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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新剧家滔天罪孽 男堂子盖世奇闻(2 / 2)

天敏、漫游二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笑说猪头三真是个精灵鬼,亏你想得出来,不过照你说,陈设考究,要和堂子中一般模样,可得费不少本钱,这笔钱也该三个人合出了。雪六呆了一呆道:“二位原谅,我虽然出了主意,若是花本钱,我实在没多少本钱,万万填不起,横竖家伙物件,是常在的,将来谁花的钱,仍由谁拿去就是。至于装修,却是有限的,就由你二位认了罢,我替你们跑跑腿,出出气力便了。”漫游笑道:“我原晓得你这人有便宜没吃亏,但要我们二人出钱,却也不十分愿意。常言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牛你到外国木器店去,看对了家伙,教他同式开两张发票,一张给我,向相识的妇人处要,只说自己搬场买家伙,一时没钱,暂问她借用,料想不致推辞。还有一张,交给天敏,令他如法炮制,将我一份还了店账,天敏一份抵装修使费,彼此均不花肉里钱,岂不甚美。”

雪六大喜称妙。三人先在马立师地方,看好一所三楼三底石库门的公馆式住宅,再往木器店配家伙,约值六百余元,开了两张发票,分给漫游、天敏。漫游这张,并不向他最相知的韦氏织娘索取,却另向一个新交的周七太太借钱。这周七太太丈夫是做官的,致仕在家,他夫人幼时颇负艳名,酷爱漫游相貌漂亮,心中十分爱他,托一个案目设法请他出来,吃了几顿大菜。漫游见周七太太年老色衰,颇欲不去理她,因知她手中很有些钱,只可当她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未免可惜,有心将她敷衍至今,居然得了实用。这夜恰值周七太太又请漫游晚膳,席间,漫游告诉七太太,自己和家属同居,不免受他们管束,在外诸多不便,从前你嫌大菜馆熟人太多,问我可有清静些的所在,我回你没有,就为这个缘故。现在我想和我朋友裘天敏,合借一所住宅,在马立师地方,业已看定,将来搬入之后,我身子便可自由。你如欲和我讲话,或者邀几个姊妹们叉麻雀吃晚饭,都可借我那里,既清爽又幽静,真比此间高出万倍了。”

漫游接着又道:“不过我们讲定,他出装修,我买生财。起初不曾自己算一算,不意他装修只二三百元,我生财却要六百开外,有言在先,未便翻悔。木器现已看定,迟至明后天便要交钱出货。戏馆中的包银,极早须待半个月始可支取,倒是一桩很周折的事,不知你可能帮我,向那里调一调头,就出二分钱也可以,若能早一天定当,你我也可早得一个聚会之所。”说时,摸出那张发票,给周七太太观看。七太太接过看了,毅然答道:“这几个钱有何大不了,何须开口向别人去借,就我替你买了何妨。我看你若借三楼三底的宅子,用这些家伙,似乎太少,我打电话回去,教他们送八百块钱来,你拣用得着的,每间再添上一二件罢。”说罢,丢下发票,自己打了一个电话。不多时娘姨已送了八百元钞票前来,七太太点也不点,连包交给漫游。漫游喜出望外,说;“原来你家的钞票,是娘姨管着的,不然你怎么本人不回去,她倒可以送来了。”

七太太笑道:“你讲话倒有些像小孩子,谁家银钱给娘姨管的。适才我打电话给老爷,教他着娘姨送来。”漫游惊道:“你对老爷怎么讲呢?”七太太笑道:“决不见得说你向我要钱,我对他说,将往某处叉一千块底的大麻雀,令他送八百块钱来做本钱,少停只消回他洋钱输光就完了。”漫游听了,暗暗吐舌。还有天敏拿着另外一张发票,想想媚月阁是备着急来需用的,这闲钱向他要不得,别人处又大概都已用过他们的钱,不能再向他们索此巨款。冯老老自己手中无钱,要也没用。惟有匡家那个云娘,却还肉子厚些。虽已送过我金刚钻戒指,和白狐嵌皮袍两物,也都是她自情愿送我的,我没向她开口。这回我只要她六百余元,料她不能推却。当晚特地去访候云娘,云娘见他来了,备茶备点心,十分忙碌。天敏教她不必备什么点心,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又见桌上放着一封书信,天敏抽开观看,见是匡老爷由北京写来的,内有准下月初旬回申等语。天敏见了,借此发酵,说将来你家老爷回来了,我势必不能再到这里来。你既牢记我,我也牢记你,教我怎么处呢?云娘当他认真着急,忙安慰他道:“老爷不打紧,他至多十天半个月就要回北京的。待他去后,你不妨仍到这里来,那时我们便可照常相见,你现在何必着急。”天敏道:“虽然如此,究有不妥。现在我想另外借一所房子,以便你我相会,也免得再在此间耽受干系,怕被什么人见了。”

云娘喜道:“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你打算借房子借在什么地方呢?天敏道:“房子现已看妥,就在马立师某处,现在正在修饰,待装修好了,便可搬木器家伙进去。木器也是新卖的,还没有付钱。你如有意思,就请你买了罢。”一边说,一边将那张发票的摸出来,递在云娘手内,云娘起初还道是八十或是一百元的问题,看后方知要六百余元,不觉把她吓呆了,眼望着发票,半晌不能做声。觉得回他有又不好,回他没有又不好。回他有,自己委实没这许多钱。回他没有,不免被他看轻。若就此一怒不肯再来理我,从前的心思,岂非白用了么。偷眼看天敏,正把两眼望着她,等她回话。没奈何只得说:“这件事你可以明儿听我回音吗?”天敏见她窘迫之状,心中就老大的不高兴。又听她要捱至明天,不由的把一肚子不高兴移在面上,冷冷的说道:“明天一定有回音么?”云娘看了他的面色,心中不胜惶恐,慌忙答道:“一准有回音,你可以放心。”说话间,叫的点心送到,乃是一碗鸡丝大面。云娘亲抽牙箸,请天敏吃罢点心,抹抹嘴就要告辞。云娘留他再坐一回,天敏说:“我此时还有他事,明儿再来望你,还有你答应我的回音,也千万不可忘记。”云娘连称晓得。

天敏走后,云娘好生悉闷。因她从前虽有数百元私蓄,自替天敏置了件白狐嵌皮袍,已将产业倾去十分之八。现在百十元或可拿得出,若要她一夜之间,拿出六百多块钱,可怜她没有聚宝盆。就下种也不能生长得这般快。想想自己的首饰物件,前夫死后,都已败光。自嫁匡老爷以来,并未有贵重的饰物置办给她。所有一只小金刚钻戒指,早已送与天敏。现在的别针耳环,都是赝物,所值无几,不然急难中倒也可以典质几百块钱应用。不过把他当了,也可多得几个钱,再少不妨向妹子处借。主意既定,即命娘姨开衣箱,检点匡老爷所藏的皮衣,只有一件青种羊外套,一件猞猁狲开气袍,略略值钱,余者都是不值钱之物。云娘就将这两件衣裳包好,教娘姨送住当铺中去当四百块钱。娘姨去不多时,仍拿着原包回来,说:“当铺中人说的,这两件衣裳,买新的也不值四百块钱,照例只可当一百八十元,出足二百元。我因和四百元相差太大,所以仍拿回来请奶奶定夺。”

云娘无奈,只得仍命娘姨拿回去,依当铺还价,当了二百元。连同自己的百余元,还少一半,舍却向妹子借贷,别无他法。于是急雇黄包车到织娘处,暗想我若直告诉他为天敏要买木器家伙没钱,所以借债,恐被妹子耻笑,只可说为急用,少三百块钱,向她暂时调头。织娘盘问她是何急用,云娘又张口结舌,一时回答不出。织娘大为疑心,但她姊姊平日处境虽窘,却从未向她借过钱,这回还是第一次开口,却之惟恐伤情,遂说:“三百块我可没有,现在这里只有二百元钞票,你拿去就是。”

云娘原不是久惯借钱的人,这回清客串上场,终不免有些面嫩。听她妹子这般说,不能嬲她再添,只可拿了二百元钞票回家,一算已有五百,还缺一百元,委实没法想了。只得等次日天敏来讨回音时,告诉他,这里现有五百,还少一百多些,你自己贴补了罢。天敏见她打了个八折,心中颇为不悦,转念她和我非亲非戚,我一开口她就肯给我五百块钱,也算难得的了。当又改换笑脸。藏了钞票,说少些我自己凑补也可,待几时那边收拾舒齐了,我再来同你去看新房子好不好?云娘留他吃过中膳,始放他出门。天敏怀着五百块钱,欢欢喜喜的会见了雪六、漫游二人,笑着将钞票向雪六扬了一扬道:“我这里已有五百了。”又对漫游道:“你呢?”漫游笑道:“我吗,可早已如数还了木器店咧,不像你这般鸭屎臭,只有五百缺一百多些,有什么了外。”天敏当他撒谎,问雪六,此话可是当真?雪六道:“何尝不真,收条已在这里,现在只等着你的钱装修了。”天敏颇为吃惊说:“王老二,你的钱因何来得这般容易?一定又是武家那个女人给你的。”

漫游笑道:“刚巧不是。莫笑区区夸口,我王某只消提起一句要钱,自有一班人拚命将洋钱给我用,何在乎什么武家文家。老实告诉你,我只开口要六百,那人竟给我八百块儿,付账之外,还够我坐汽车出几天风头呢。”说罢,自怀中摸出二百块钱钞票,点给天敏观看,摇头幌脑,很是得意。天敏又羡又妒,又羞又气,问漫游谁给你的钱?漫游初不肯说,被天敏盘迫不过,始告诉他是周七太太。天敏也知他与周七太太相识,未久,论时候还在云娘之后,一个才开口便有八百,一个捱了一夜,始得五百,交情的厚薄,已可想见。少三百块钱事小,在朋友面前坍我的台事大。因这一层,又把云娘恨如切骨。可怜云娘那知就里,自以为给了天敏五百块钱,他一定很见我的情,将来房屋装修舒齐,带我同去看的时候,那木器家伙,是我所买,就坐一坐也适意的。岂知等了几天,天敏非但没带她同去看新房子,索兴一去不回,连望也不来望她了。云娘莫名其妙,正欲到她妹子处托漫游带信给天敏,不意匡老爷北京回来,云娘便不敢出门。

你道云娘因何这般怕他这位老爷?因匡老爷年纪虽有六十开外,那一股嫉妒性,正和少年人相仿。匡老爷自己最喜欢拈花惹草,偏又不许妻妾浓妆艳抹,出外游玩。云娘在他出门的时候,固然打扮得齐齐整整,同她妹子看戏吃大菜,无所不为。及至匡老爷一到上海。她立刻将鲜衣藏过,身穿布服,日间帮同佣妇操作到晚。他家本装着电灯,他故意将电灯熄灭,点一盏洋油灯,自己在灯光下做些针线。匡老爷问他因何不用电灯,他说电灯价贵,洋油价廉,可以节省开销。匡老爷听了,大大的赞美她善于持家,将他欢喜得了不得,其实都是云娘的矫作。这位匡老爷回来,她又不能不装出这一副对丈夫的面目,粗服乱头,不出大门一步。平时匡老爷到上海,至多住十天半个月,仍旧要回转北京。偏偏这一趟竟耽搁一月有余,云娘一个月不出门,却还忍耐得住,无如她一个多月没见天敏的面,便把她弄得日处愁城,难分难解。第一不知他新房子曾否搬入?第二不知他身子可和从前一般强健?第三不知他多时没到我这里来,可要相与别的女人,将我抛弃?有此三念,一天到晚,在她心中盘旋,险些儿累她害病,幸得匡老爷动了身,云娘欢喜无限,急急梳头抹粉,更衣易履,打扮定当,一想我若到妹子托漫游寄信,未免有一番耽搁。日前天敏曾告诉我所借新房子的地方,说在马立师某处,我不如自去寻他,或可当时就和他见面。主意既定,也不对娘姨说明何往,自己一个人叫了部黄包车,径往马立师寻找天敏。

再说裘、王、牛的三公司早已成立。到底有了钱,办事容易。雪六将天敏的五百块钱装修房屋,只用去四百,还余一百元给了漫游,两个人恰好各化五百,甚为平均。木器搬入之后,规模顿具,布置大概和堂子相仿。楼上共设四个房间,没事并不歇宿。雪六在亭子间内另设卧房,算经理人办事之处。男女下人,也有四五个,他们自知男堂子三字,有伤风化,恐被报纸上攻击,相约守着秘密,局外人竟难知道。但有茶房案目人等在外张罗,所以一班豪门荡姬,青楼淫妇,做那嫖客去的着实不少。天敏、漫游二人,也和妓女般迎新送旧,来者不拒。周七太太也不时到彼探望漫游。这一天七太太又往男堂子,和漫游谈了半天话,邀漫游同往外国饭店吃大菜。漫游因还未到他划定的时候,辞却不去,七太太颇不满意说:“你大约还约着别人。”

漫游半嘲带笑的说道:“果然约别着人,被你猜着了。”七太太哼了一声道:“你休瞒我,我晓得你还姘着一个苏州姓韦的女子,外间早有人告诉我了。”漫游和织娘相识,本瞒着七太太,听她提起,慌忙分辩道:“你莫冤枉我,我委实不认得什么苏州姓韦的。”七太太冷笑道:“你虽不认得,其奈外间人人都说你认得的何!”漫游犹欲分辩,七太太已走了出来。其时恰值云娘的黄包车坐到门首,付了车钱,昂然直入,刚和七太太一出一入,在门首觌面相逢。这周七太太与匡老爷乃是亲戚,云娘本认得她,七太太也认得云娘是匡老爷的外室,两下虽然相识,却素不交言,今儿在此相遇,彼此都各一怔。七太太见了云娘,猛想起他就是苏州韦氏之女,他虽闻得漫游认识这样一个人,却并不知道是姊是妹。今见云娘到漫游处来,只当漫游认得的就是她,顿引起一腔醋火,正是:觌面相逢人有素,平空忽吃醋无名。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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