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历十八年,跑牛坡。</p>
雪化阳山水,光照天通河。</p>
奔流的小支脉叮咚作响,蜿蜒于浅浅的青草边旁,起伏有序,恰似凝滞的晶石一般,清澈透亮。</p>
大雪已过,雨声渐远。</p>
万物复苏的美好,在多数人的眼里,总是要显得额外清新,即便是空气中的淡淡花香,也会被无意间放大数倍,透彻心扉。</p>
“姒木大人年纪不小,这牛车走的稳,比起那熊车来说,略胜一筹。”</p>
略有些泥泞的土路,特意被人拓宽了两丈的距离,道旁的杂物,长势明显逊色于身后的同类。</p>
两头罕见的青牛慢悠悠挪开步子,拉着带有帘棚的小车稳健前行,鼻尖喷出的濛濛水汽,被它们自己轻轻撞碎。</p>
“屁的略胜一筹。”</p>
左手边上,身材高大的老人须发皆白,打眼瞧去,便是一副威严气派。</p>
一身纯黑的五层丝袍随风飘舞,幻若游龙飞于重云之上,深深浅浅,隐现不一。</p>
“你小子是不是因为牙都没了,嘴上就少了个把风的东西?”</p>
草叶沙沙。</p>
他低垂着牵连褶皱的眉头,瞥都没瞥一眼边上的老友,呼吸间,似乎带有一种特殊的绵长韵律。</p>
“哈哈。”</p>
许是知道姒木的习惯吧。</p>
后者满不在乎的放声一笑,干瘦的身子,毫无形象的依在了木制的门柱上,随着牛车一起,晃晃悠悠的起伏不定。</p>
“我年纪大了,现如今六十有九,算算日子,没多久可活了。”</p>
“过去为了部族,为了子孙后代,我已拘谨太多,到这时候,自然也就不太在意了。”</p>
他两手一碰,默默掰扯着自己左手的手指,眼神随着后仰的头颅,望向了车顶上浅浅的灰暗。</p>
往事回首,大半生的辉煌隐忍,尽如走马观花般,闪现于桑木祭司的脑海之中。</p>
模糊的,清晰的。</p>
长久的,短暂的。</p>
终归还是都会被遗忘的。</p>
毕竟,在这个以壁画为主的时代,干瘦老人的认知里,还没有一件东西,被人们叫做“文字”。</p>
大多数人的历史,都不会被后世口口相传。</p>
他闭上了眼睛,一抹落魄的亮色划过瞳孔,须臾之后,徒留满目寂寥。</p>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你没多久可活了,就对你网开一面。”</p>
寒气弥漫,随风袭来。</p>
高大老人依旧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端正的模样,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边上老友的表情。</p>
许是从小到大的环境使然罢。</p>
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带着满满的尖刺,听起来无所顾忌,让人眉头紧锁。</p>
“至少,相比于十年前来说,现如今他们在审判的时候,多少也会看在年龄的份上,对我稍稍宽容一些罢。”</p>
桑木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随着胸中被舒放出来的郁气,渐渐转变为一种安然之色。</p>
“咱们都是凡人,远远做不到先祖诸贤的心态,该放松的,就得放松放松,您说是吧?”</p>
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姒木的言语,不论是以前,又或是现在。</p>
毕竟,就凭后者这样的性格,在中央部族里,也做不了什么决策,只是凭借着血脉的关系,勉强挂了个祭司的名头罢了。</p>
不然,他也不会在高大老者面前如此的随意,平常到,只剩下了一句口头上的尊称。</p>
“你这话说的,就和我们部族那懒鬼一模一样。”</p>
姒木摇了摇脑袋,并没有太过介怀干瘦老者的暗讽,言语间寡淡如水,像是个疏离世间的闲人。</p>
但,出于对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的劝谏,他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一番自以为的警醒之言。</p>
“若不是最后他只用了两年时间,便从一个坐拥百十头肥羊的大户,成了一具冻死在路边的骸骨,我还能把那后辈介绍给你,相互交流交流。”</p>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雪崩的开始,也不过是几片雪花的罪过。</p>
他很清楚,哪怕是在平常的时候,有着各种各样的羁绊,牵挂着一个人的种种行为,都尚且还不能让他做到完美无缺。</p>
那等到无所顾忌的岁月到来,后者所犯下的错误,估计就要多到无法弥补。</p>
毕竟,当一个人开始放纵自己的欲望时,常常会因为沉溺于空虚的快感中,而无法掌握其中的度量。</p>
难言的深渊,通常会一步一步,将他吞噬殆尽。</p>
况且,如若桑木只是一个人,那也就罢了。</p>
但对于干瘦老者来说,即便他再怎么逃避,也不能摆脱部族的牵连。</p>
祸从口出。</p>
放荡之下,必定多生事端。</p>
保不齐什么时候的一句话,就会让他的子嗣后辈,殃及池鱼之灾。</p>
“没事,我们家家业小,不像您说的那位一样底蕴十足,部族里的人,估计没多少人会惦记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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