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中关切，羽流觞还是默默候在门外，他知道风倾染要问的问题事关皇家隐秘，他作为臣子应当回避的。
风倾染好不容易劝孙衍止住了悲戚，一回头发现羽流觞不在，她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羽流觞的顾虑，于是出门走到羽流觞跟前，道：“流觞哥哥，今天我请你与我一道来，就没有想过要避讳你，我父皇当年是如何病故的，我相信你跟我一样想知道答案。”
羽流觞放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道：“可是……”
风倾染按住羽流觞的手，认真道：“这件事不只对我，对你也同样重要，不是吗？”
羽流觞心中感动，道：“小染，你懂我的心，我也明白你的心，这样就足够了。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除了流言蜚语还有君臣之道，作为大哥，我当然愿意跟你共享所有秘密，但作为臣子，我不能深入皇族的私事之中。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出真相。”
风倾染素知他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也不再勉强，独自进了室内。
她对孙衍道：“孙大夫，您当年是太医院的院长，我父皇的身体一直是由您亲自照料的，今天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您，当年我父皇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您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孙衍怔怔地望着远处的虚空，良久方道：“公主，您可知道，老朽是看着您父皇出生的，从他出生那一天起，我就负责照顾他，立志为他尽忠。您的父皇是最慈爱最仁厚的人，他有最美好的品德和最高尚的情操。他高大而且强壮，像您这般大的时候就有赤手空拳生擒虎豹的本事，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
孙衍哽咽着无法继续说下去。
风倾染静静听着他的倾诉，在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位老人心里憋着太多话无人诉说。
“我记得那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我进宫为慕青皇后诊过脉，还与季兴帝交谈了几句，他听说胎儿发育正常，心情很好。等晚上我再进宫的时候，他却昏迷不醒，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仅仅几个时辰的分别，他像从极乐世界跌入地狱一样，深陷梦魇之中。那也是我永生难忘的梦魇。即使我引咎辞官，归隐乡间，这些年来也从未忘记过那些天的每一个画面……”
“公主，你可知你父皇是经受了多大的折磨才死去的吗？”孙衍突然抓住风倾染的双手，跪倒在她面前，绝望道，“没有人能承受那样的苦难，那样强壮的一个人，三天之内消瘦成了骷髅一般，那样优雅的一个人，惨痛的叫声三日不绝……”
他凄苦道：“我甚至想……甚至想，与其让他这样饱受折磨，不如痛快地结束生命……作为一个大夫，我却想要杀死我的病人……公主，老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你来亲自惩治我，结束我的罪孽！”
孙衍后面的话风倾染已经听不清了，她亲眼见识过雪原少年发病的模样，也知道在她父皇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她却不能像自己的母后那样缠绵病榻，也不能像这个老人这样纵情哭泣忏悔。
风倾染的眼圈红了，却硬生生地将眼泪倒流回去，她不能流泪，在将父亲的死因调查清楚之前，她没有软弱的资格。
“孙大夫，我父皇的死并不是您的责任，您就算如此自苦，他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孙衍从这个年轻的继承人眼中读出了坚韧和克制，他如同受到感染一般，渐渐收起自己的情绪。
见孙衍冷静下来，风倾染又道：“不久前，我在云浮山见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浑身长满白色的毛发，无法正常言语，看起来如同一只怪兽一般，他得了和我父皇当年十分类似的一种的病。”
孙衍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真的，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风倾染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您为当年没有救下我父皇而自责了半生，抛弃家业隐居山野之中，再无心过问世事。但现在有一个机会出现在您面前，您可以拯救一个同样不幸的孩子，或许还可以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出当年我父皇得病的线索。您愿意跟我一起回到临渊城吗？”
孙衍眼中一会儿放出炙热的光芒，一会儿变得昏暗无比，最终抱着头痛苦道：“不，不行，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资格救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去，连为他们减轻一丝痛苦都做不到！”
风倾染掰开老人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您是什么样的人？您是风倾帝国第一医学世家的长子，十四岁的时候医术就超越了您的父亲，十六岁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药物，十八岁进入太医院，次年成为太医院首座。您这一生，救过成千上万的人，仅仅因为一次失败，您就失去了信心，就要把过去的所有都否定吗？”
“可是没有救活的那唯一一个，却是我这一生最想救的人！”孙衍咆哮着，情绪汹涌而出，“如果可以，我愿意拿那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去换取他一个！”
室内一时寂静极了。
风倾染看着孙衍，缓缓摇头道：“您错了，如果让我父皇选择，他一定会选择让那千万人活下去，而不是自己。您与我父皇相伴数十载，可有真的懂过他？”
她说完了这话，一脸沉痛地走出房间，留下老人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房间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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