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此间非晏清殿,李公有什么疑虑,尽管说来!”</p>
李斯揖手点头,而后说道:“此事,老臣原则上是赞同的,那些为非作歹、为祸一方、为富不仁的世家大族,的确是需要下重手清理!”</p>
他先表明了立场,将他与他上蔡李氏,与那些需要清理的世家大族,区分开来,然后接着说道:“但开国大典在即,依老臣愚见,当下最重要的乃是平稳过渡,一切白虎事獬豸事,都压后到开国大典之后再开展也不迟!”</p>
“而且,此事最好再斟酌斟酌,不能老虎、苍蝇一把抓,还须得细分个轻重缓急来,才稳妥……”</p>
陈胜曲指扣了扣石桌:“李公,要说就别藏着掖着打哑谜了,具体到人、具体到事,我恕你无罪!”</p>
李斯暗地里一咬牙,说道:“就以老臣为例好了,老臣出生上蔡李氏,虽时常引导族人与人为善,但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难保其中没有一两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若是将公审大会将他们也送上审判台,三两下就给砍了脑袋……”</p>
“老臣追随大王多年,常蒙大王教导,自是不会因为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而嫉恨大王、嫉恨陈局长,可换了其他人呢?”</p>
“朝中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吏,可不在少数!”</p>
“纵然他们也都能如老臣这般深明大义、大义灭亲,可这些事情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大王?”</p>
“会不会被人借题发挥,攻讦大王大掀牢狱,排除异己、陷害忠良,薄待有功之臣?”</p>
“若是朝堂文武百官之中,有人被查出了些鸡鸣狗盗之事……”</p>
“世人该如何看待我大汉?”</p>
“往后我大汉还如何牧民?”</p>
“那些不成器的玩意儿生死是小,大王威严事大、我大汉基业稳固事大啊!”</p>
“还有那些先前曾极力向我大汉靠拢,献钱献粮以求天恩的世家大族!”</p>
“咱们前脚才收了他们的钱粮,后脚就将他们推上审判台……”</p>
“世人又将如何看待我大汉?”</p>
“往后谁人还敢受我大汉招安?”</p>
这老货一句一顿,越说气场越稳。</p>
看似是豁出去了,带着他李氏在审判台上,反复横跳。</p>
但实则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极力在表明他与他李氏的立场。</p>
一旁沏茶的范增,一脸鄙夷的斜眼瞅着李氏,却又不住的点头认同。</p>
他鄙夷是鄙视李斯的不要脸。</p>
认同是认同李斯的观点……</p>
他也认为,这事儿的确的确不能一刀切,还是得分门别类,一切以大局为重!</p>
然而听着这些索然无味的老掉牙观点,陈胜心头却是隐隐作怒。</p>
他再次曲起手指,敲了敲石桌:“再说得清楚一点,你所说的世人,到底是那些人?”</p>
“回陛下,世人自然是……”</p>
李斯毫不犹豫的张口就答,但答到一半,剩下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p>
世人指的能是老百姓吗?</p>
当然不是,真正的老百姓,见到大富大贵者死,要么为死欢呼,要么为公道而欢呼!</p>
会因为他们的死亡,去质疑大王,质疑大汉者……只能是同为大富大贵者!</p>
这一部分人能称之为“世人”吗?</p>
“答不出来吗?”</p>
陈胜澹澹的再次问道:“那我再问你,我大汉到底是谁人的大汉?”</p>
李斯连忙答曰:“大汉自然是大王的大汉!”</p>
“哦!”</p>
陈胜“恍然大悟”:“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还以为我大汉是世家大族之大汉!”</p>
李斯吓了一跳,慌忙揖手:“老臣失言,请大王恕罪!”</p>
陈胜不耐的敲桌子:“说事儿就说事儿,别给我来这一套,咋的,你说错了话,还要我来安慰你?”</p>
李斯讪讪的直起身子来,心头开始为自己来见陈胜而后悔了。</p>
陈胜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谁都别拿大话压人,就事论事,我问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p>
李斯硬着头皮点头:“当然是!”</p>
陈胜:“既是天经地义,那与杀人者是不是我大汉朝堂上的官吏,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我大汉的官衣,还具有免死金牌的效力?”</p>
“还是说,你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无论他以前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淫掳掠,只要穿上我大汉的官衣,就可以既往不咎?”</p>
“你们见天拿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就忘记了告知我这个大王一声?”</p>
“难不成,我这个大王在你们眼里,就只配管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p>
这话说的,李斯与范增连坐都不敢再坐了,都站起来揖手道:“大王息怒,下臣绝无此意!”</p>
陈胜闭上嘴,心头一连对自己说了好几遍‘这老货出身世家,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君王与世家共天下,会这么想很正常,不气不气’,才渐渐平复下心头的怒气,抬手虚按道:“行了,没怪你们的意思,坐下说!”</p>
二人揖手,战战兢兢的重新落座,但也只敢屁股稍稍挨着石凳,不敢坐实了。</p>
“换位思考!”</p>
陈胜极力心平气和的说:“假如你们是瓮牖绳枢之子,在你们家附近有户做官的人家,世世代代的欺负你们家,好不容易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了,你指着往后能不再受那户人家欺负,结果那户人家却摇身一变,穿上了新朝的官衣,继续在你头顶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p>
“你会怎么想?”</p>
“你会怎样看待新朝?”</p>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被气笑了,一拍手道:“我陈胜带着弟兄们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一生才打下来的天下,难不成就是为了便宜这些不干人事儿的王八蛋?”</p>
“你们想过,我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想吗?”</p>
他一手指着英烈祠正殿。</p>
恰巧,一阵狂风,顺着神道从正殿方向呼啸而至。</p>
冥冥之中,李斯与范增仿佛又听到了那道曾经响彻陈县的山呼海啸之声:‘不答应、不答应……’</p>
二人头皮发麻,不敢吭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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