会这么好。”</p>
他可从未如此表扬过她！</p>
“哟，伊兹拉先生，”她说，“我相信你是个出色的布道师！你一定要重新开始。这样你就有事可做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你干吗不重新开始布道呢？”</p>
“我不能再布道了。”他低声说。</p>
“为什么？”</p>
“我没有时间。”他说着便站起来走出门廊，好像她刚刚提醒他有件急事要做似的。他走路的样子像是在忍着脚下的剧痛前行。</p>
过了几天，她发现了他瘸腿的原因。</p>
在帮伊兹拉打扫房间的时候，她碰巧撞翻他另一双鞋，于是拎起那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xz在里面，却发现鞋底铺满了沙砾、玻璃碴和一块块小石头。</p>
她把这些东西倒出来，并用手指挑挑拣拣，想从中找一些闪闪发亮的值钱东西，却发现手中只是一堆谁都能在巷子里捡到的垃圾。</p>
她拎着鞋呆立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最后还是把鞋放回到床底。</p>
几天过后，安妮卡竟发现那双鞋里又铺上了新的石头。</p>
她问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谁呢？这么做有啥什么好处呢？</p>
她总觉得身边藏着某个东西，却又怎么也找不到。</p>
有一天，当他来厨房吃饭的时候，她问道：“伊兹拉先生，你为什么要踩着石头走路呢？”</p>
“为了还债。”他用刺耳的声音说道。</p>
“还什么债？”</p>
“无论还什么债都没差别，”他说，“总之我是在还债。”</p>
“可你这样还债想证明什么呢？”她不依不饶地问。</p>
“别管闲事，”他粗鲁地说，“你不懂。”</p>
他可从没这么不客气过，安妮卡现在才意识到了这点，之前伊兹拉的形象并非是这样的，也许是现在瞎眼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脆弱了。</p>
女房东慢慢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同时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伊兹拉先生，你觉得自己死了以后，还会是个盲人吗？”</p>
“希望如此。”过了一会儿他拖着调回答道。</p>
“为什么？”她瞪着他，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p>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吞吞地说：“如果眼睛没有底，反而能装更多东西。”</p>
安妮卡盯着他看了很久，却还是一无所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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