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开始出现一抹淡淡的红霞。在早晨的寒风中，游嗤坐在山巅一块突兀巨大的岩石上，出神地望着脚下翻滚变幻的云海。</p>
只要越过这连绵险峻的奇柯多尼山脉，大军就可以抵达依太湖畔了。正如他所料，古老的契约和结界的强大力量并不能压抑族人对巨大宝藏的原始渴望。自从他重返娄枭大地以后，对结界裂口的控制和庞大有力的军团让他的势力不断壮大，加上裂口所占据的有利位置，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他的大军已经推进到依侬神庙的第一道天然防线了。虽然他知道要真正占领依侬神庙仍然困难重重，但他从来不相信自己有办不到的事情。</p>
除了，俘获他深爱女人的心……</p>
想到这里，游嗤的心又好像被刀刺了一下。</p>
真心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假意的承诺。自从知道凌小曦从来没有放弃过离开后，他的心就一直在滴血。斐嫣是他这一生唯一会爱的女人，他害怕失去她，甚于害怕失去自己的生命——只是，她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一点。</p>
游嗤苦笑了一下，凝神闭上了眼睛。</p>
她还在……游嗤可以感应到凌小曦在东南山脚的营地里。在没有见面的日子里，这种感应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安慰。</p>
自懂事以来，他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战场上度过，被族人视为战神的他，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极度厌恶血腥的味道。如果不是那个咒语所引发的灾难，他的战斗从来都只是为了结束战斗。</p>
同样是身不由己的人，只有斐嫣能够理解他，也只有她明澈的笑容，能够在黑暗的日子让他看到乌云后的阳光。虽然转世的斐嫣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他绝不会放弃。他相信始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现在为她所做的一切。那天斐嫣在他怀里凝望他的眼神，不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吗？</p>
游嗤慢慢睁开眼睛，想起了一个月前他们最后的那次相遇……</p>
当凌小曦从帐篷后走出来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河岸的木桌旁。弥漫在空气中的醇厚的卉洱茶香，让他深深地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以致于凌小曦从树林里走近，他才察觉到她的声音。</p>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躲避，因为他知道冷静过后，必须要让她重新面对自己。</p>
他把一片苏叶放进铜炉上的茶壶里，然后望向林中的小路，等待她的出现。随着潮湿泥地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凌小曦和侯祭司从黑色帐篷旁边走了出来。</p>
她明显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以后便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p>
“小曦，这里的清晨雾气浓重，你介意过来喝杯茶，驱驱寒吗？”</p>
在侯祭司退下以后，他用微笑打破了沉默。</p>
“当然不介意，我和侯祭司正是循着这香味找来的。”</p>
他的友好似乎让凌小曦感到轻松了些，她宛然一笑，向他走去。</p>
游嗤笑着提起茶壶，在凌小曦坐下来的时候为她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凌小曦托起杯子，闭上眼睛让茶水的雾气打在脸上，然后轻轻啜了一口。</p>
“香味浓郁却不滞腻，苦涩中又透着甘甜，真是很特别的茶。”凌小曦微笑着说。</p>
“你喜欢这茶？”他试探地问，想起了她当年品尝卉洱茶时满足的神情</p>
“嗯，是的。”她承认说，但顿了顿又马上说：“不过我想在营地里喜欢卉洱茶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吧。”</p>
游嗤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凌小曦已经看出了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斐嫣的影子。</p>
“当然，喜欢这茶的何止你一个呢？”他一语双关地说，拿起杯子一饮而尽。</p>
如轻纱的白雾悠悠地飘浮在河面上，随着风时浓时淡，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拿着杯子静静地坐着。</p>
游嗤不时望向凌小曦，发现她表面上虽然好像在细细品茶，但眼里却是心事重重。果然，在他准备为自己斟第五杯卉洱茶的时候，凌小曦把他的手按住了。</p>
“游嗤，”她轻声说，“你不是自小就不喜欢这卉洱茶的味道吗？既然这样，何必要勉强自己呢？”</p>
“小曦，你怎么会知道？”他有点意外，但马上就笑了，“是侯祭司告诉你的，对吧？”</p>
凌小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放开了手。</p>
“如果斐嫣知道你为了她而勉强自己的话，我想她也不会高兴的。”</p>
游嗤含蓄地笑了，他知道尽管凌小曦在口上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斐嫣，但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事实。他把茶壶提到炉子上，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海蓝色的火焰顿时变成了青绿色。</p>
“侯祭司虽然知道我不喜欢卉洱茶，不过他却不知道为什么——”</p>
“这苦中带甜的味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不是吗？”</p>
“不，我不喜欢的并不是这茶的味道，而是它带给我的记忆。”</p>
游嗤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视线并没有从升着袅袅雾气的茶壶上移开。</p>
“因为每当我闻到这卉洱茶的茶香，就意味着泃林节的到来。每到这天，父亲总会带着我去祭拜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熟悉的脸孔可能会在某一天就突然消失，这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情，所以对于我来说，卉洱茶的味道就是亡灵的味道……”</p>
然而他说着又露出了一丝笑意，深情的目光投向了凌小曦。</p>
“不过现在不同了，这卉洱茶带给我的已经是另一段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美好记忆了……”</p>
凌小曦的脸庞掠过复杂的神情。她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只是略带忧郁地低下头。她满怀心事地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花，咬了咬唇，又鼓起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p>
“游嗤，卉洱茶的记忆可以改变，但有的事情却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是无法改变的……”她说着转头望向了潺潺流动的河水，“就好像这河水，千古以来它总是顺着地势而下，这难道可以改变吗？”</p>
游嗤听出了凌小曦话里的含义，他想不到直到现在她依然希望他放弃。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他皱了一下眉头，倏地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p>
“小曦，你过来！”他面带愠怒地说。</p>
凌小曦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想把手缩回去，却已经被他紧紧地攥着向河边拽去了。</p>
“游嗤，你要干什么？”</p>
凌小曦喊道，来不及放下的杯子掉落在草地上，游嗤并没有理她，一直走到河畔才放开了她的手。</p>
“河水顺势而下真的无法改变吗？我现在就要向你证明，我游嗤可以！”</p>
他眼神逼人地注视着凌小曦，凌小曦退缩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凌厉的视线却突然越过凌小曦望向了小河的上方。</p>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游嗤视线所及的河床炸开了，两岸的参天大树应声倒下，林中的鸟群受惊飞出，发出尖锐杂乱的叫声。凌小曦只感到一股气浪袭来，她站在颤抖的草地上，震惊地转过身，看着河流被截断，碎石、泥浆、河水在白雾中四处飞溅。</p>
“游嗤，你这是干什么？！”</p>
凌小曦生气地喊道，却发现游嗤的眼神并没有放松，她正想阻止，游嗤的视线却已经移向顺流而下的河水了。</p>
哗哗的流水声瞬间消失了，下游的河水好像一条突然受惊的蛟龙猛然跃入半空，然后迅速聚拢，形成了一个十多米宽的滚动的水球。</p>
凌小曦抬头注视着这个高悬在雾中的巨大水球，意识到发怒的游嗤已经动用到元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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