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雪站在林家大门前，有些贪婪地吸了几口深夜冰凉的空气，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紧绷的身子，但按住剑柄的手没有丝毫松懈。</p>
她曾以为凶手只是专挑新婚夫妇下手，故而前几天半强迫萧煜配合她演了场戏，若林少夫人所言皆为事实，那么这就不只是一起目标明确的连环杀人案了。想到林少夫人描述的那个画面，虞晚雪仍有些毛骨悚然。</p>
她没有去动那块遗落的红盖头，因为如果事情的发展当真超出了常理认知，就不是巡捕司能轻易解决的了，需要外部支援。这可能又要求那两人帮忙，想到先前她将那金戒指交给萧煜，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虞晚雪就一阵头大。</p>
手头堆积的案件可真是一件比一件棘手，虞晚雪不由得仰天长叹了口气。</p>
“小姐为何在此叹气？”</p>
虞晚雪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沿着道旁慢慢踱到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p>
“崔……崔叔叔？”虞晚雪吃惊地看着来人，说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作甚？”</p>
此人正是虞府的管事，自虞晚雪记事起就一直是他在打理府中大小事务，这个时间在这里见到他令虞晚雪大感意外。</p>
“在巡捕司没见着小姐，当值的捕快说您今夜来这儿办案了，这才匆匆赶来。”崔远笑呵呵道，“夫人想念小姐了，想请小姐您多回去陪陪她。”</p>
虞晚雪的面色冷淡了下来，没好气地摆手道：“不回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办案呢？”</p>
崔远摸摸鼻子，讪笑道：“其实……夫人的原话是，除夕和上元都没见着小姐，若小姐再不回家，她就要上吊给您看。小姐您看这……”</p>
虞晚雪嘴角抽了抽，看了眼面色古怪的管事。这大半夜的，虞府离这儿可不近，崔管事在巡捕司找不到人，甚至不惜再跑远点来案发地点找她，好像事态确实挺严重的。</p>
虞晚雪挥了挥手，“明日我再回府。”</p>
崔远面上笑意更浓：“夫人一定要小姐现在回去。”</p>
“……知道了。”虞晚雪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甩下崔远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就走。</p>
精明的管事没有得寸进尺，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没有打搅故意将步伐拖得很慢的小姐。</p>
年轻人嘛，可以理解。</p>
北辽和天奉一样，夜晚不执行宵禁，故太安城的夜市盛景不会比上京城繁华多少，只是各处天南地北，大同小异罢了。</p>
三更夜市尽，虞晚雪走在街边的时候，不少摊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歇息，毕竟五更天的时候，有些商贩还会复开张。</p>
虞晚雪满脑子都是乱成一团的案件，瞧着逐渐散去的人流，琢磨着如何换换心情。她驻足许久，终于在最后几个小贩要推车收摊时上前，买了一串卖剩下的糖葫芦。</p>
淡金色的糖衣在街边灯火辉映下显得晶莹剔透，虞晚雪大大咧咧地咬了大半颗，糖葫芦入口脆香酸甜，让她唇齿生津。虽然是两个铜板就能换来的便宜吃食，此刻虞晚雪却觉得比之那些价值白银千两的山珍海味，还要来得好吃。</p>
配方固然简单，她吃的却是藏在这一串红得可人的小小山楂里，流传千年的烟火气。</p>
可惜有人对这些不懂又不屑，所以虞晚雪不喜欢回那个家。</p>
路过某处高楼时，虞晚雪习惯性地抬头看去，只见其中灯火通明，歌乐靡靡，时而有男女欢笑声传出。在那最高一层的楼阁里，烛影摇曳，以她的眼力，依稀可见有女子倚栏抚琴。</p>
据说那是最近大红大紫的花魁明裳的住所。</p>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排排站在门口，朝着路过的男子不断抛媚眼，一口一个“官人”，倒真是不知羞。</p>
不过虞晚雪知道，这便是她们的生存方式，每招揽一个客人，哪怕只是喝杯酒点壶茶，她们多少都能获得一点提成。这还是她看得到的，花街柳巷里破落些的地方，今日若招不到客人，那些女子说不得还要挨饿。</p>
很多穷苦人家会为了一时的生计卖掉女儿，虞晚雪也是从萧煜口中才得知，曾经的安家长女，有着何等凄惨的过去。虞晚雪并不鄙夷那些在秦楼楚馆谋求生计的女子，却也谈不上有多同情。</p>
这世道，本就不公。</p>
“呀，陆公子来啦，快请上三楼雅座。奴家跟您说，今夜明裳姑娘难得同意，要舞一曲呢……”</p>
一位公子哥被挽着胳膊，春风得意地走了进去。</p>
当然，这里是风月场所，也有相反的情景。</p>
虞晚雪就看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门口，下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贵妇人，阴沉着脸走了进去。兰香馆二楼内一阵鸡飞狗跳，不多时，那妇人就拽着一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的耳朵大步走出来，将他拖上了马车扬长而去。</p>
虞晚雪清晰地看见那男子面上还有指甲挠出的血痕。</p>
崔管事站在稍远处，耐心地等候小姐一边喜滋滋地吃糖葫芦，一边乐呵呵地看热闹。</p>
年轻人嘛，可以理解。</p>
只是如此一来，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待虞晚雪悠哉游哉地逛过大半个城区，来到气派的虞府前时，已经过了三更天。</p>
崔管事快步上前替她推开大门，然后弯腰退到一边。</p>
虞晚雪还在犹豫是否入内，忽有所感，缓缓抬起头。</p>
一片晶莹落在了她的鼻尖，凉凉的，在她温热的肌肤上很快就化成了一小滴水珠。</p>
虞晚雪有些意外，今年上元过后的一个月内，上京城就没下过雪了。按理来说，接近北辽最北地区的上京城，除了入夏至夏末的一两个月不会落雪，其余时间京畿地区都该是白雪皑皑才对。</p>
现在南方已近入春，这一场春雪，来得稍晚了些。</p>
皎洁月光下，上京城覆上了一片无垠之白。</p>
虞晚雪站在门前的大红灯笼下，伸手接住一片纯白雪花，轻声呢喃：</p>
“下雪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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