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三个队领导看到了这一幕。潘教导员直摇头，实在是看不过去。
上午的训练时间到了，秦副队长吹起了哨子。
哨音就是命令，所有正在训练的人都立即停止动作，立正待命。
“成连横队集合！”
口令下达后，各班迅速整队，跑步向哨音响起的地方集中。
潘教导员摇着头对耿队长说道：“基础太差了。”
耿队长没做声，目光一直注视着队列。直到秦副队长开始讲评，他才说道：“开始都这样，要有个过程。你发现没有，有两个人的动作基础还很不错。”
“哪两个？”
“一个是区队长辛瑞，部队大院出来的，北方的中学又很重视军事训练。听他说，他们中学都有枪械库，配发了半自动步枪。射击、刺杀训练都搞过，队列就更不在话下。”
“嗯，这个区队长选得不错。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袁天华。”
“哦？这我倒是没注意。”
“袁天华这个人嘛，”耿队长拉长了声音：“嗯，也有点意思。”
那边讲评完毕，队伍直接就开去食堂吃饭了了。秦副队长走了过来，谦恭地说道：“队长，这一上午训练得还行吧？”
“不错，进步很大。哎，小秦啊，我给你个建议，对学员的态度要柔和些，不要老是板着脸。他们毕竟是大学生，和普通新兵有所不同。”
“我记住了。”
秦守仁副队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偶尔露出笑容时，五官顷刻间仿佛全错了位，那样子比哭还难看。他是工农兵大学生，按政策本该哪来哪去的，只因为被学院里某个老干部招了女婿才留校任职。这当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也绝不会成为让人尊敬的理由。新学员不喜欢他，更大的原因就是他过于一本正经，对人总是凶巴巴的，经常喜欢教训人。很多人被他训过后，路上遇见了都绕道走。袁天华说他是一脸的阶级斗争，邵钧说他长了一张驴脸。家在农村，对毛驴很熟悉的顾震有很认真地纠正道：“第一，驴脸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长；第二，驴脸也不是那么难看。”邵钧一阵开怀大笑，笑够了，还没忘对顾震有说上一句：“那麻烦你替我给你们村的驴们道个歉吧。”
秦副队长也想和这些新学员打成一片，却总是不得要领。刚才训练休息的时候，他故作轻松地对邵钧说：“小邵呀，你的腿真白呀，像个姑娘似的。”
谁知邵钧一听就瞪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呀。”
“无聊！搞什么搞。”邵钧丢下一句话，径自走开了。
秦副队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尴不尬的，愣在那里很久。他狠狠地盯着邵钧的背影，低声嘟囔道：“让你狂，早晚有一天……”
早餐过后，食堂门口围了好些人，秦副队长正在板着脸训斥邵钧：“我在这儿抓了好几天了，总算逮到个现行。”
众人顺着秦副队长的手指，都看见了泔水桶里漂浮着大半个馒头。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马上给我捡起来吃了。”秦副队长怒气冲冲挥舞着手臂，看架势随时都有可能把邵钧的脑袋摁到泔水桶里去。
邵钧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扭向一边。
“敢作敢当，你给我快点！”秦副队长吼了起来。
班长林立走到两个人的中间，他冲着邵钧说道：“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浪费粮食是不对的，快给领导承认个错误吧。”
林立本想给大家找个台阶下，偏偏邵钧执拗，看也不看他一眼。这就有些不好处理了。
就在这时候，辛瑞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只见他先是从桶里捞出馒头，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水池边，打开自来水龙头冲洗起来。
在场的人，包括秦副队长在内，都是一脸疑惑，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辛瑞举着洗过的馒头，环顾四周说道：“在我们师的连队里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新兵浪费粮食，好好的馒头仍进泔水桶。新兵队的领导是怎么做的呢，就像我这样，捞出来，洗一洗，然后以身作则，自己吃掉。”
辛瑞说完，举起馒头就往嘴边送。
众人惊愕。
“可是不能啊。同志们，这里是高等学府，我们是有文化的军人，有文化的人不能干没文化的事。用没文化的办法来惩罚错误同样是错误的。”
太精彩了！顾震有忍不住鼓起掌来。再看看秦副队长，只见他面露凶光，如同一把刀子深深地刺了他一下，然后愤愤地走开了。
顾震有心想，坏了，这下可把领导得罪了。
人群渐渐散了，辛瑞把手中的脏馒头投篮似的扔向泔水桶，动作很潇洒，可功夫还不到家，馒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却越过泔水桶落在地上。只好过去弯腰做个“补篮”的动作。
起身的时候，顾震有已经站到了身后，把辛瑞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呀？”
顾震有还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和辛瑞站在一起，面前的他高大挺拔，像棵大树，几乎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
辛瑞走到水池边洗手，顾震有也跟着洗手，边洗边问道：“你可把秦副队长气坏了，不怕吗？”
“怕他？”辛瑞看了顾震有一眼：“怕他讲理，不怕他不讲理。”
“这话是怎么说的，领导会不讲理吗？”顾震有洗完手，用力甩着。辛瑞正用手帕擦手，见状把手帕递了过去。顾震有摇头谢绝了。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辛瑞步子大，步速也不慢，顾震有小跑似的跟着。
“领导嘛，有时候可能会不讲理，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讲理的。”辛瑞边走边说道：“可咱们这位秦副队长刚好反过来了，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发现他动不动就训人，好像一天不发火就没人知道他是领导似的。”
“嗯，他发火的样子挺可怕的。对了，他训过你没有？”
“训我？”辛瑞停下了脚步：“他凭什么训我？借他个胆子！”
顾震有完全困惑不解了，这个区队长辛瑞，他怎么就那么胆大、自信，这就是所说的干部子弟的优越感吗？
后来潘教导员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他婉转地批评了辛瑞，意思是不该在公开场合让领导下不来台，希望他能去给秦副队长道个歉。辛瑞说没问题呀，只要他给邵钧道歉，我就给他道歉。
潘教导员听罢，摇头叹气地说：“算了算了，以后注意吧。”
新训最后一周，主要科目是打背包和紧急集合。
背包带有两根，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短粗的用做背带，细长的用来捆绑被子。众人围拢在一起，床铺上散放着军被，教员把秒表交给了班长林立后，说了声：“开始计时。”
只见教员的两只手轮转翻飞，细长的背包带上下舞动，散乱的被子瞬间归于熨帖，如粽子般被牢牢捆住，放平后，三横两竖，井井有条。
“完毕。”
林立应声按下秒表。众人伸过头一看：“嗬，一分十五秒！”第一个拍起巴掌的是邱实，众人也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邱实赞叹道：“这简直是艺术表演啊。真了不起！”
教员笑了笑：“这不算什么，熟能生巧而已。大家分头去练习吧。”
一上午的时间，大家都在和自己的被子过不去。捆好了拆散，拆散了再捆起来。几个小时过去，也就完全掌握了动作要领，剩下的就是提高速度的问题了。邱实举着自己打好背包，左看看，有看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杰作。“要是有照相机，我真想和它来个合影。”
顾震有忙得满头大汗，也没弄出个名堂来。教员站在身边不停地指点着，可这样越发让人紧张。最后，连教员都失去信心了，说了声你再慢慢琢磨琢磨吧，转身走开了。
九个打好的背包在床铺上摆开，教员开始做讲评。他先是表扬了大家接受能力很强，背包都打得不错。然后挑出了两个比较差的，指出问题所在。这两个比较差的背包一个是邵钧的，一个是顾震有的。
“你主要是缺少耐心。”教员对邵钧说。
然后又转向顾震有：“至于你嘛，我看你是有点……”
“笨。”顾震有立即抢先说道。
众人一起笑了。
“笨鸟先飞，问题也不大。”教员拍着顾震有的肩膀鼓励着。
急促的哨音惊醒酣睡，黎明前的黑夜中那音调竟是如此的凄厉。
“紧急集合！”
“保持肃静！不许开灯！”
命令足够清楚了。虽然知道早晚会进行这个科目，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慌乱。起床，摸黑穿衣，打背包，气氛紧张得似乎要爆炸。
睡在上铺的邵钧在跳下地的一瞬间，就听到“刺啦”一声响，伸手一摸，水兵裤从屁股到腿部撕开长长的一个大口子，也不知刮到皮肤没有。顾不得多想，穿上鞋，抱着打好的背包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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