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员同志，79111班学员到齐，请上课。”
“请稍息。”
这位军事课教员是原国民党海军“重庆号”的起义人员，大眼睛，鹰钩鼻子。五十多岁的人了，腰板依然挺得倍儿直。他敬礼的动作完全不符合解放军《队列条令》里规定，而是整个右臂夸张地向侧面完全展开，然后小臂折成约45度角，指尖刚好指向太阳穴，潇洒利落。如果再掌心向外，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蒙哥马利了。
“科目：轻武器射击。内容：56式半自动步枪瞄准练习。要求：一丝不苟，严肃认真。下面，队伍成一字队形散开——距离100米，标尺三，卧姿装子弹。”
“蒙哥马利”的口令下达后，随即是一片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响，半天的瞄靶训练开始了。
趴在草地上，辛瑞把蓝色作训帽的帽檐歪向脑后，脸颊紧贴在枪托上，眯起左眼，右眼视线穿过标尺缺口、准星，直至百米以外的胸环靶的下沿，屏住呼吸、击发。这套动作已经练了几天了，每天就是这样一遍一遍的瞄准、击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可是早就厌烦了。训练场上严禁随意走动，严禁交头接耳，百无聊赖。大脑空白，就算偶尔冒出个想法，也是那么不着边际。暑假里和刘盈交往的一幕幕场景，像是放置太久了的老电影胶片，总是断断续续，既不清晰，也不完整。却又自始至终散发着诱惑，让你忍不住要继续看下去。
赵雪在大学里交上了一个男朋友，这是她母亲亲口说的。辛瑞的妈妈还特意模仿着赵雪母亲的腔调：“我们小雪搞了个对象，他爸爸是北大的高级教授，家里住独楼。”
辛瑞嘿嘿笑着，笑得很勉强。毫无来由的怅惘，莫名其妙的失落。
“住独楼就很了不起了？”妈妈愤愤地说：“我儿子要是想搞对象，外面都要排长队。”
辛瑞脑子里又闪现出赵雪的面庞，记忆中的她，温文尔雅，冰雪聪明。
“你愣什么神儿？想见见吗？”
“啊？见谁呀？”
“盈盈呀，你刘叔提了好几次了，有意让你们俩暑假的时候见见，互相认识一下。”
“好啊，那就见见呗。”
没几天，妈妈拿来一张体育馆的演出票。
出门的时候有点阴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体育馆离家没多远，可辛瑞刚走到半路，一阵瓢泼大雨把他全身浇了个透。穿着短袖海魂衫，身上冻得发抖。体育馆里暖和一些，他静下心来开始看气功表演。
台上的气功师正在表演钢枪刺喉，全场鸦雀无声。
“哇！”身边传来一声惊叫。辛瑞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衬衣、黄军裤的年轻女孩正惊恐地手捂着着脖子。
“对不起，我是刘盈。”
辛瑞吃惊不小，他瞪大眼睛，却不小心看见了她胸前的扣子松脱着，一抹雪白的沟壑若隐若现。
刘盈身材高挑却不失健硕，眉眼间流转出一股英气。就算那些漂亮的女演员穿上军装，也无法有这样的气质。她短发齐耳，脸上、手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红，走动起来时，能让人感到她的腰腹和腿部都充满力量。短跑冠军、自由泳冠军、学校军乐队小号手，这些都是她后来告诉辛瑞的。她还若无其事地说，她不需要、也经常不戴文胸。她说这话的时候，辛瑞的手有些不由自主了，很想亲自领会这一事实。
一起看电影《生活的颤音》，优美的小提琴乐曲声中，男女主人公拥在了一起，长时间的接吻画面，惊心动魄。回到家，辛瑞凑了上去，尝试着寻找她脸上那片柔软的部分，可刘盈却推开了他：“恶心。刷牙了吗？”
辛瑞急忙跑去刷牙漱口，又急匆匆跑回来，心急火燎地说：“来吧。”
刘盈茫然地问道：“干什么？”
辛瑞两眼放光，扑上去两手扳过她的肩膀。
刘盈一动不动，任其所为。事后木然问道：“你觉得有意思吗？”
校园深处，有一处可以用于各种轻武器实弹射击的靶场。平时这里就很少有人造访，已是深秋季节，草木枯黄，风声凄厉，四下里更是一片荒凉。
清晨，当三区队全副武装来到这里时，眼前的景致与其说是静谧，倒不如说是阴森。
科目：一百米距离半自动步枪卧姿射击。
枪声敲碎了四周的静寂，也惊醒了乌鸦的晨梦。射击成绩是要记入考核档案的，学员们不敢马虎，纷纷按照教员讲授的射击要领，一枪一枪地把十发子弹打完。前三组的射击成绩总体不错，都在良好以上。
轮到九班出场了。
看那边，辛瑞的卧倒、装子弹的动作极其老练，神态轻松自若，可能的话，相信他还会点上颗烟，说上几句俏皮话，那就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
一阵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光，枪机挂起，枪膛里的余烟散发出浓重的火硝味道。
验枪。起立。等待报靶。
远远看去，只见报靶杆上下左右挥舞，一个动作代表着一枪的射击环数。
“一号靶位，九十环。”
“二号靶位，八十八环。”
“三号靶位，九十八环！”
现场立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有好几个人冲着沈海平竖起了大拇指。
……
“七号靶位，没有成绩。”
“八号靶位，八号靶位看不清楚。”
耿队长急了，他抓起电话大声说道：“报靶员，开什么玩笑，马上把三号、七号、八号靶送过来。”
辛瑞站在那里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打了个零蛋！
袁天华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的靶子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几个队领导共同检查，沈海平的成绩确凿无误，辛瑞全部脱靶，而袁天华的靶子快被打成筛子了。不用说，一定是辛瑞打错了靶子！
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辛瑞又惊又气，到动真格的时候，竟然弄出这样的笑话出来！简直抬不起头了。更可气的是邵钧走过来，在他耳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们师就这个水平吗？”
“我们师”曾经是辛瑞的口头禅，上中学时就已经把父亲所在的师当成了“我们师”，开口说话时动不动就“我们师怎样怎样”。父亲当了师长之后，这句口头禅含义突然变得有些狭隘了，似乎只剩下了优越感。进军校之后，辛瑞基本上已经不这么说了，再讲真的成笑话了。以靶纸上十个最高环数计算错靶成绩，袁天华拿到了含有极大水分的优秀。偏偏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惺惺地安慰辛瑞说：“第一次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谁他x是第一次啊。”辛瑞愤愤说道。
辛瑞确实不是第一次。辛瑞以前打过的子弹壳都可以装满几挎包了。可事实面前，除了懊恼，还能怎样？
那天事后，刘盈也是这种语气：“没关系，第一次有点紧张很正常，下次就好了。”说话的时候，她的白衬衫敞开着，卷起的小背心还没放下。她用手帕擦拭身体的动作轻巧熟练，很像是在做一次普通的内务卫生。辛瑞当时就下定决心了：绝不会和她再有下次。
米戈的父亲来到学院。这是一个看上去成熟稳重又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清癯的脸上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从里向外散发出睿智的光芒。他的到来引起众人注目，当大家听说他是驻外使馆武官的时候，更是惊奇得不得了。学院没有放过这本来是一次很普通的家长探访，训练部的领导亲自出面，邀请他为全院学员做一次时事报告。于是，在学院大礼堂里，大家听到了最为关心的中美关系、中苏关系的历史背景、现状局势、未来发展趋势，有中国在两个超级大国争霸世界中寻找自己的生存发展空间以及方式方法分析，也有中越战争对改变中美苏三角平衡关系的作用和意义以及中国作为地区大国应当承担的国际义务等等。其中很多重大国际事件的背景及深度分析都是以往在报纸、广播中看不见、听不到的。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多人都在认真做记录，这中间，又常常情不自禁地要腾出手来热烈鼓掌。外交官手上没有任何讲稿，在洋洋洒洒的两个多小时演讲中，条理分明，表达准确，语言生动，逻辑清晰。涉及具体的数字、日期毫不含混，显示出超人的记忆力。年轻的军校学员们有幸真正见识到什么是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了。
报告的最后一个部分讲的是海军，着重讲了近十年间海军装备的发展历程。十年磨一剑，这一剑定格在这样一幅恢弘壮观的画面：一支由18艘舰船组成的特混编队从舟山集结地起航出发，浩浩荡荡驶出第一岛链，穿越赤道进入南太平洋。
这十年间，海军装备突飞猛进发展，特别是像新型导弹驱逐舰、新型导弹护卫舰这样大型军舰的研制生产，极大地强化了海军的水面作战力量，继建国初期大规模引进苏式装备之后，掀起了第二轮装备发展高潮。正是这些新装备的迅速列装成军，形成了整体的远洋护航能力，南太平洋洲际导弹发射试验才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试验才有可能取得圆满成功。
报告会一结束，辛瑞找到了米戈，询问“寅吃卯粮”究竟是什么意思。报告中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可辛瑞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米戈四下扫了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海军经费已经透支了，未来十年不会再造新舰。”
辛瑞怔住了：“啊？十年不造船，那我们学造船的都干什么去？”
十一过后，学院举办足球赛，以系为单位采取单循环的方式，按最后的总积分计算成绩。这对只有一个造船专业的一系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因为在学院的几个系中，一系的人数最少，看来夺冠是丝毫没有指望，很有可能会垫底。可谁也没想到，第一场比赛就赢了。
接下来的对手是二系，他们有包括“坦克”在内的多名校队队员，想要取胜恐怕比登天还难。可大家劲头正足，嚷嚷着要和“敌人”决战到底。
开球了，锣鼓声、呐喊声响彻校园。场下二系的拉拉队人数比一系都多出了好几倍，几乎站满了足球场四周。场上基本上也是一边倒的局面，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控球，到上半场结束时，一系已经是零比二落后。
中场休息时，辛瑞拍了拍守门员邵钧的肩膀，那意思是说，大家都尽力了。邵钧猛地挣开他的手，情绪激昂地说道：“我保证不让他们再进一个球。”
邵钧的情绪深深感染了众人。
“反正已经这样了，大家拼了。”前锋肖进扬着手臂喊道。
“对，拼了！”老丁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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