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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1 / 2)

崖儿知道那颗榆木脑袋里究竟在琢磨什么,白了他一眼,“他头回登门,我让他等了半柱香。果然他久候放松,那根红线不小心从领褖露出来了,正巧被我看见。”

阿傍忙哦了声,“属下也是这么认为,楼主办事一向缜密,属下等自叹不如。不过说起卢照夜的长相,男人里确实算得上上乘,属下还没见过比他更俊的男人。”

崖儿听了冷笑,“是么?我以为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没想到眼皮子还是太浅。当真没见过比他更俊的?”

阿傍呆呆思量,惭愧地低下了头,“属下很少关心男人的长相,要么……咱家魑魅能和他一较高下?”

崖儿愈发觉得他笨了,大概在他眼里只有王舍洲的男人算男人,别的外乡客,不论来头大小概不算数。

算了,懒得和他争辩,她理了理裙裾问:“明王何时回来?”

阿傍说:“照脚程推算,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原本想弄张画像回来比对的,可惜这位二公子长相殊异,翻遍了热海王府也没找见半张。想必是自惭形秽吧,长得不好看,还画什么像。将来作古上墙,画张大头像挂着得了。”说完觉得自己很风趣,得意地乐起来。

貌比潘安,却是五短身材,这样的组合,比从头至尾没有一处可取更悲惨。崖儿倒有些同情他,如果自己处在他的位置,会怎么办?大概日日煎熬,至死方休吧。

密林里枝叶扶疏,月光透过错落的间隙倾斜而下,青蓝的一簇光打在她高翘翻卷的鞋首上。她试着重新整理现有的线索,问阿傍:“卢照恒的动向呢?他人是否还在热海?”

阿傍说:“卢照恒死了,死于一场大火。那时热海王府正准备为他娶亲,一个工匠半夜起来解手,不小心踢翻了油灯,于是半个王府都点着了。结果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唯独他睡得太熟,被烧死在床榻上了。”

这就奇怪了,一个王府世子,难道就没有上夜的小厮或者亲近的随从?所以热海那头说不通的地方太多,整合起来,也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可惜明王还没回来,书信上的交代毕竟有限,所有疑问得当面询问才有确凿的解答。她看了阿傍一眼,到这时才想起问他:“你怎么来了?”

阿傍说:“属下闲来无事,想进望江楼探探,没想到正遇上了楼主。楼主这两天流浪在外,日子不好过吧?”

说起流浪在外……想想满嘴的龙葵味,确实是不太好过。只不过在手下人面前,再难也不能表现出来,便道:“还行。现在楼里情况怎么样?”

阿傍垂头丧气的样子,“还能怎么样,紫府的人占了半壁江山,好些生意都不方便接了。苏门主和他们交涉多次,无果,现在大家各占山头,自立为王。”

崖儿皱起眉,“那你出来,没人盯你的梢么?”

阿傍说没有吧,“我原本想,就算被他们盯上也没什么,正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望江楼去。没想到您也在……”语速越说越慢,也越想越不对劲。仓惶四顾,林子里只有飒飒的风声,还有树顶投下的一簇又一簇光柱,乍看像牢房里林立的栅栏。

崖儿叹了口气,四大护法里,只有阿傍的智商忽上忽下。说他傻,精明起来比谁都精;说他机灵,聪明人一般摸不准他的路数,真是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除了赏心悦目,必要的时候就剩给人添堵了。

她退后半步,“牟尼神璧现在大食人手里,安排人手,务必夺回来。”

阿傍道是,“魑魅和魍魉中途已经往大食洲去了,请门主……”放心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见她腰上金银穗子拂弦般一闪,消失在了凄迷的夜色里。

***

“我做了一个梦。”枕边人耳语,嗓音里带着初醒时的沙哑。

他自然伸出手臂,如往常一样把她搂进怀里,“梦见了什么?”

“梦见我们在热海时的岁月,梦见家里人,还梦见后院里我常用的那架纺车。一晃这么多年了……”她轻声说,“我们离开热海这么多年了,在这里成家立业,也许还要在这里老死入土。”

每每说起以前的事,都仿佛前世今生般,总有无法摆脱的乡愁萦绕心头。他知道她不如意,抬手抚她光秃的后脑,吻她伤痕斑斓的额头,“小情,我一直觉得愧对你,是我害你背井离乡。”

怀里的人紧紧依偎他,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别这么说,错不在你一人。离开热海,终究是好的,如果留在那里,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像现在这样,醒来就看见你,以前怎么敢奢望……”

头顶上的人长长叹息,人的命运就是如此,那么多的坎坷和不完整,谁也不是生来完美的。可是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处世态度。有的人安于现状苟且度日,有的人却宁愿打碎一切,把不完整拼凑出个完整来,即便那完整细看伤痕累累。

直到今日,他还是感念她曾经的一片情。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还有机会遭遇爱情。然而有些东西,该来的时候呈万马奔腾之势,迎头把他撞了个趔趄。最初见到她,是在一场家宴上,她那么娴静美好,望向他时,眼眸纯净明亮。仁慈的人,对谁都没有偏见,不像那些流俗的愚夫乡妇,憋着笑,看猴子一样赏玩他。他尽量装得大方,反正二十多年来习以为常,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是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头一次那么清晰地,看清自己的粗蠢和矮小。一瞬心里的堡垒垮塌了,原来再多的赞誉,都抵不过实实在在的一句“侏儒”。

他的兄长,热海王府的世子,人头猪脑,资质平庸。可他四肢健全,坐享一切荣耀,他要迎娶身为花魁的她。她对未婚夫基本谈不上感情,必要的寒暄和笑脸,仅此而已,但同他在一起时,却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在精神上是契合的,他为她画画像,他听她低吟浅唱,春花秋月娓娓道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子,有一天同席而坐,她捧住他的脸,吻了他的唇,叫他“卢郎”。

破空一击,击中心脏,他狼狈又慌张。然而不敢逃跑,怕她看见自己陀螺样迈不开的双腿,怕她热情消减,自己成为她茶余饭后的笑谈。他翕动嘴唇,想唤她一声“阿嫂”,她把细细的食指抵在他唇上,然后抚摸他的脸颊,叹息着:“如果你是他多好。如果你能同我并肩看落日多好。”

再后来,用以大婚的新房烧了,照恒也死了。他开始寻求完美的偏方,直到今天。

一切顺理成章,一切非同凡响,唯一遗憾的是计算失误,大火烧毁了她的容貌,连带那头如云的长发也不见了。不过没关系,这世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补救的。她总是悲伤地问他:“我的脸成了这样,你还爱我么?”

他说爱,很爱。视线投向帽筒上的假发,浓烈妩媚,倾泻而下,曾经那也是别人的真发。

他安慰她:“只要找到神璧,你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美,我保证。”

那疤痕阡陌的嘴角漾起一个姑且能称之为笑的笑,她在幻想着自己换上那张脸后的辉煌,而他却萌生了一个念头,希望把她的整颗头都换了。

当不完美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大概一切都能变得情有可原。他的人生是缝缝补补的人生,她需索无度,依着她的喜好,他的身体换了一次又一次,如同换一件衣裳。她热爱的是他的这颗头颅,这张脸。他还记得第一次冒险,脑子里有残存的意识,半开半阖的眼睛看见她欣喜地捧起他的头颅,对他那具幼儿般的身体不屑一顾,甚至因为妨碍她通行,还踢了一脚……

他微笑,温柔地抚摸她疤痕虬结的后脑,“我们都在等,都在期待。只要找到合适的脸,就不用再吃那些肮脏的人肉了,从此安安静静变老。”

可她却并不赞同他的话,“风华正茂,为什么要变老?”

只要有了牟尼神璧,以它杀人无形的锋利,可以让一切天衣无缝。他们再也不怕耳后会留下难堪的蚯蚓线,不怕脖子上昭然若揭的接口。从别处夺来的部件都能合情合理成为他们自己的,什么都能换,为什么还要变老?

他含笑看她,一贯纵容的态度,“好,你说不老就不老。”

她埋在他胸口的笑,混合着狰狞的面目,有种讥讽的味道。再三回忆那天看见的那张脸,云浮第一美人的女儿,果然无可挑剔。不见倒还好,见了便心心念念,像女人看中了簪环华服,几乎一刻也等不及了,最好伸手就能够到。

她摇撼他,“卢郎,还要多久?”

他说用不了几天了,“等她把神璧送来,咱们就留下她,永远留下她。”

想想那光洁的脸孔,鲜嫩的肉体,两人俱是一阵激荡。

她纠缠上来,只要一欢喜,就爱做那事。缺乏了新鲜感,便吵着要他换身子。他在挥汗如雨的时候想,也确实到了该换的时候了。等到那一天,万象更新,一切回到原点,他要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世外桃源避世隐居。

不一样的头脑,想法也会不一样,那时她会赞同的,他终究更喜欢原来平静的日子。

***

崖儿开始考虑大隐于市的可行性。

胡不言不在,她带着朝颜回到城廓边上那间屋子。前后左右查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安心住了下来。

朝颜和撞羽是同时炼化的剑灵,就像双生子,即便隔得再远,也有彼此感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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