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声，男生们周身蒸腾着汗水蒸发后产生的热气，站在一起列队。冯唐已经开始感觉到心脏在加速跳动了，他的双脚已经开始发软了。</p>
冯唐攥紧拳头，他提醒自己，一定要绷紧神经。他不就是为了尽早适应这股气氛才提前下楼来到这个热的令人头昏的操场上的吗？</p>
老师并未直接让大家进行测试，而是开头讲了一些接下来几节课的时间安排。这让冯唐又感到了一阵泄气。</p>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散了，冯唐感到绝望，因为他知道消散一次之后再鼓起的勇气会远小于第一次。</p>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p>
冯唐想到了老师教过的这句古文，他的脑子开始回想语文老师上课时的模样，她手中的粉笔如何在黑板上画出曲线。</p>
但是冯唐很清楚，他并未真的走神，他也并不是真的在回忆语文课，他只是想要逃离这个红色的塑胶跑道而已。</p>
而这时，体育老师终于下达了开始测试的通知。因为一个班上的人太多，老师准备将人分成两拨。</p>
冯唐祈祷老师把他分到下一波，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冯唐又不期望被分到下一波，因为他知道就算再给自己更多的时间，自己也准备不好。</p>
冯唐站在了跑道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波在跑的了，反正跑就对了。</p>
十几个男生扎堆似的挤在一起，冯唐站在第三排，距离最前面的人有几米的距离。</p>
冯唐突然想要质疑一下这个测试的公平性，站在前面的人不是更占优吗？但是理智告诉冯唐，这几米的差距体现在最后的时间上不会差出去一秒。</p>
理智也顺便告诉了冯唐，他这么想已经是一种怯懦的标志了，他应该有不论站在任何起跑位置最后都成为第一名的信心。</p>
冯唐憎恶自己的理智。</p>
他半蹲身子，看着地面的红色塑胶跑道。</p>
啊，他突然如此在心中感叹。</p>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找自己搭话的时候，自己要跟他说一通关于塑胶跑道的事了。</p>
因为那个时候的冯唐就已经在开始紧张了，他半蹲着是在模仿起跑的动作。和现在一样，那时候的冯唐看到了红色的塑胶跑道，于是他的大脑之中就只剩下塑胶跑道了。</p>
冯唐突然开始在自己的心里问自己。</p>
为什么，为什么我冯唐要如此紧张？这不就是一次一千米的测试吗？这不是“那个”最后的考试，不擅长奔跑的话，对我今后的人生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适当地放放水又如何？</p>
冯唐知道，就是这个心态，这就是那次他跑出很差成绩时涌现出来的心态。</p>
为什么呢？</p>
人类曾经是这个陆地上最擅长奔跑的生物，后来人类学会了更加聪明，也更加偷懒的运动方式。</p>
这是这不代表人类基因之中蕴藏的能力就这样消失。人类拥有哺乳类动物之中最为完备的循环系统，具有超高的稳定性，可以支持人类持续运动。这正和猎豹这类爆发性选手相反——</p>
但是人类要是不运动，不锻炼，他们展现出来的体力也会惊人地差。缺乏磨练的心肺系统无法支撑足够的供氧，乳酸堆积，意志力薄弱……</p>
就像是冯唐如果不将大脑之中的那根线绷紧，他说不定会跑得比他那虎头虎脑的朋友还要慢，这是他无法接受的。</p>
冯唐也不想跑得那么拼命，但是他也不想落到那么后面，他希望找到一种足够放松的方式。</p>
很轻松地跑，最后的名词不好也不坏，并且保持身体的能力，当冯唐需要一个好成绩来证明自己的时候，他不会掉链子。</p>
躺平了，但是又好像没完全躺。</p>
摆烂了，但是并不是真的烂，而是摆出来的烂，内里依旧光鲜亮丽。</p>
但是这有可能吗？至少现在的冯唐只能做到用尽全力，亦或者是完全落后，他无法达到这其中的中间态。</p>
人类的意志力是脆弱的，只要开了一个小口子，就会不断地堕落下去，而这种堕落是没有下限的。</p>
冯唐对那种未来感到害怕，他在恐惧，在这时，体育老师的哨声无情地吹响了。</p>
冯唐用力蹬地，起跑——</p>
随后他的身体在阳光下碎裂一地，鲜血喷涌，身体的碎片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细小颗粒，融入塑胶跑道之中。就像是轮胎的碎片，就像是虎头虎脑的少年脖颈上低落的汗水，冯唐融入了这跑道之中。</p>
这一天的一千米跑测试之中，冯唐跑到了全班第二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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