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医院，津泽选在靠近的旅舍下榻。</p>
dawn的意思，是要他对慕容秀的事仔细思考一番。关于eddie那边，那被「驱尸」所控的老人交给他一个地址，要他去寻dawn的本尊所在，于是，他便没再跟着津泽。</p>
圣诞夜，一如上一次津泽经历时一样乌云密布。</p>
他衣服也没换地躺在旅舍房间的床上，望着窗外被街灯映红的天穹，思绪翻涌不止。</p>
如果，这时间变幻的意味是他真的因为穿界回到了过去，那么在这个时间线中，他是否根本没有得到「圣」的咒印？</p>
如果在这个时间线上继续下去，penelope是不是就不会死？</p>
如果</p>
他抬起右手，望着本该有五枚「印记」，可现在却空白着的手背发呆。</p>
他始终不明白这些「印记」被交给自己的含义。可现在，它们也都消失了。</p>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p>
谜题、战斗、答案、十七个世界</p>
他会消失。eddie也一样。</p>
还有什么，比起让慕容秀醒来，更值得去燃尽这最后的生命的事呢。</p>
一切似乎理所当然。</p>
那一个平安夜，他竭力想要睡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p>
就这样，心意已决，他在凌晨四点出了门，打算回到慕容秀身边。</p>
心事重重的津泽直到上了楼，视线仍旧垂落在地面上。</p>
他这才几乎没有注意到，在他走进的房间里，慕容秀的病床边，早已站了一个人。</p>
津泽是在看到那双稍微有些邋遢的运动鞋时，才抬起头的。</p>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外套。</p>
他的头发，却是夸张的绿色，稍有些蓬乱。</p>
津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p>
「禅久？」</p>
听到津泽的声音，禅久的背影一震。他缓缓转过了头，有些歉疚地笑了笑。</p>
「呀津泽。」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凌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本来想在你来之前就完成的。」</p>
——完成？什么？</p>
津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p>
「真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听到走道里那个老爷爷和津泽还有eddie说的事了。」</p>
——？！</p>
「我特意去问了要怎么做」</p>
禅久身体的轮廓，在那黑暗的病房中，似乎发出了绿色的萤光。起初，津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那光芒，却越来越分明——禅久的身体在那光亮的包围之下，竟像是变得透明了起来</p>
「禅久？！你做了什么？！」</p>
「嗯津泽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替她去死』吗？」禅久再度稍稍背过头去，垂下的双眼中，游动着忧伤的神色。</p>
「你」</p>
「如果我把这件事改写了呢？」</p>
津泽的心跳陡然加快——</p>
他因禅久的话愣住后，两人沉默了许久。</p>
终于，津泽慌张地向禅久迈出了两步。</p>
可他的身形，正在加速地变得透明；他的双脚，双腿，双臂，肩一点点地消失。</p>
「禅久」</p>
「津泽不锦」</p>
禅久的声音，变得像是虚无缥缈的雾霭，似乎只回荡在津泽的耳畔。</p>
「我好想，再听你像幼时那样毫无牵挂地——」</p>
「笑啊」</p>
津泽已来到禅久身边的位置，慌忙地伸手去拉他仅存的影子。</p>
他抓住的，却是一捧绿色的萤火。</p>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在散落的绿光中。</p>
津泽拼了命地呼吸，却觉得越呼吸，越没办法喘息。</p>
「津泽！」——不知为何，eddie在这时出现在病房门口。</p>
望见津泽的样子，他大步迈到了他身边，自他身后搀起了他的双臂。</p>
「冷静下来！你身上伤还没好！这样伤口会裂开的！」</p>
津泽没有回话，他正在因情绪冲击而造成的「过呼吸」中，慢慢窒息</p>
eddie焦急而紧张地看着臂弯中的人，始终只是礼貌地搀着他的双臂，双瞳微微地震颤着，不知如何是好。</p>
渐渐地，津泽的呼吸声低了下去，eddie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终于，他在他怀里失去了知觉。</p>
借着窗外飘散进的灯光，eddie自津泽的领口瞥见，他胸前缠绕的绷带上渐渐渗出了血迹</p>
「该死的」</p>
他弯下腰，有些笨拙地将津泽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上，抬起右手便要向他额心抚去。</p>
那手，却被什么弹开了。</p>
「笨徒弟，你这次是打算用掉什么记忆救她？」</p>
eddie握被弹开的右手成拳，咬牙望向门边的dawn，「dawn是你故意让那个人，听到我们的对话的吧。」</p>
dawn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是又怎样？」</p>
「你到底想干什么」</p>
仍旧微笑着，dawn挥了挥衣袖——房间的四壁上，陡然浮起了薄薄的橙黄色咒力。</p>
是结界。</p>
当dawn接着向津泽走来时，eddie已在左手点燃了黑色火炎，不客气地自蹲坐的姿势抬首看向前者。</p>
「这场景还真有些熟悉呢。」dawn玩味地笑着，「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你想杀了她？怎么，现在就后悔了？」</p>
eddie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熄灭手上的火焰。</p>
dawn停住了脚步。</p>
「别担心，我只是想防止有人闯进来而已。」</p>
他似乎并不忌惮eddie显露的敌意：走近津泽身边，dawn俯身伸出左手在他胸口，并没有碰触到他——微弱的咒力自他掌心向津泽的伤处游动；仍旧扶着津泽肩侧的eddie的右手，感受到津泽的呼吸渐渐平缓。</p>
他的左手上，黑焰逐渐平息；最终，化于无形。</p>
只是，eddie的双眼仍旧怒视着dawn。</p>
「这样暂时就行了。」完成了救治，dawn收左手在他宽大的朝服袖中，站起了身。「你也知道，就算撇开她很快就要消失的事实，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了那个神格，她在第十六也好，第十七也罢，是没办法完全治愈的。」</p>
「dawn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eddie咬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p>
「什么算盘？」dawn假装惊讶地睨向eddie，「我可是一向对我的目的都直言不讳的。」</p>
他慢慢转身，又是一挥衣袖，那方才暂时屏蔽了整个房间的咒力消失无蹤。</p>
「你该不是真以为，没有xyst和eulrice的力量，我就没办法回第十七了吧。」</p>
他稍稍侧首，朝着蹲坐在地上的eddie狡黠一笑。</p>
被戳中了心事，eddie吃惊地瞪大了双眼。</p>
——难怪，当他对dawn交代了一切之后，后者并毫无怒意。</p>
「说起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再也没叫过我『师父』了呢」</p>
eddie又是一惊。</p>
说着，dawn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p>
「慢着！dawn！」</p>
eddie放下津泽，想要阻止dawn离开。可当他伸出手去时，dawn已经不见了。</p>
圣诞当天的清晨，到来得尤为迟缓。</p>
健康的人们在欢度着节日，仍旧沉睡在无忧的梦乡中。</p>
特别病房楼大概因此而一直寂寂无声——似乎没有人想在这节日的气氛中这么早来问候同样沉睡着、却保受病痛的亲友们。</p>
eddie早将津泽放在一张看护家属使用的躺椅上，好心地替他盖上了一条薄毯，自己却在正对慕容秀病床的墙边落了坐。</p>
他支起了左腿，将左手搭在膝上；头稍稍后仰靠墙。目光，却始终落在昏睡的津泽身上。</p>
后者在梦中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p>
eddie不会告诉津泽，自己在穿过cas的「门」时，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p>
那里遍野只有发着萤光的花丛，而天穹却是一片漆黑。</p>
那个空间中，齐齐排列着数十道「门」。</p>
虽然彼时他并不可能了解津泽曾经历的相似的状况，可是那些门却与津泽碰上的有所不同。</p>
——它们，并不是通往不同的「未来」，而是——</p>
「过去」。</p>
为找寻正确的通往第十六的那扇「门」，他试探着将手伸进「门」中，却因此看到了属于那个第十六的「自己」的记忆。</p>
他看到了没有形体的「自己」陪伴着幼时的津泽；</p>
看到了得到神格后的「自己」决定用封尘前的记忆救他；</p>
看到了得到形体后的「自己」，默默守在他身后；</p>
看到了最终，「自己」为他能继续走下去，将神格给了他</p>
他对这个第十六的自己，从起初的愤怒、懊恼，变成了理解和悲哀。</p>
原本，在碰触到第四扇「门」时，他已找到了正确的通路，可他却一一触碰了余下的「门」。从那碰触间激起的涟漪中，他看到津泽说着『作为我的他——也一定不会再迷茫了』，看到他为了救自己，寻到吴冥一只为求使用「圣」的方法</p>
此时，他望着那半躺着的人，心被愧疚填满。</p>
eddie始终不认为，自己毁灭了eulrice的神格有错。</p>
只是，再怎么，也不能挥刀杀了他。</p>
像一具空壳的自己想要寻死，也就罢了；关他什么事。</p>
——就这样，虽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他却又觉得那记忆不属于自己。</p>
他找不到，那些记忆上的「魂」。</p>
因而，他对津泽，有歉疚，有同情，有悲悯。</p>
只是没有爱。</p>
因为，「爱」，是一个被首先用绝望和痛苦填满的灵魂，无法给予，不敢付出，更自觉没有资格拥有的东西。</p>
他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无端嫉妒起那个第十六的「自己」；为什么，又在津泽——一个区区第十六的人类面前，感到卑微。</p>
早上8时，天本该亮了，却下起了濛濛细雨。</p>
躺椅上的津泽，忽然稍稍移动了一下头部。</p>
eddie一惊——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些仓皇地站起了身，快步离开了。</p>
——那其实，本来也是第十六的eddie在得到了形体后，常常在津泽家做的事。</p>
在深夜守着他，然后在他醒来前，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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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泽动了动，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p>
他睁开了双眼。</p>
房间里很暗。外面似乎下起了冰雨，天是阴翳的。</p>
他将视线转回自己身上——原来自己正躺在陪护的躺椅上，方才滑下去的东西，是条毯子。</p>
直起身来，他望见了病床上的慕容秀。</p>
自己胸口的伤，还有些钝痛。</p>
他起身，跪坐在慕容秀的床前，双手紧紧握住了她尚钳着心律观测仪器的手。</p>
头微微低着，他回想着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p>
禅久离开了。</p>
为了慕容秀，他放弃了自己「生」的「咒」。</p>
后来自己是怎么昏迷的，怎么就躺在那椅子上，他一点都不记得了。</p>
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p>
那个梦是关于小的时候，失去右眼之前，父亲家族祖宅所在的城镇中，一棵老椿树</p>
他想哭，却发现再流不出眼泪。</p>
忽然，他似乎感到，自己握住的慕容秀的手动了动。</p>
他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她的脸。</p>
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他都无法分辨，当他觉得慕容秀紧闭的眼睛微微颤了颤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p>
可是，下一瞬间，她缓缓睁开的眼睛，给了他答案。</p>
「津泽」</p>
——一直患有失语症的慕容秀，竟然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p>
津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脸。</p>
好一会儿，他双手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尖；以跪坐的姿势，他的姿态就像在祈求。</p>
津泽，无泪地恸哭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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