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女婿小说>科幻悬疑>歇浦潮> 第四十八回 敲竹杠啬夫难叫苦 掮木梢浪子枉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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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敲竹杠啬夫难叫苦 掮木梢浪子枉含酸(2 / 2)

晰子摇头,颇露不以为然之色。运同又和他随便讲些闲话,才告辞出来。第二天,晰子正坐在家中盘算。运同将来送给他一堂红木家伙,自己所有的旧物,无处堆放,若卖给收旧货的,又恐被他们杀价,一时不得主意。忽有两个客人登门造访,晰子自民军失败以来,不敢开会演说,终朝蛰处家中,除却运同之外,久无别的朋友上门寻他,因此颇觉奇怪。出来看这两人身穿一色的黑布长衫,并无马褂。一个脚上穿着双黄皮鞋,一个乃是青布鞋子,都散着裤脚管,面貌也非素识。晰子不觉一怔。正待问话,那二人见了晰子,齐把右手向上一扬,行了个军礼,同声说:“参谋长久违了!”晰子吃了一惊说:“你两个是谁?什么参谋长不参谋长,我不知道。”二人笑道:“参谋长休得推诿,我二人都是从前宋使仁司令的部下,曾受过你参谋长的节制,至今事隔未几,难道你参谋长贵人多忘事,竟把我两个小卒忘了吗?”晰子益发吃惊道:“你两个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谁是你的参谋长?你们休得瞎三话四。”二人笑道:“参谋长说得一些不错,我叫郝三,他便是华四,听了名字,大约你也可以明白了。本来也难怪你参谋长不认得我,我们同营弟兄多至百余人,你参谋长乃是上官,岂能一个个认得面貌,想必花名册是你当看见的,所以一开口就叫我们名字。”

晰子听得模模糊糊,暗想他两个莫非当真是宋司令的部下罢,不然怎说得这般像呢?便问你两个来此则甚?郝三答道:“我等自六月二十五夜战败后,宋司令身受重伤,由我等抬往租界上医治无效,延至前月初六日身死。他临死的时候,遗嘱教我们找你参谋长设法安插遣散。因我们不认得你老人家的公馆,找寻了一月有余,至今才得遇见,现在我们弟兄还剩六十余人,散住在法租界小客栈里头,房饭饭每人约欠了二十余元,还有宋司令的医药棺木之费,也欠了五六百元,倘将这班人遣散回籍,每人盘川,也得四五十元之数,大约你参谋长拿出五千块钱来,便可料理清楚了。”晰子不等说完,已跳将起来道:“什么话!这些干我屁事,我自己既不欠钱,宋使仁又不是我的父亲,缘何要我替他还债?遣散军队,乃是政府之事,与我何干!况且我做参谋长,也没凭据,你能奈何我!我劝你们见机的快些出去,不然我可要唤巡警捉你们到警察局中治你们敲诈的罪名了。”

郝三、华四哈哈大笑道:“参谋长肯送我们到警察局去最好,我们当兵的,原只晓得服从上官命令。莫说警察局,什么地方都可去得。可巧我们正当穷极无聊的时候,住在外间,欠债太多,未必有人肯供给我们饭食,警察局里倒是一个绝好的吃饭所在。莫说我两个愿意去,便是我那五六十个弟兄,也都愿去。而且我们不但愿意受什么敲诈罪名,更愿意受从前扰乱之罪。你是参谋长,我们也得借重你的大名,到警察局中光辉光辉!你说没凭据,我知你家现藏着真实凭据。”说时二人齐奔桌下,拖出那只网篮。晰子见他二人动手,疑惑他们要抢东西,疾忙将自己身子遮住房门,因他贵重物件,都在房内,身子挡住房门,他们便不能进去。继见他们只拿网篮,暗笑笨贼,抢这破书何用?忽见郝三在书底下抽出一个纸摺,心中颇为纳闷,暗说:此物何来?又听郝三揭开那只摺高声念道:委任状:特委汪晰子为讨袁军特别司令部参谋长,此状,中华民国年月日,总司令某。哈哈哈,这不是你做参谋长的凭据吗!当时出榜招兵,原是你们主谋。害我们抛妻别子,离乡背井,来此投军,事若成功,升官发财,也是你们独得好处。现在事败,我等流落上海,不得回家,你倒逍遥事外,何等适意。老实说,有福同享,有罪同受,我们无钱,流落在外,也不免冻饿而死。若到制造局去投案,大不了也是枪毙,一般是死。反是后者死得爽快。不过你参谋长,可不能置身事外。我有了这委任状,就不怕你抵赖。想你一个人的性命,有我五六十人相陪,死后也可不愁寂寞。请问你,还是由你自己唤警察呢?或由我二人自去约齐了五六十个弟兄一同投案?”

晰子听说,惊得面无人色。明知这张委任状,一定是别人有心害他的,但不知怎样得到他家网篮内,虽说是张赝物,但是自己从前,确曾做过这种有名无实的参谋长,查考起来,未免有些不便。这郝、华二人究竟是否宋使仁部下,姑且不问。但此事一经发表,即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现在政府处置乱党,雷厉风行,不同儿戏。自己附乱一事,万不能被他知道。郝、华虽为敲诈而来,但有这假委任状,在他手中,若不遂他要求,定然惹出一场大祸。只恨他们开口太大,竟要五千块钱,自己如何舍得。郝三华四见他呆呆不语,又把说话威吓道:“参谋长,你的意思怎样?可要是唤警察呢?我想请你快些,要不然,我们可要自己往制造局投案了。”晰子颤声道:“你两个究竟是何居心?这张委任状,实在不是我的,也不知是谁放在这网篮内,诬害于我。你们若去投案,在你们自己,也未必有甚利益,要想攀我,我又不是哑子,岂有不能分辩的。这张委任状,分明是你们假造害人的证据,那时我不难宣告无罪,只恐你们既受扰乱嫌疑,又有诬良之罪,却准得要枪毙呢。”

郝三笑道:“枪毙也不妨的。我们二十五那夜一仗,徼幸不死,此身原是由鬼门关逃回来的。天天心里总嵌着一个死字。就使今天枪毙,这几个月已是多活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只恐参谋长到了那边,由不得自己分辩,仍和我们一并枪毙。可怜你大战这夜,还在家中高卧,命中原本不应吃这卫生丸的,此番却要做一个屈死孤魂,死在阴间还不免要到枉死城中走一遭呢。”晰子听说,不觉打了一个冷战道:“你休胡说,你们的来意我知道,无非想弄几个钱用用。须知我不是富翁,乃是一个寒士,一家数口,度日艰难,你看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破烂旧衣,还不如你们穿的,可知我的境况,也和你们相仿佛,哪里拿得出钱呢。你们当兵的,都是英雄好汉,请你可怜我些,另外去找别人罢。”

晰子这几句话,原想装穷,令郝华等,当他真贫苦,不向他要钱。不意那郝三、华四听罢,反哈哈的一阵大笑道:“参谋长不必太谦,我们晓得你现有女婿遗传的数万家资,新近还买地造屋,何必自谦到这般地步呢!况你参谋长,化四五千块钱,无异九牛一毛,我等弟兄,却已受惠不小,将来回家,骨肉团聚,谁不感激参谋长的恩德呢!”晰子听了,暗暗纳罕,心想我的底细,缘何被他知道。但是既已叫穿,也就无可抵赖,只得说道:“二位既知这笔钱是小婿的,可知不是我自己所有,如何可以替他花费呢?你们倘若只要百十块盘费,我或者可以代你设法。现在你要我五千块钱,教我怎么担当的起。”

郝三摇头道:“五千块,少一个不行。因我们现今欠的债,差不多有二千块,还须外加回籍盘川,少了是不够的。”晰子道:“你们二们不必这般固执,我想送你二位各人一百块钱,大约也够用了。至于别的朋友不如教他们各自设法,岂不两便。”郝三摇头道:“这个不行。弟兄们会举我们二人做代表,我二人便带着全体性质,岂能图自身得利,将全体忘在脑后,将来岂不被众人吐骂。请你不必再说这个,我们非得要求全体满意不可。”晰子听他们说话强硬,只得再加二百。郝华仍不肯依,晰子加了一百,又加一百,直加到八百之数,郝三似有允意,华四岔口说:“我们欠的债,已有二千开外,八百元够什么用。”郝三听了,又不肯答应,咬定说没有五千,极少也须二千,让我们先还了债,再向别处设法。晰子无奈,只得允出一千,却不肯再加分文。郝、华闻言,一语不发,都拔脚要走,说:“我们索兴不要钱了,死活一路去罢。”

晰子急了,拦住门口,不许他们走,一口答应再加五百元,若再要多,我就情愿死了。郝华知他一千五百块钱,业已出足,也就应允,不过须要马上拿钱。晰子在扰乱时,恐钱庄不稳,已将存款提回,家中现钱甚多。此时他见二人势甚凶猛,只得硬着头皮捧出一千五百块现洋,向郝三华四,买回那张委任状,当场划洋火烧了。郝三又向晰子要两块包袱,包了洋钱,两人分抗着,谢也不谢的去了。晰子看着,只顾叹气。郝、华走到门外,早有一个人,在离晰子家不远一条弄堂口等着,他二人,背着包裹出来,知道事已得手,含笑上前,问有多少?郝华回言一千五,那人笑了一笑,当下三人,各雇了一部黄包车,拖往一处所在分派不提。隔了一天,运同带着五十块钱,又往法界找寻仪芙,说包、宋、钟罪已拟定,不过还未得南京回电,所以一时未能取决,那笔赏银,还须耽搁几天。我们主任,教我先送五十块钱,给你暂时应用,待赏银领到,再行摊派。现在请你赶快着手,预备第二批买卖。因目下上海,各省派来的侦探很多,迟了恐被别的人捷足先得的缘故。仪芙正虑钱不够用,包、宋、钟遗下各物,虽已被他卖给收旧货的,但只卖得六块钱,还不敷赎当。自己身上的衣服,业已破旧,不能再到寿伯处去,心中十分焦急。此时是运同送了五十块钱来,不觉心花怒放,极口称谢,说:“请你回去谢谢吴主任,我一准遵他的命,马上就去设法,暂时由我一个人前往运动,俟有眉目,再来通知你们,安排牢笼,决不辱命。”

运同大喜,自回侦探部复命。仪芙当即在五十元中,拿了十块钱,向当铺中赎出一套新衣来换上,又往剃头店修面理发,整了容,再到洋货店,买了一匣香皂,两瓶香水,半打丝巾,包扎好了,这才欢欢喜喜的,去访寿伯。你道这仪芙既去找寻寿伯,要买这些香水香皂何用?而且寿伯与仪芙系属同志,因何仪芙为身上衣服破旧,便不敢去见寿伯?内中还有一段隐情,容做书的,细细奉告。原来寿伯等自司令部解散后,都由国魂邀到他家耽搁。起初有十余人,后来陆续回籍,只剩寿伯、仪芙,还有胡复汉、李美良、吴楚雄五个。他五人与国魂都是留学日本时同学,又是国民党同志素来谊切同袍,情同手足,内外不避嫌疑的。国魂有个妹子,名叫汉英,年方二九,文字虽不精通,容貌却颇俊俏,尚未许配男家。寿伯趁国魂不在家时,常同汉英取笑。汉英本是个极维新的女学生,素日醉心自由,故也不存什么男女界限的思想,因此把他五个人,弄得如醉如痴,胡天胡帝,争在外间,搜罗新奇装饰用品,买来献媚玉人。就中尤以尤仪芙、李美良二人,最为着魔。汉英看待他二人,本和众人一例,不意他二人,却自己辨出了轻重,各以为汉英有意于他。美良甚至在外扬言,说是汉英与他,已订婚约。仪芙听了便私下告诉汉英说:“美良在外,毁谤女士的名誉。”

汉英也大不为然,顿时就不睬美良。美良探知这回汉英不理他,实系仪芙在他面前,说了坏话之故,暗暗怀恨在心,私下和曾寿伯、胡复汉、吴楚雄三人,集议抵制仪芙之策。寿伯等也因汉英近日与仪芙,更较从前亲切,时常相偕出去看戏游玩,他三人有时邀汉英出外,难得她答应一回。惟有仪芙请客,汉英无一次不到。其实也是仪芙乖巧,他预先探听汉英那天没事,方始请客。寿伯等却是糊糊涂涂,有时请客,恰逢汉英有事,因此不往,并非汉英对他们有甚轻重,他三人却因此事存了满腔醋意。这夜恰值仪芙又和汉英去看戏,美良便在他房中,向寿伯发表意见道:“小尤近来和谈女士模样很亲热,适才又挽着手,出去看戏去了。我看他们路道儿,好像有些不对呢。”

寿伯摇头道:“管他呢。常言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你又不是姓谈的族长,对不对,与你何干?”美良正色道:“你这句话讲错了,国魂与我等,乃是要好朋友。朋友家属,应有保护之责。目今小尤,包藏祸心,阴谋可虑,我等为朋友者,岂能临危不救,视若无睹。像你适才两句话,只可说于清朝,不合用于民国。”说时怒气勃勃。寿伯微笑不答。复汉、楚雄齐声道:“算你现在已察破了他的阴谋,请问你怎样挽救呢?”美良扬眉道:“挽救不难,革命而已。”众人听了一齐笑将起来道:“你这人可称得三句不离本行,政治可以革命,朋友怎样革命呢?”美娘厉声道:“政治不良,排除恶政。朋友不义,驱逐劣友。与革命有何分别!”楚雄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说话休得一厢情愿,这里既非你的尊府,我等一般作客,客与客岂能下逐客令。老实说,我三人与谈女士,都是朋友交情,不足轻重。惟有你与她既订婚约,便是你的未婚妻,未婚妻被人占夺,自该疾首痛心,我等看你放手段出来,和你情敌决斗便了。”说得寿伯、复汉都笑不可仰。美良愧愤交并,顿足说道:“你们休得取笑,从前我一句戏言,此时你还要提他则甚!现在我正正经经和你们讲话,皆因我等与小尤,一般都在这里国魂兄处作客,彼此都洁身自爱还好,要是像小尤这样鬼鬼祟祟,设或竟和他家妹子,弄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如何对他得住,虽然我等都问心无愧,不过被国魂看来,他终以为我等都是一派人物。我们无缘无故,何犯着为人受过呢。现在惟有请国魂出来,我等将小尤和他妹子近日的举动,报告他听了,由他怎样办理,将来如若再出什么乱子,就与我等无关了。”

寿伯等听他这片说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又因平日看见仪芙与汉英过分亲密,不免因妒成恨,恨不能设法令仪芙离了眼前,好让他们再向汉英献献殷勤,博她怜爱。今闻美良发表这革命问题,恰遂了他们心愿,当下都撺掇美良,第一个向国魂开口,美良也答应了。寿伯便叫伺候他们的娘姨进去请国魂,出来之后,美良反觉赧于启齿,众人都对他努嘴,教他快说。美良无奈只得先开口道:“国魂兄,我们现在有桩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也别生气,请你先恕了我等直言之罪,我等才敢奉告。”国魂弄得莫名其妙,笑道:“什么事这样七颠八倒,爽爽快快的说罢,不然我可要进去了。”

美良还不敢就说,回头看看众人,众人都使眼色令他说,他始嗫嚅道:“这桩事说来也没甚道理,就是仪芙近来和令妹,时常一同出去看戏,究竟令妹年纪还轻,仪芙也少不更事,外间歹人很多的,不必仪芙存甚恶心思,或者歹人有不利于令妹之处,这乱儿不惹而已,一惹就非同儿戏。从前我们,虽曾邀令妹出去看几回戏,但去时极少也有三四个人,若遇强暴,还能抵敌,现在仪芙一个人带令妹前往,他必无力担此重任,万一在外间闹出什么明乱或是暗乱来,可不是我等之过么!我等本来不该说的,皆因从前与令妹出去过几回,所以趁此表明心迹,日后设或出了什么岔子,请你体得连我们一并见怪。”这几句话,原不打紧,惟有暗乱二字,却很刻毒。国魂少年气盛,听了不禁大怒,当夜仪芙回来,国魂当面责他,不该时常带着他妹子出去看戏。古来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是个女孩子,将来还要许配人家,若被人说出闲话来,如何了得。你我朋友至交,不该如此。仪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怀惭而退。美良等在他面前,反说国魂对朋友,不该如此无礼。他辱你便是辱我们,大约因嫌我们耽搁他家过久,不便下逐客令,借此赶我们动身。我们此间万不能住,须设法搬场才好。仪芙信以为真,问他们可肯同走?众人说:“同走恐国魂生气,最好你第一个先走,我等随后陆续出来。”仪芙深信不疑,第二天便搬了出去,在法界觅屋居住,岂知暗中却落了他们的圈套。正是:嫉妒存时无善果,怨仇结处伏戎机。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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