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地狱的记忆——</p>
他和母亲的冲突越来越激烈。</p>
“为什么，为什么你成绩这么差？”</p>
“我求求你了，看在我这么累的份上，你能不能好好学习？”</p>
“能不能别打架，你看你这样！”</p>
面对这些质问，他无法反驳。</p>
每次他从暗河归来，身上要么满是伤痕，要么满身血污。</p>
他甚至有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都泡在龙爻训练场，逃避着缪丝的目光和学业，他的成绩也一落千丈。</p>
只有在龙爻，他才能发自内心的欢笑，才能真正拥有短暂的快乐时光。</p>
可这让也他的母亲越发愤怒，她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而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而作为差生的他成为了母亲日常针对的目标。</p>
“你能不能别逃课了，你是想变得和街边的那些垃圾一样吗？”</p>
有一天，他去学校收拾东西，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p>
他的母亲站在一旁，苦苦哀求：“求求你，教授，再给他一次机会吧。”</p>
他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盯着校长桌面上弹跳的玻璃珠和旁边的磁悬浮地球模型发呆。</p>
校长很愤怒，母亲很无助，但都与他现在的心情没有什么关系。</p>
他在想今晚的任务。</p>
拿到十爻挂牌的他不顾老大的反对接了一单越级暗杀。</p>
只要拿到那单佣金，他就能给缪丝买到那条漂亮的白裙。</p>
两人吵架的声音如苍蝇和蚊子之间的斗嘴，争论个不停。</p>
拍桌子和二人不断打断对方说话声，不绝于耳。</p>
但，具体内容，他什么也没过脑子。</p>
话语和音节左耳朵进，从右耳再出去的时候，变成一地彩虹糖，淹没了周围的一切。</p>
最后校长终究是松了口，愿意再观察他一段日子。</p>
电子挂历上硕大的时间戳“2105年”闪烁，随后跳出学校优秀生排行榜介绍。</p>
电子灯光让人心烦意乱。</p>
榜单上第二个就是缪丝，他呆呆地盯着缪丝那张恬静的脸。</p>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甚至连争吵都没有。</p>
李元认为，他们已经算分开了。</p>
但，缪丝却在日复一日的失落中，全身心投身于学业，成为唯一一个拿到全a的女生。</p>
她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明星，走到哪都闪闪发光。</p>
而他手上已经沾满了暗河的污泥和鲜血，他不可能再从那里走出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天生就属于那里。</p>
缪丝的笑容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陌生而遥远。</p>
他不由得怀疑，缪丝真的会接受他的礼物吗？</p>
她的生日快到了，4月15号。</p>
“啪！”他的母亲已经叫了他很久了，见他那发呆的样子，他母亲忍不住给他来了一耳光。</p>
“教授叫你呢！好好表现啊！”</p>
他的母亲似乎十分生气，瞠目欲裂，那瞪大的双眼在他的眼里异常吓人，充满红色血丝。</p>
他现在应该怎么办？</p>
他望着母亲愤怒的表情和校长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心下了然，照着缪丝照片上的表情，模仿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p>
“谢谢教授愿意给我这个机会。”</p>
“这还差不多……”</p>
他的母亲在一旁嘀咕着。</p>
“哼，你好好回去补一下课，这期考试不过，你下学期就得去b班了，已经降到最低限度了，至少4门b-，c不超过3门，c+也可以，知道吗？”</p>
“好的，教授。”</p>
他露出一尺白牙，但眼里都是冷漠。</p>
母亲拎着他走出校长室的时候，他撞到了来送东西的缪丝。</p>
缪丝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p>
“为什么不打招呼？缪丝帮过你，你就这样忽视她吗？”</p>
他的母亲停下来，扯住李元的手腕，要求他和缪丝问好：“你怎么回事？”</p>
“你好。”</p>
他朝着缪丝露出方才那样的露齿笑，可他心里这时却难受极了，恨不得赶紧扭头跑开。</p>
看到他那样子，缪丝显然被吓到，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又忍不住流露出关心的表情，说：</p>
“你最近怎么没来上学？发生了什么吗？”</p>
“没事。”他脸上还挂着一尘不变的笑容。</p>
而他的母亲见他那样，也不再逼他，只是白他一眼，要求他跟自己回家。</p>
嗯，对，他今天还得回去暗河，晚上那单子他务必要完成，哪怕对于他来说十分困难。</p>
然后，他需要赶在15号之前，买下那条裙子……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送给缪丝的裙子。</p>
他离开的时候，余光还看到缪丝在身后望着他。</p>
“15号我生日会，你来吗？我向学校申请了一间教室。”缪丝在他身后喊着。</p>
他愣在原地，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回头向缪丝说：</p>
“来。”</p>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p>
他的母亲今天帮他解决了校长的责难，现在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来，今夜睡了个好觉。</p>
可他却睡不着，而是一直睁着眼盯着天花板。</p>
等到半夜，悄悄地溜出门，快速朝着暗河跑去。</p>
他的目标住在暗河新开发的一条路线上，3号线，歼灭野火帮，发布悬赏任务的人是博尔生物。</p>
据博尔生物公开的悬赏资料，这些人偷走了博尔生物不少仿生器械进行倒卖。</p>
虽然有了分子铜，但暗河还没有监控系统，因此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潜入那里。</p>
野火帮的大本营，所有人睡在都一个区域，说起来也并非什么大型营地，他们只是占领了一段地铁空间，清理了一些废墟，便在那安家。</p>
他拿着两把短刀，腰间别着一把手枪。</p>
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能付得起的武器，这也是他的老大为何极力阻止他要接下这单子的原因。</p>
但是，他还是偷偷地接下了。</p>
这里一共有32人。</p>
轮班守门4个，内部分出三块，野火帮的管理层睡在最里面，一共6个人，其他都是喽啰。</p>
黑暗中的3号线废墟中不断发出令人燥热涌动的声响，是野火帮那些尚未沉睡的人们肆意散发着无处发泄的荷尔蒙，他们在黑暗中狂欢，丝毫没有意料到危险的降临。</p>
空气中散发着糜烂的味道，到处黏糊糊的，味道发咸。</p>
明晃晃的刀口忽然出现在守卫身后，在瞌睡间，死神收割了他的性命。</p>
无声无息地抹掉了4个守卫的脖子，李元的行动十分迅猛，像夜间的鬼。</p>
这是他长达一个月的训练成果。</p>
他的身体已经被开发到了极限。</p>
年仅15岁的他，借着强大的听力一刀又一刀，向那些在黑夜中以原始本能进行狂欢的人砍去，粘稠的血液溅了他一身。</p>
只要杀光他们，就能买到那条裙子。</p>
杀光他们！</p>
等到野火帮的老大发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提着老二的头颅站在了那人面前，丢掉已经被他砍得卷刃的双刀，掏出自己腰间的枪，在那人的怒嚎下结束了最后一人的生命。</p>
裙子到手了。李元如恶鬼一般在黑夜中无声地笑着。</p>
第二天清晨。</p>
当全身上下被血液染红的李元回到营地的时候，撒旦一个踉跄，惊得跌坐在地，大叫一声。</p>
“有鬼！”</p>
撒旦这撕心裂肺的喊声吵醒了营地里还在熟睡的众人。</p>
那时的龙爻已经非常壮大了，这动静，竟然让营地里上百号人都聚集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p>
“你没事吧？”</p>
李元咧开白牙，拉撒旦起来，这一下更是给撒旦吓得不轻。</p>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受伤，昨夜还是有几个人反应过来了，和他缠斗一番，但依旧被他凭借着少年时期灵巧的身体和训练出来的强大感官给迅速斩成刀下魂。</p>
红发男人一脸严肃的站在了李元面前。</p>
李元抬起头，天真地望向他，轻声说：</p>
“老大，我任务完成了。”</p>
男人没有责备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用手掌摸着他的后脑勺，接着不断轻声说：</p>
“没事了。”</p>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男人的怀里静默地站着。</p>
这是他15年以来第一次感受来自长辈的拥抱，有温度的拥抱。</p>
——</p>
海鸥的鸣啼声和明媚的阳光，让他觉得无比温暖，天空与大海蔚蓝如一，泛白的浪花在翻滚中拍上沙滩，离去时带走了些许沙石，滩涂上的贝壳在海水的带动下翻滚几圈，在湿漉漉的沙子上留下一道道痕迹。</p>
“结果出来了哦~！”</p>
小果兴冲冲地飞过来，冲到李元面前，在他眼前乱晃，将恍惚中以为自己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的他拉回现实。</p>
现在是上午9点。</p>
小果在李元住所的门口等了好一阵，才等到他出门。</p>
他昨天从吉祥站回来以后，实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家倒头就睡，起来不得不洗了个澡，耽误了一些时间。</p>
现在，李元坐在孟菲斯的办公室里，盯着那屏幕中的大海出神。</p>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2012的时候，他对自己那未知的过往如此忌惮。</p>
当一个人有机会离开地狱的时候，他便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在地狱里经历的一切。</p>
不过，他现在觉得，也许身处地狱对于他这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比起那种沉闷的麻木，地狱里至少还有痛苦，如果能够感受到痛苦，那么他也算还在活着。</p>
至少还能感受到痛苦。</p>
他淡淡地望着漂亮的海面，房间里四处都是海浪轻柔的翻卷声，一只海鸥从蓝天白云间飞过，落在礁石上，搁着屏幕，扭头望向李元，似乎在和他对视。</p>
“来一杯吗？”</p>
提着咖啡杯，孟菲斯缓慢从柜子边上踱步而来，他摆着头轻轻地朝着杯子上的浮末吹起，将香味四散开来。</p>
“不了。”</p>
李元轻声拒绝了孟菲斯，将视线从海浪上移开，他还没从今早的记忆中缓过来。</p>
“乌拉诺斯等会就到，今天帮你取第二次。”</p>
趁那咖啡凉了些，孟菲斯将嘴递到杯边，痛饮一口，那浮末沾着他胡子上到处都是，发黄的泡沫让那灰白的胡子像小丑一样滑稽。</p>
眼见他是喝了个痛快，放下杯子，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双脚搭在桌面，想起了什么，冲李元说：</p>
“想起多少了。”</p>
“04和05年的差不多都记起来了。”</p>
“还挺快。”</p>
孟菲斯转着凳子，打量着李元那张看着就颓废的面颊：“那女人你也想起来啦？”</p>
“缪丝？”</p>
“缪丝是谁，缪丝是谁？”</p>
小果此时正站在李元的肩膀上转圈圈，反复吵闹着，结果被李元一脸嫌弃地掸开。</p>
“臭小子，你啊，就是为情所困。”</p>
孟菲斯把脚放了下来，双腿推着椅子来到桌前：“你那皮肤我们研究清楚啦，不要紧，是良性的进化，而且二阶段的转化后，你的皮肤强度会更高。”</p>
“我一年后真会死吗。”</p>
“理论上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完全不知道你的皮肤，进化完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卖了个关子，看着李元又垂下了自己的眼睛，然后笑得胡子一颤一颤，“不过，他们那些研究对象，除了可能是因病变本身导致了死亡外，还可能是因为恐惧。”</p>
“恐惧？”</p>
“对，因为实验本身而产生的恐惧。”</p>
孟菲斯正经起来，在小果的帮助下擦了擦胡子上的咖啡沫，接着说：</p>
“在他们的研究里，那些样本不断被灌输着他们会死的思想，那种焦虑和不安随着皮肤不断病变逐渐侵蚀了他们的内心，从而成为一个以为自己只能依赖宏川的实验品。再加上宏川那帮人非人道的研究方法，不疯了才有鬼了。”</p>
“非人道的研究方法？”</p>
“嗯，比如说让患者站在玻璃器皿里，把患者脑科打开，接上电路信号，看看刺激红斑会不会对患者造成什么变化。”</p>
孟菲斯随后安慰他：“你别担心，他们估计也发现了研究方法有问题，所以，现在对待你的方式还算温和。”</p>
温和？</p>
他想起了约翰琼斯的话：“我们应该把他的脑子拆下来做实验！”</p>
这让他一阵后怕，幸好他当时并没有留下来，也没有答应盖亚的条件，但孟菲斯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后劲发凉。</p>
“除了分子纳米神经元，我们在你的脑子里还查到了另一种金属材料，那种材料一般用来做芯片或者信号发射器，不过，你不用担心，那种金属材料被分子纳米神经元同化了，大概是因为神经元的启动能量不太够，干脆把那些材料同化分解，当成能量，这可能是那天我们看到你脑子里的分子纳米神经元某一段链式反应卡顿的主要原因。那个结构我们还原出来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p>
“什么？”</p>
“一种读取记忆和视觉信号的芯片，也是小型信号发射器，有定位功能。”</p>
孟菲斯肯定地说出了结论：“有人想要窃取你的记忆，让我想想，你在上面干什么的来着？可控核聚变研究所器械管理室副主任，对吧？”</p>
他再次回想起另一段梦境，当时他被丢出那层“黑雾”的时候，身上挂着“劳务工xxx”的标牌，而现在再仔细想想，那标牌上的标识赫然是研究所的标识。</p>
“我不明白，面具，分子纳米神经元，芯片，为什么这么多东西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何德何能？”</p>
“面具？”孟菲斯却是听到了一个从未听到的词，但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整容了呢，原来戴着博尔那老怪物的面具啊？你偷的？”</p>
他偷的？</p>
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元开始怀疑自己，但他完全不记得，于是他轻轻地低着头说：</p>
“我不知道。”</p>
“这就得联系联系博尔那帮人了，那老怪物当时可气疯了，这是他的大成之作。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怎么我和那老怪物的大成之作都被弄到了你身上。”</p>
“我倒是想弄明白。”</p>
忽然李元又想起了自己另一个还没有搞明白的问题，问：</p>
“桑，你说我真的回到过去了吗？”</p>
“人类是无法回到过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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