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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推波助浪激走娇娘 雨尤云潜来荡妇(2 / 2)

媚月阁沉吟不语。忽闻扶梯声响,贾少奶慌忙揭开马子盖,蹲上去假充解溲。看上来的仍是一个娘姨,奉伯宣之命,请姨太太和贾少奶下楼讲话。贾少奶提衣站起,媚月阁硬着头皮,与娘姨同到楼下。却见伯宣站在当地,手撑着腰,怒容满面,众人也鸦鹊无声的,见媚月阁下来,都把眼光向她望着。媚月阁一眼看见八角台上放着两张照片,正是她小房子中失去的原脏,这一急非同小可,两腿也几乎软弯下来,心知大有不妙,事到其间,也只可强自镇定,上前问伯宣何事相唤?伯宣铁青着面孔,手指台上说:“你看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媚月阁假意拿起看了一看说:“阿哟,这一张是我的小照。那一张不认识。这张照,我因拍得不甚好看,故丢在照相馆中,不曾取来,你从哪里得来的呢?”

伯宣冷笑道:“好扮相!幸亏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然全被你哄过了,今天任你怎样奸刁,休得赖得干净。这两张照乃是我亲自在马立师你那小房子里搜出来的,那一张便是唱新戏的裘天敏,外间谁不知你和天敏轧着姘头,还有一个凭据,便是天敏因何同你拍着一式的小照,你还想赖到那里去!”

媚月阁犹未回答,伯宣又道:“今天我请他们众位来此,并非别故,究竟你同我乃是方四少爷作的媒,非比寻常,在座诸位,都是四少爷的好朋友,以及你的要好姊妹,前因后果,彼此无不知道,故也无须隐瞒,我特地请他们来评一评道理,像我家这般门第,姨太太相与了一个唱新戏的,是否有关颜面?况你又非等闲之辈,若被外间传扬开去,不但坍我姓赵的台,连四少爷的台,也被你坍尽了。所以我请的大都是你一方面的朋友,免得你说人家偏袒了我,只须大家讲一句公平话,这件事,你究竟干得干不得?还要你当面声明,从此以后痛改前非,不干坏事,若能如此,彼此不妨将前事抹过,仍旧相安下去。如你不能答应,教我也无别法,只可请你马上走路,不必再站在我姓赵的门口里了。”这几句话原是伯宣千思万想,才想出来的,说得很圆转,不敢十分得罪媚月阁,薄责几句,望她自己醒悟,并要她当众悔过,夫妻依然和好,便是请这班朋友来家,也存着一层用意。因媚月阁与方振武交情颇深,自己将她责罚了,将来振武来申,或被她哭诉前情,说我虐待了她,振武岂不恼我。而且一面之辞,无凭无证,自己犯不着为了顾全颜面的小事,得罪振武。因此请出这班和振武相识的人来,作为见证,以明自己并未待亏媚月阁之意。不道媚月阁生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心疑伯宣故意当着众人耻辱她。伯宣话未说完,她胸中早已无名火发,暗想往年我在北京的时候,一班名公钜卿,化了整万银子,想娶我回,我都不肯答应,赵伯宣是什么东西,只做了我一节有余,并没有化一个钱身价,只因振武一句话,就答应嫁他,已是他的万幸。谁知他不知好歹,为着些须小事,便请出这班人来,当面坍我的台。他不想想自己和魏姨太太干的什么事,我因顾全他颜面,情甘自己受气,不给他闹破,他反不肯替遮盖,真是岂有此理。后来听伯宣逼她当众具结,不干坏事,否则教她马上走路。不由的气上加气,也顾不得辩白,只大声说:“要走就走,谁恋着你家这牢门来。”说着也不向众人作别,气昂昂的头也不回,径自走出大门去了。众人都不防她当真出去,一时吓呆了,不知所措。伯宣心中更为着急,自己有言在先,又不能拖她回来,只可眼睁睁望着她走出门去。媚月阁走后,众人都怪伯宣不该说得如此斩截,以致姨太太负气出去。伯宣无言可答,后来一想,自己的说话,并没讲错。姨太太干了坏事,不教她改过自新,难道由她随心所欲,普天这下,决无这般大量的男子。他们一窝风的帮她,很帮得不近人情。想到这里,心中着恼,便一阵狞笑道:“她去得很好,从此之后,脚尖儿休想跨进我姓赵的门口。你们在座诸位,都可作个见证。以后她若来时,我决没面子给她了。无论问那一个,天下岂有女人不规矩,做丈夫的管她管错了的,真是笑话。”说毕丢下众人,径自向里面去了。众人见他夫妻两个,一个望外跑,一个向里躲,也不管座上有客,真所为夫妻反目,连累旁人,都有些不以为然。云生第一个站起说:“我们可以走咧。”

众人说走罢,满座高朋,顷刻散荆文锦邀云生、琢渠二人结伴打牌去了。贾少奶便请曹少奶、李姑太太、甄大小姐等同到她家坐坐。这几个人都是吸烟的,贾少奶忙忙碌碌,催大姐收拾清楚了烟盘,自己轮流装烟给他们吸。一边吸烟,一边讲着媚月阁这件事。曹少奶先说:“媚老二这件事,很有些儿奇怪,虽然是她自己胆大妄为的不好,但他们借的小房子,如何被伯宣得知?两张小照,又怎的到他手内?难道那边没有守看房子的人,任凭伯宣进去搜查的吗?”

李姑太太道:“这也说不定。因一班帮佣的人,只知要钱,哪顾东家的死活,只须塞几块钱给他,不待搜查,岂但小照,什么东西都肯拿出来了。”甄大小姐道:“不过伯宣如何能知道小房子的所在呢?”李姑太太道:“或者是他自己在外间访出来的罢。”贾少奶装烟,本想永不开口,免露痕迹,此刻听她们胡乱猜度,不由的牙痒痒地,暗想他们与媚月阁都很要好,不如把魏姨太太放风的这句话,也露些口风,以便将来斗笋时,疑到魏姨太太身上,自己就可永远脱离干系。于是先用鼻子管哼了一声道:“天下的事,无鬼不死人。只恐内中还有一个鬼罢。”

曹少奶听她话里有因,忙问谁做的鬼?贾少奶道:“自然是和她有怨气的人。若无怨气,谁肯伤此阴。像我们这几个呆木木的人儿,连媚月阁和天敏相识这件事,也糊里糊涂的呢。”曹少奶道:“我早已听得有这句话了,那天不是告诉你的么,不过你说与老二有怨气的人,不知是谁?”贾少奶道:“那个我焉能知道,不过这样想起来一定有一个播弄是非的人儿罢了。”曹少奶、李姑太太二人点头会意,惟有甄大小姐不懂她们隐指何人,苦苦向贾少奶盘问。贾少奶笑道:“媚老二待人素来和气,小姊妹中,决不致有人和她结甚冤仇。不过赵魏爷自己,也不是十分规矩的人,不道他管起姨太太来,倒很放得下辣手,当年他不是和魏文锦的姨太太有过事情的吗?他娶了媚老二,难为这位魏姨太太,竟没有和她吃醋,不然,她两个倒可以结下冤仇咧。”曹少奶、李姑太太二人听她绕远道儿的说话,不觉笑将起来。连贾少奶自己也禁不住笑了。甄大小姐想了一想道:“我看一定是魏姨太太放的风,焉知她当面不同媚老二吃醋,暗中却怀恨在心呢。”贾少奶忙道:“我没讲这句话,你休乱说。被魏姨太太知道了,不是玩的。”

甄大小姐知她用意所在,也就一笑无言。四个人吸着烟,闲谈多时,才各分散。这日白天伯宣家中演了这一出把戏,当夜又闹出一桩笑话。这笑话隔了三天,才得发觉。做书的生来性急,却要先行报告看官们知道,想必看书的不致抱怨我口快多言。列位可记得众人散出伯宣公馆时,文锦邀琢渠等回去打牌,魏姨太太一个人回转家中,想起适才那般情形,都是自己无心一句话惹出来的祸,颇觉有些对媚月阁不住,自己告诉伯宣的本意,原不过为恨媚月阁前番冷淡于她,但指望伯宣将她申斥一顿了事,不意伯宣小题大做,当众发表,以致媚月阁羞愤出走,伯宣自己又似乎有追悔之意,将来难免把冤家结在我一人身上,岂非变做两头不讨好,不如趁今夜就去劝劝伯宣,教他认一个不是,仍把媚月阁接回家去,让他们夫妻们依前和好,我自己又不能天天陪伯宣的,何苦搅得他们夫妻反目呢。心中这般想,便嘱咐梳头娘姨道:“我再往赵公馆去一趟,倘若老爷回来问起时,你只说在贾公馆,不可多说,暗中只消着一个人来通信给我,不得有误。”

吩咐既毕,一个人悄悄开后门出来,径到伯宣家内,询知伯宣在楼上。她原是熟门熟路,一脚上楼,见伯宣正高跷着双腿,半横半坐的靠在外国软椅上,口衔着一枝雪茄烟,默默出神。听得脚步声音,一回头见了魏姨太太,慌忙坐起带笑说:“你么,你家老爷呢?你怎么去去又来了?”说着把身子向旁边闪开半尺地位,让魏姨太太坐。魏姨太太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挨上去坐了。伯宣又道:“文锦是不是打牌去的?”魏姨太太点头。伯宣道:“他近来的运气和我一般不好,打扑克场场输钱,你快劝他别赌了罢。”魏姨太太道:“你休哄我,他告诉我天天赢钱的,常有十块二十块红钱给我,你怎说他输呢?”伯宣听说,不觉笑将起来道:“你上他的当了。文锦为人,生来喜欢吹牛皮,自己输了,对人还要夸口说赢,不道在你面前,也是这般。他给你红钱,想必怕你阻止他不许赌,因此才让你吃些甜头的,你还当我哄你呢!”

魏姨太太道:“管他输的赢的,我只消自己有钱到手就是了。我特来问问你,老二这件事,你打算怎样办法?”伯宣皱眉道:“这个不必提起,她走了,你我二人岂不爽快许多。趁文锦现在赌得浑淘淘的当儿,你尽可上半夜来陪我谈话,下半夜回,彼此利益均沾,岂不是好。”魏姨太太道:“那个如何使得。前日我来告诉你,原不过教你随时留心,并没教你当场捉破。你适才这般一闹,给老二知道是我放的风,岂不将我恨死。就是姊妹们跟前,也很说不过去。你只图自己闹得爽快,怎不替别人想想。我看你还是自己吃亏些,向老二陪个不是,接她回来。横竖夫妻反目,一百个中倒有九十九个丈夫吃亏的,讲出去也不算坍台呢。”

伯宣笑着摇头道:“你莫呕我了,她既已出去,我决不再要她回来,你尽可放心。讲到你告诉我的话,原是我们俩要好,理当关切之事,谁能怪你,况我又不说出去,外间万不致有人知道。就是我责罚她,也不曾错,岂有老婆偷汉,做丈夫的不声不响,甘心做开眼乌龟之理。”

魏姨太太此来,本欲劝伯宣接回媚月阁,免得自己结怨。及闻伯宣说媚月阁既走,他二人便可畅所欲为,又值文锦溺于赌博,天天要后半夜回家,自己上半夜陪伴伯宣,未尝不是一个绝妙机会。普天之下,欲心比良心势力更大。魏姨太太欲念一起,良心顿时昧去一半。此时听伯宣将劝他之言,误作呕他,随即将计就机,把两只水汪汪的妙目,向伯宣斜飞了一眼道:“你当真不告诉别人吗?”伯宣道:“这个焉能哄你!”魏姨太太放出娇滴滴的声音摇头道:“我不相信,你现在待我还好,所以说得这般干净。将来难保不仍和媚老二相好,那时只恐你连心肝五脏都肯挖出来送她,岂止这几句说话,我信不了你的花言巧语,也不来上你的老当。”

伯宣急道:“你你你放心罢,媚老二我决不再要她进门的了。适才你没听我当众说过了吗,我若再要了她,朋友跟前,也决决丢不了这张脸呢。”魏姨太太仍不肯信说:“你若是真心,须得立个誓来。”伯宣忙设誓道:“我若将你的话告诉了人,罚我做个乌龟可好?”魏姨太太笑道:“媚老二既走,你还有什么乌龟可做呢?”伯宣笑道:“你若另外相与了别人,我也算得一个陪客乌龟。”魏姨太太笑着,向伯宣不依道:“我和你正正经经的讲话,你为何讨我的便宜?”伯宣赔罪不迭,两个人一阵调笑,连吃夜饭都忘了,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睡着了。这夜魏姨太太竟住在赵公馆中,一夜不曾回去。正是:巧言易入乖初意,欲念横生是祸胎。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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