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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2 / 2)

苏幻却犹嫌不够,兀自冷笑:“害死音音的,不止大人的不尊重,还有你的贪心。音音那时要离开,本就不再欠你的,你为何又要强留她在身边?你既想要娶贤明妻,又想霸占她的温柔纯粹,这世上,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们男人占了!”

江陈这二十四年来,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抄家灭族时昭狱内的血腥气、单枪匹马撞上北戎大军时、推新皇上位时的孤立无援,他从来不曾退缩过,可这一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念头。他不是无法面对苏幻,他只是忽而觉得,愧对沈音音。

可在这几分愧里,又掺杂着巨大的痛,痛的他一贯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了几分。怎能不痛啊,那样好的沈音音,他再也见不到了啊。

季淮冷眼瞧着这官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首辅神色黯然,一步步走进了漆黑的暗夜里,转头又嘱咐沈慎,将筋疲力尽的苏幻护送回京。自己却站在江堤的暗夜里,许久未动。

初冬冷朔的夜风扑在面上,生生刮人肌肤。季淮却毫无所觉,只目光随着江面上的数盏花灯飘荡。

他记得音音最喜睡莲灯,往日还曾调笑,等自己死后,要水葬,让一簇簇的莲灯围绕着,送去远方。

他那回是第一次对她扳起脸,严肃道:“小小年纪,说什么生死。”

只是未料到,竟是一语成谶。

他扯起唇角苦笑了一声,忽而抬起修长的手,捂住了脸。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有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瞧着四下无人,忽而跑上江堤,扯了扯那站成石雕的男子。

季淮眉头微动,侧头瞥了一眼身侧虎头虎脑的小童。

那小童便坏笑着做了个鬼脸,给他塞了枚圆润东珠,神神秘秘道:“大哥哥,我叫虎子,有人要我告诉你,切莫伤怀,日后江南见。”

季淮瞧了眼手中那枚晶莹通透的东珠,猛然攥紧了,还要再问,却见那虎子蹦跳着跑开了。

他迎着朝日,那沉痛的眉眼展开,低低笑了一声。他的音音啊,小狐狸一个!

第41章 新生

永和四年的初冬,天气冷的早,江南罕见的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镇江西南角的清和坊有间不大的门面,稀奇的是,也不见摆东西,只墙上挂了几副精工绣样并卷轴工笔画。不论人物花鸟,皆笔法绵密细致,色彩浓淡相宜,有传神的韵味。

里间摆了几副桌椅,几个女童正低头习书。

音音放下手中书卷,从支摘窗里探出头,瞧了眼铺门前正欲清扫积雪的阿素,微扬了声调:“阿素,披件氅衣再出来,仔细冻了手。”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阿素拢起双手呵气,转头暼见探出窗外的小姑娘,微愣了一瞬。

音音一身朴素的天青色袄裙,云鬓上只别了一朵盛开的红梅。一张脸比这江南的雪还纯净,益发显的乌发红唇,眉眼清丽,只这么一望,便能轻易让人丢了魂。

阿素回过神,轻轻嗔怪了句:“姑娘,你怎得就生的这般精巧,怪不得……”

怪不得那陆参军,宋秀才……没事老往他们铺子钻。

她正想着,里面四五位女童挎着书袋往外走,出的门来,同阿素问声好,便各自散了。

落在后面的一位,七八岁的年纪,枯草一般的头发乱蓬蓬,消瘦的肩上驼了个幼儿。

“阿奴,你且等下。”音音追出门,拉住了这女童消瘦的臂。

她手里拿了枚檀木梳,握住阿奴蓬乱的发,一下下替她打理服帖。

女童抬头看见音音脸上柔淡的光,往上托了托背上的幼儿,垂下头,无措道:“先生,我……我……”

尚年幼的女孩儿,还未被如此细心对待过,一时既羞窘又觉温暖,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快走吧,再晚了你母亲要找来了。”音音揉了揉她的发,嘱咐道。

阿奴便惊恐的瞪大了眼,背着弟弟,撒开腿跑了。

音音是永和三年初来的镇江。那时她落了水,是早已受过嘱托的胖婶将她救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出京,而是在京郊的陈家村窝了几个月,转过年来才踏上了南下的路。

初来南方,同阿素碰了头,便寻了这不起眼的小城落脚。

待安定下来,便琢磨起维生的法子,起先卖些绣样书画,日子也不算难。因着音音功底扎实,当初工笔乃是跟着宫中御用画师徐仁所学,出来的绣样新奇又美观,渐渐也有了名声。

她的工笔画亦是不含糊,引得许多文人交口称赞,很快便有人专程寻了来。

她书画之名一时传开,竟有江南富商下了重金,要她去府上为女儿授课。音音辗转教习过几家,待到后来,便在铺子后面支了书案,收几位家境普通女童,教她们识字习画、礼乐书数。因她一直记得,她母亲生前曾说过:这世上,只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受到教育,才能窥见更广阔的天地。

按理儿讲,这小门小户的女儿家,只需会些女工女德,哪里需要读书习字?起先各家也无人将女儿送来,但听闻这位女先生学问了得,教过的千金都嫁了世家大族,这才令几个小商户之家动了心思,送了姑娘来。

这其中,阿奴又是个异类。她家中贫寒,父母沿街卖油为生,小小年纪,每日浆洗做活,照顾幼弟,恰如她母亲为她取的名,是这个家里的奴才。只她每每经过梅花巷,总要拿一双渴盼的眼,蹲在支摘窗下,窥探一点点不属于她的天光。

音音还记得初见她时,女孩儿眼里明亮的光,脏兮兮的手抓着窗框,小心翼翼的偷看。她将她喊了进来,自此后时常施舍一口饭食,让她在这学堂旁听。

音音想起这些过往,站在雪地里,轻颤了下睫毛,抬头便见巷口驶来一辆轻便马车,走的近了,深褐车帘打起,走下来年过半百的林嬷嬷。

林嬷嬷手里捧了个瓷白汤蛊,走的小心翼翼,一壁道:“音音,现熬的参汤,来,趁热喝。”

季淮去年升任了江浙巡抚,林嬷嬷作为三品大员的母亲,在外也实实在在要被称一声林老夫人了。可在音音面前,她自始至终还是她的林嬷嬷,执意不让她改口。音音便随了她去,仍旧唤她一声嬷嬷。

此刻,她上前搀扶了林嬷嬷的手臂,让阿素接了汤盅,清甜的声音里带了点嗔怪的意味:“嬷嬷,这刚下了雪,仔细路滑,何必跑这一趟。”

林嬷嬷随她进了后院,一壁拍打身上的雪,一避道:“跑这一趟有甚打紧,我要不来,你与阿素怕是又要胡乱对付。”

说完顿了顿,又将那说了八百遍的话翻出来,絮絮叨叨:“早说要你们搬去江陵,与我们同住,我也好能随时照料,也能省了我与你季淮哥哥整日来回镇江。

季淮升任江浙巡抚后,常驻江陵办公,一并搬去了御赐的府邸。

林嬷嬷本是随他去了江陵,自打音音落脚镇江后,便三不五时要来小住一段时日,好照料小姑娘饮食。好在镇江紧邻江陵,半日车程便至。季家在镇江也有处老宅,否则以音音这处一进的小院落,怕是住不下。

音音听她又提起这茬,忙拿话岔开:“嬷嬷,沈沁怎未一起过来?可是又去哪处顽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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