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是在104的打砸声中惊醒的。</p>
104夫妻俩的孩子是留守儿童，所以他们吵闹起来有些肆无忌惮，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砸，这种频率的吵闹，居委会都不再上门了。</p>
其实打砸声和他们的损失成反比的，尤其这两年来，他们家的碗盘换成无锈钢以后，嗡嗡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宛如琴弦置于空腔，有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雅意。</p>
只是夫妻之间情话成了恶毒的俚语咒骂，让周围有小孩的邻居十分头疼，那些骂人的专有名词实在没法向孩子们解释清楚。</p>
今天的吵闹特别持久。在翻身两次都无法入眠后，马云龙只好起床了。他打算今天就去递交辞职报告，赶紧找工作，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混个新单位的年终奖，不然每月那点工资是交不起半年房租的。</p>
104的战场已从房内转场至走道，可能是主妇被推出了屋外，一边砸门一边扯着嗓子开骂，“开门”“无能”“废物”等相关字眼，犹如入室的强盗，闯进每一家户门，砸门的声音宛若炸弹，轰击着每一人的耳膜，敲打每一位的内心。</p>
实在受不了那些恶毒的字眼，男人打开了房门，走廊上的主妇马上抡着巴掌和男人一起操练起了正反王八拳。</p>
噼噼噼，拳拳到肉，啪啪啪，掌掌打脸，二人嘴里也没有闲着，“没用的废柴”“流氓”“三八”和问候双方直系亲属字眼，一直飘荡在住宅楼内。</p>
这是104入住这一年来，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男人脸上一道道指甲开出的血槽，就像辛勤的农夫春天翻过的农田。主妇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宛如地狱逃出的恶鬼。二人的情绪在走道里弥漫，近乎可见。</p>
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了人的情绪，很奇妙。马云龙当然和人吵过架，知道对方生气是个什么样子，但现在的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愤怒的程度，甚至是原因：她不满足，相当得不满足。</p>
她对生活不满足：狭**仄的一室户，几乎没有任何生活品质可言。老公成天加班，且收入不高，回家后家务也不做，这和离婚有什么分别，更可悲的是没有了该有的生活，这种事现在越来越严重，她现在怀疑他外面有人，这才是愤怒的源头。</p>
男人的情绪，是担忧和愤怒。男人不担忧工资，不担忧无休止地加班，他担心的是，为什么上头条的三十五岁男明星，能成为时间管理大师，每天都可以热情高涨，而他三十五岁不到的年龄，却灰头土脸，垂头丧气。</p>
他愤怒的是女人不讲情面，当面揭短。</p>
马云龙不太确定地打了个响指，二人的情绪宛若实质般的进入他的体内，愤怒的红色丝线，忧虑的黄色丝线，环绕在胸腹之间。</p>
正在挥拳的男人和曲爪的女人，突然同时心中一空，仿佛进入贤者时间，觉得生气是件很无聊且费劲的事情，于是偃旗息鼓，一起手拉手地回屋，打扫房屋。</p>
此时心中响起木然的声音：“吸收情绪，需要时间，而且五种情绪尽量平衡，一旦长时间的缺少某种情绪的支持，你也会变得失衡，比方说你吸收的愤怒多了，会患狂躁症，吸收的愤怒少了，会患心脏病。”</p>
马云龙霍然发现自己肩头的黑猫，想起了昨晚的遭遇。</p>
206室昏暗灯下。</p>
马云龙有些失神坐在桌前，手里握着小店买的那瓶水，送了几次，都没有递到嘴边。</p>
“你的意思是，我因为倒霉，所以才能看见你？”马云龙问。</p>
木灵默认。</p>
“你的意思是，我的血是达成契约的媒介？”马云龙追问。</p>
“倒霉的人天天有，但是被那等污秽缠身的，”木灵顿了顿，可能觉得空气中还是有些怪味，继续道，“只能说明你最近运气很差，可能还有更倒霉的事情在等你。”</p>
是啊，马云龙觉得自己自从工作就没好过。</p>
年年老板都在说，今年的情况不好，请各位同事与公司共渡难关。</p>
然后看着老板的座驾由田丰换成了驰奔，再换成了力拉法，最近又换成了拉蒂玛莎。</p>
老板陪客户喝酒时说，这车所有部件都是定制的，4s店排队等车就要半年。车轮中间的那个标志，这一个标志就2个w，4个就8个w。</p>
继而老板对着一起陪酒的同事说，你，好好干。我听说，有个车标是字母sb的，很高级，我下个换它。</p>
老板很高兴，因为他刚和客户签好合同。</p>
同事嘴角在抽搐，嘴里的豆腐仿佛变成了石头，难以下咽，一桌子菜还没上齐，他就被赶回单位通宵去了。</p>
第二天是周日，同事给客户汇报项目时，突然留下两行鼻血，随后仰面摔倒，就再没醒过来。</p>
那天，同事老婆抱着孩子来单位时的眼神，让人心碎。</p>
马云龙因为大学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六七年的工作经验，让他有能力在工作上独当一面。</p>
问题就出在这独当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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