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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1 / 2)

她便睡了。

韩林儿看她衣裳薄,怕她冷,遂取了件薄被来。她入睡很快,他轻轻坐在床上,低了头注视着她恬静苍白的睡容,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柔顺地蜷缩在枕上,埋着头,两手掬在胸前,双腿并叠着,纤腰曲臀,已经不像小小美人鱼了,像大大美人鱼。她看起来美丽,富贵,优渥,好像是活在天上的,可是他一点也羡慕高兴不起来,只是觉得她很可怜,说不出的可怜。

这就是她的地位,她追求的荣华富贵。才二十岁,才享了几年福,就成了这样了。表面风光,实际欲进不得,欲退不能,怀孕流产,不能生育,没有儿女,恶病缠身。她的身体是毁了,而这富贵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君心似海,不容她有丝毫挣扎窥探。心里明白,却只能自欺欺人,撑一天算一天。

你不去细想,都意识不到这短短几年里发生了多大变化。

他手抚摸她光滑的头发。

越是这样看她久了,韩林儿越是觉得心情迷茫,眼前无路。他已经三十五岁了,然而人生没有奔头。年轻的时候他还有想头,想多积攒点钱财,想爬的更高。自从她做了皇后,他的钱财与地位已经满了。他已经走到作为一个宦官的人生巅峰了,起初还有一点劲,时间久了,就是得过且过。他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方向是什么。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更多的也够不着,家庭呢,儿女婚姻呢,他是一样没有,也不敢指望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需要有一点目标,需要抓住一点什么,然而唯一想要抓住的,她,他也是抓不住的。

命运是这样奇妙,她刚入宫的时候,最早相熟的是他,最早生了好感的也是他。她明明是个小姑娘,需要他保护照顾的,然而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的这样快,走的他完全跟不上。一会成了贵人,一会成了皇后,很快就成了他的主子了,他感觉都还没回过神。

因为她是女人,在这宫里,有无数的变数。他心中有时候会想,如果她始终只是掖廷一个普通的宫女,身份一直那样低贱,兴许他能娶了她?做对有名无实的小夫妻,互相依赖扶持着过一辈子?她身份低贱,她境遇可怜,他是个宦官,但是在宫里久了有些地位,有些钱财。他能够给她照顾,以此弥补一下身体上的残疾,应该是可以的,因为宫中很多宫女宦官的婚姻都是这样。

如果这样,能不能让她少受一点辛苦呢?

可惜她是不会看上他的,他是萤火,而那个人是天上的明月。人在黑暗时,固然会依着萤火取光,可那毕竟无法与明月相比。

她是美丽的花,生来就该长在最高的山巅,被明月拥抱。不管那山巅风有多急,夜有多冷,不管那明月是多么遥远无情。

她会像天边的流星吗?

他看到她病痛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会害怕。她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一现的昙花,一闪而过的流星。因为出身太低贱,又骤当大贵,这福太大了,命不够硬的当不住,容易克死自己的。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顺着她肩膀往下,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

“均田之策,固是治本的良方,可推行不当,则易动摇国本。”李益随着乌洛兰延走在官署的回廊中,一边商议事情:“依下官之见,只要清查各州郡所有的荒地,以及无主的良田便可,不宜去触碰道观寺庙,王室及贵族家的田产,否则恐怕会引得朝议沸腾。”

乌洛兰延说:“无主的良田?天下可还有无主的良田吗?我晓得李大人的意思,只是按你说的,道观寺庙,王室贵族的田产都不能碰,那皇上命咱们做这件事的意义何在?你也知道这三个都是大头,全国的田地大多都集中在这三者上。都成了脓疮似的碰也不能碰,以何来安置百姓?就靠那一点贫瘠的荒地,你也知道不可能够。这个口子不好开,可总归要开的,拖的越久难度越大。”

乌洛兰延道:“李大人,我知道你小心谨慎,这也是皇上调你到中书省的用意。只是谨慎的太过,瞻前顾后是不可能成事的。”

李益说:“不是我谨慎太过,只是此事,地方上已经有不少的怨言了。先前清查户籍,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而今又是均田。下官听说许多州郡为了争功,多报田地,故意用小弓步清丈,甚至将房屋、坟地也列入耕地,又以此额向百姓征纳赋税。账面上的数额是增加了,而实与原本无异,反倒是加重了赋税。民间对均田多有怨恨。只是百姓们被压着不能出声。政令若再将矛头对向贵族们,只怕全天下都是反对声了。”

乌洛兰延被他步步追问,只得退了一步,无奈投降说:“这些我也都知道。违法之人,只能查处。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我虽有心,然当真这不是我的主张。皇上昨已经命李惠主持均田之事,说到底,咱们只是办事的。”

李益道:“这是李惠的意思?”

乌洛兰延低头踱着步,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皇上有他的目的,我不好说什么。昨日进宫,听说李惠的小女将要嫁进宫中,我也有些讶异。我想你不会不明白,皇上这场子是替太子,替李家搭的,人家才是正头的主角,咱们只是充充数,卖卖苦力罢了。至于李惠,他的目的你还看不出来吗?那是冲着太后,常家去的。”

李益住了脚,惊诧道:“李惠的小女要嫁进宫中?”

一片梧桐叶飘飘悠悠地从树顶上落了下来,乌洛兰延以手拂去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地方青色的地砖,心情不大好。他对拓拔叡让李惠插手这件事有些不舒服,然而如今看来这却是皇上的根本目的了。他不免有些失落。这种事情一旦变成皇亲国戚间的内斗,就没法简单了。

第124章 是非

新政一出,遭到朝中许多朝臣激烈的反对,先前不出声的冯琅,乙浑等人纷纷趁机上书。

朝堂上议论纷纷,乙浑义正言辞说:“土地二字是国家之根本命脉。均田之事,关乎社稷,稍有不慎,轻则危害百姓,重则动摇国本,怎可不慎之又慎。百姓年年租调,赋税,徭役,负担已经够重了,朝廷不说减轻赋税,却想方设法对老百姓大加征收,这岂不是要断了他们的活路。恕我直言,如此祸国殃民的恶政,还要在天下推行,不怕遭天雷吗?”

众人虽不敢言,然而听他说,也都纷纷附和赞同:“此言甚是,甚是。”

李惠见众人都附和乙浑,实在生气了,斥骂道:“你这是什么话?均田之策,利国利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祸国殃民?你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乙浑丝毫不惧他,冷峻直言说:“均田之利,利在何处?我看某些人,不过是打着均田之名,行一己之私,揽权之实。整天又是税收,又是国库,脑子钻到钱眼儿里去了,恨不得将百姓的血汗都吸干。只看到政绩和银子,为了自己的高官显爵,眼里可有关心过百姓的死活吗?”

李惠听他别有所指,也冷笑了一声说:“某些人口口声声关心百姓,却做着圈地纳粮,欺压百姓之事。而今又打着百姓之名,反对均田。究竟是谁在为了一己之私上蹿下跳?”

乙浑说:“你说我圈地纳粮,欺压百姓,不要只是口说无凭,尽管拿出证据来!你若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栽赃陷害了。”

李惠说:“你说我打着均田之名行揽权之实,你的证据呢?拿不出证据你也是栽赃陷害!”

乙浑说:“谁啊,我指名道姓了吗?”

李惠拿了笏板想去打他:“你这个畜生。”被左右大臣拉住了。

乌洛兰延不悦道:“残害百姓的究竟是那些占有田地,抗拒国法,转嫁赋税的蠹虫,还是均田之法?普通百姓所纳的租税,地租就占了七成,朝廷从百姓身上取走的才占几成?均田之策,是为百姓有地可种,减轻民间的租税,杜绝某些人打着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利国利民,何来增加赋税之说?”

乙浑冷笑一声:“然而最终还是增加百姓的负担罢了。”

乌洛兰延说:“增加百姓负担,何以增加?”

乙浑说:“这番新政,说白了不过就是要增加国库税收。咱们需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土地,总数是既定了。年年户部都有册子,年年都有统计,朝廷的户籍土地这些年都没有大的增量,粮食累年产量也大致不差。基数未变,又无新的税收源头,却像增加税收,增加的国库税收从哪里出?难道不是从普通百姓身上出吗?难不成是你兰大人兜里出?还是李大人出?还是咱们在立的诸位出?”

他问的掷地有声,众臣都埋着头心中暗暗赞同。说的太对了,增加的国库税收不从百姓出,难道还能从我们大家身上出?这不是逼的大家去残害百姓么。

乌洛兰延说:“天下的田地,总数是不会变,可究竟给到谁,朝廷手上有几成,老百姓手上有几成,可就大不一样了。普通百姓只占着三成的地,却要承担十成的税收,而某些人占着大片肥沃的田园,却分毫税也不交,想尽办法地侵吞国库,搜刮民脂民膏。一听到朝廷要征税,要均田,立马拿出为了百姓死活,天下苍生的大旗来阻挠,反过来说均田是在残害百姓?”

乙浑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兰大人说的这种情况虽有存在,却绝不是普遍,只是地方少数罢了。你说侵吞国库搜刮民脂民膏,这种话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这是法令禁止的事。你说谁?何不道出他的名字来?只是空手白牙一句笼统的,又没有证据,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兰大人可能指出他的名姓吗?”

乌洛兰延沉默了。

他指不出。

怎么指?难道要说,在立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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