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知道你居然让小慧回来了！文轩单独跟霖儿待在一起，这合适吗！”苏继宗在房中厉声责备苏夫人。</p>
“小文这么会照顾人，怎么不合适了？那可是医院，需要这么多人围在那儿打扰霖儿休息吗？”苏夫人反驳道。</p>
“你以为他们还是孩子吗？霖儿都要嫁人了，要是被人见到……”苏继宗话未说完，苏夫人打断道：“霖儿嫁给邵靖华会幸福吗！如果不是你坚持要让她嫁到邵家，我倒是愿意小文做我女婿。”</p>
“你懂个*！”苏继宗怒斥道：“你以为逸凡有多少能力，如果不是我亲儿子，有多少人能服他？要是文轩做了我的女婿，以后昌荣根本没有逸凡的一席之地。”</p>
“所以就要牺牲霖儿是吗？”苏夫人眼中含着泪，“你也不止一个女儿，雨清你就舍不得了……”</p>
“你给我滚！”苏继宗怒不可遏。苏夫人擦了擦眼泪，走出房间。她知道，雨清始终是丈夫的软肋。当初也是因为自己坚决不同意丈夫把雨清的生母娶进门，才酿成了悲剧，也成了苏继宗一辈子的遗憾。</p>
苏雨霖出院后，在家中静养了几日，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便回到报社工作。</p>
去报社的路上，她坐在车里，翻看着当日的报纸，看到一则新闻——行政院通过了实业部呈拟的公务机构购置国货的议案。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舒心的笑意。</p>
汽车经过闹市区，她微微探出头，记得一年前，这里还四处张贴着一折抛售的海报，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如今似乎看到了些重生的迹象。</p>
回归工作的当日，她留到了很晚。靖华一如既往地挑灯夜读，见她还没离开，便关心道：“身子刚恢复，早点回去休息吧。”</p>
“准备走了。”苏雨霖道。</p>
“苏贵在巷子口等你吗？”靖华问道。</p>
苏雨霖点了点头。</p>
“那我送你出去吧。”靖华说着便起身。</p>
“有劳。”</p>
二人走出了报社，苏雨霖才开口道：“你需要的话，三哥可以给延安卖物资。你不是说在帮延安筹集物资么？”</p>
邵靖华一怔，停下来脚步，讶异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p>
“三哥这次来上海，我找他聊了这件事，没有事先同你商量你别介意。”苏雨霖继续道：“其实他知道有人在给延安私售药品和生活用品。我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答应了。”</p>
“他真的答应了？”邵靖华将信将疑地问。</p>
“他没有一口答应，起初他跟我说‘这是要杀头的’。我说‘杀头的钱，你赚不赚’，他说：‘有钱赚可以做’。”苏雨霖微微一笑。</p>
“苏家靠着跟国民政府的关系，才从危机中缓了过来，你父亲如果知道你们跟延安做生意……”靖华欲言又止，虽然感激苏雨霖的帮助，但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卷入危险之中。</p>
“不会让他知道的。”苏雨霖道，想到文轩之前同她说的话，叹了口气道，“其实，三哥也考虑到这一点，本来是我想做这件事，但他不让我参与，说他一个人做，万一事发他毕竟不是苏家人，也不会影响到苏家。”</p>
“你三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邵靖华很少夸谁，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赞叹。</p>
苏雨霖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很犹豫是否要让三哥帮忙，采购药品和生活用品其实我都能做，主要是物资如何运到延安……三哥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多，除了他我也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p>
“钱肯定让他赚到。我给你一个地址，请他直接联系我们在上海的同志，其他事你就不要管了。”邵靖华对苏雨霖道，他迟疑之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三哥……跟你感情很好吧？”</p>
苏雨霖点了点头，“三哥自十六岁起就跟着我父亲，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他对我一直很照顾。”</p>
“听上去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邵靖华笑了笑。</p>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雨霖连忙解释道。</p>
邵靖华没有言语，默默陪着她走到巷口，见苏贵的车停在那儿。邵靖华又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以后不要留到这么晚。”</p>
与靖华道别后，霖便上了车。她失落地望向窗外——她以为自上次遇险之后，她和靖华会更近一些，但似乎并没有，她并不喜欢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的状态。这段暗恋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一些疲惫。</p>
为了庆祝苏雨霖回归报社，周阿竿提议“泛舟秦淮河”。苏雨霖还邀请了妹妹苏雨清同往。</p>
苏雨清很少出门，对于“外面”的印象大多来自各种书籍。在雨清的心中，秦淮河是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秦淮河，是文人笔下的“多情水”，一直心向往之，可到了那儿才发现如今的秦淮河已渐渐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河水越来越污浊，不禁大失所望。好在大家坐在画舫中，一边聊天，一边欣赏两岸的风景，也算惬意。</p>
忽然，耳边传来动人的歌声，只见一只歌舫向他们划来。一位清秀女子坐在船头，弹着琵琶，唱着歌。“渔舠歌舫寂无踪，梦醒湖云第几重”遗憾的是，这梦境般的画面，被一个老鸨装束的女人彻底破坏了，那老鸨向他们招手，道:“点支歌吧。”</p>
苏雨清仔细打量着那位唱歌的姑娘，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光景，神情羞涩，还颇有几分文气，倒不像一般的秦淮歌妓。</p>
“随便唱一首吧。”苏雨霖给了那老鸨一些钱。</p>
潘兆新赶忙阻止道:“这不妥，不妥……”</p>
“不过是唱首歌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迂腐。”兆新调侃道。</p>
老鸨高兴地接过钱，问道:“您要听什么歌”</p>
苏雨霖上下打量着那位姑娘，感到有些心酸，便问：“你念过书吗”那位姑娘欲言又止，神情落寞地低下了头。</p>
“我也觉得这姑娘没什么脂粉气，倒像个学生样子。”苏雨清道。</p>
那老鸨有些不耐烦，道:“二位小姐是要听歌还是聊天呢”</p>
苏雨清听这话怕是觉得他们付钱少了，赶忙又拿出了些钱交给那老鸨，道:“抱歉，我们多问了几句。”老鸨高兴地收下钱，便不再多嘴。</p>
潘兆新见苏雨清此举，心中感慨，轻声道了句：“只要有钱，莫说让她闭嘴，就算让她跳到河里，她怕是也愿意。”</p>
歌女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在金陵女中读书，但家中经济拮据，我只能出来卖唱攒学费。我们校长宋福安知道之后，想要我陪他……”她顿了顿，犹豫片刻道:“陪他喝酒。我拒绝了。他恼羞成怒，说我做歌伎，有伤风化，将我开除了。”</p>
“他奶奶的宋福安!太过分了。”阿竿是性情中人，当场就破口大骂。晗如也很是气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当即就找到那个宋福安，扒了他的皮。</p>
苏雨霖请那歌女唱了首歌，然后又给了她一些钱，无意中转过头，见到坐在一旁的妹妹雨清竟已泪雨盈盈。</p>
“雨清，怎么了？”苏雨霖关切地问。</p>
“就是觉得那姑娘可怜。这么小的年纪，要受这么大的委屈。”雨清抽泣着，“姐姐，我们帮帮她吧。”</p>
潘兆新望着苏雨清两行清泪，不觉心生怜爱。</p>
歌女唱罢，苏雨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p>
“顾晓梅。”</p>
“晓梅，你知道白楼苏公馆吗”</p>
“知道。”那歌女一惊。</p>
“我想办法让你回去上学。你明天下午去白楼来找我，我叫苏雨霖，就是‘雨霖铃’的前两个字。我母亲喜欢听琵琶，你以后就来苏公馆给我母亲弹琵琶罢，还可以攒学费。”</p>
“哎呀。”那老鸨一听苏雨霖大名，捶胸顿足地说：“你看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苏家小姐。昌荣号首航的那一天，我还去了呢！”</p>
……</p>
那一日，苏雨清深受触动，第一次真正走出闺阁的她，有些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苏雨霖虽已跟着邵靖华见识过他口中“真实的金陵城”，但面对这样丑恶的事，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起靖华那句话，“你如果想成为一位出色的记者，就要走出闺阁，因为你一直面对着纸醉金迷，背对的，却是人间疾苦……”她心中忽然很感激邵靖华，以前的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的“下流”往往是由那些身处“上流”的人定义的。在那个年代，有了财势、地位也就有了定义善恶的权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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