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军的人从三里屯撤走.大桩也转头回了大板仓.快嘴的雀儿早就告诉了镇上每个人,关于桩子和卡里安的约定.但这也只能代表暂时的平静,谁知道城里的老爷们会不会突然改主意.大板仓的人有挖地窖的,有运进山里的.庄稼人过日子难啊,世道不太平,即便是风调雨顺,也难讲有没有口饭吃.
桩子今年种了八九亩田,能收个几千斤的谷米.他原打算留一半卖一半,卖出来的钱,再买只小牛犊养几头猪.但看眼下这光景,很难讲明年地里还能不能种东西.他也不敢做别的打算,把粮食收回去存着,恐怕才是上策.桩子从天没亮就开始干,到了响午割完了快两亩地.本来说好扣扣送饭,可小姑娘连个人影子也没看到.大桩倒是不怎么担心扣扣,反正不管她到哪儿,都会有胖头跟着.就是这一来一回挺耽误时间,大桩犹豫着是再等等扣扣,还是干脆回家吃饭.他还没拿定主意,从镇子那边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在前面疯跑的那个是扣扣,小姑娘的笑声就算隔着几里远都能听见.在后面的追是卡门,大小姐一身戎装却提着水罐挎着竹篮.扣扣像只调皮的兔子,在野地里东蹿西蹿.穿盔戴甲又拿着满手东西的卡门哪能追的上.她只能跟在后面喊着“扣扣慢点跑,娘追不上.”扣扣倒也听话,跑回来要帮卡门拎水罐.大热天的,卡门哪舍得让扣扣干活.她把水罐竹篮往地上一放,忙不迭迭的给扣扣扇风擦汗.全然忘了还有一个饥肠碌碌的大桩.
桩子也不恼,抓起汗褂笑和和的迎过去.他抬手搉了根枝叶繁茂的树枝,给卡门扇起了风.卡门混身是汗,连头发都粘成了一团一团.
“你咋穿的这么厚?”大桩不知道说啥,随口乱问.
“你又没告诉我,事情解决了.”卡门连头都没抬,继续给扣扣抹汗.
“爹,娘刚才从马上掉下来了.雀儿姐姐说都是你的错.”扣扣搂着卡门的脖子.小姑娘对大桩又嘟嘴又作鬼脸,俨然桩子成了她们这对母女联合阵线的敌人.
卡门笑着把扣扣搂进怀里“不怪你爹,娘只是不小心在马上睡着了.”
大桩当然知道从大板仓到摩提港,跑一个来回需要多长时间.他提起水罐,拿着竹篮准备往大板仓走.卡门叫住他“你不是还要收粮食吗?”
“俺过会儿再来.”桩子笑和和的说“先回去给你做辣椒炒鸡.”
卡门愣了一下,却立刻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比正午的日头还浓烈.“不用了,我在路上已经吃了干粮.鸡留着下蛋给我们家扣扣.你先吃饭吧.”
卡门搂着扣扣在树荫里坐着.小姑娘嫌热从她怀里钻出来.跑了一小圈却又隈在了卡门和大桩中间.扣扣顽皮的紧,拿着树枝在卡门的甲胄上乱敲着玩.大桩想制止她,可小姑娘一点也不怕,转过去敲大桩的头.桩子放下水罐,作势要抓她.扣扣机灵的很,立刻躲在卡门身后挑衅“爹来抓我啊,你肯定抓不到我.”桩子乐和和的想绕过卡门抓女儿.可卡门展着胳膊就是不让他过,一家三口玩起了老鹰捉小鸡.扣扣在笑,大桩在笑,卡门也在笑.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这谷米飘香的夏日,连河边的柳树也不禁挥起长长的柳条,伴着他们的欢乐翩翩起舞.
跑累了的扣扣枕着卡门的腿睡了.卡门拿着大桩的小褂,抹了把自己脸.又帮大桩擦起了汗.桩子咬口馍再看看卡门,便嘿嘿的乐.卡门问他高兴什么.大桩也不说,继续嘿嘿的笑.笑的卡门满脸红霞,大小姐把汗褂往大桩的光脊梁上一扔,抱起扣扣就往大板仓走.
“你把衣服换了吧,天这么热.”大桩顿了顿“你要是不嫌弃,家里还有套扣扣她酿的衣服.在靠床的柜子里,就是有小兰花的那件.”
大桩没有问卡门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卡门也没说.有时候,不管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却也少了些烦恼.桩子忙到天全黑了才收工,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下来,桩子收了大半的田.打谷场上的小袖张木匠他们都差点累瘫,就连在帮倒忙的脱脱扑也都倒地不起.可桩子还不觉得累,挑了两箩框的谷子连奔带跑的往回走.
家里点着灯,淡黄色的灯光越过院墙,大老远的就扑进了桩子的眼里.桩子恨不得能一步跨进家门,抱一抱嘻闹的扣扣,再看一看灯下的卡门.家有人等的感觉真的很好.大桩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跑进了家.扣扣已经睡下了,小姑娘甜甜的趴在床上.卡门侧趟在她的身边,一手支着头一手摇着蒲扇.卡门也确实是累了,摇着摇着手便垂了下去.她这边才停,那边扣扣就又是踢腿又是翻身,卡门便立刻被惊醒,她又拿起蒲扇轻轻柔柔的摇起来,摇出徐徐凉风,摇出一个静谧安详的夜.
大桩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便聂手聂脚的摸进厨房.锅里有热馍,肉干,还有一碗菜汤.这对桩子来说是少有的丰盛.他连筷子都没不拿,伸手抓着吃.他正吃的汁水四溅,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桩子端起菜碗准备去瞅一眼,却看见卡门走了进来.
卡门和亚兰的身材相仿,那件小兰花的长裙刚刚好.她发现桩子正在盯着看,便原地转了个圈,长长的裙摆抖出了个喇叭花.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放下了汤碗,也没说话.自顾自的收拾起灶台.卡门愣了一下,却还是微笑着偎在了桩子的身边.
“你是鳏夫,我是独女,我们是天造地合的一家人.”卡门试图开个玩笑,她确实不是很善于干这种事.但桩子还是明白了.他努力笑了笑“俺家日子苦,怕你过不惯.”
“你能过我就能过.”卡门抱着大桩的胳膊,把脸贴了上去“父亲去世以后,我懂了许多.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笨.”
卡门的话,大桩听懂了一半.他没听懂的是卡门怎么会笨?但他也不需要懂,大小姐用行动证明了笨并不仅仅限于智力.卡门想帮着做些农活,不是被镰刀割着手,就是被谷粒迷着眼.农活干不了那就做饭吧,卡门倒是会做饭,她烧火连柴都不用.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掐着赤焰诀,倒也挺好用.可惜就是家里的盆盆碗碗不怎么结实.大桩有天回来吃饭,卡门说“今天我们就着锅吃吧?”
桩子搞不懂了“俺昨天从李奶奶家借的碗呢?”
“又被娘打了!”扣扣兴高采烈的汇报.
大板仓的夏忙终于熬了过去.早春种的谷子都收了回来,秋玉米的秧子也已经长了.今年第一季的收成非常好,城主似乎都忘了征粮的事.这样一来,即便是秋天里颗粒无收,大家也还能有一年的饱饭吃.
按理说大桩应该很高兴,不但家里堆满了粮食,他还跟卡门说好,秋收后就把喜事办了.可今天我们的大兄弟似乎并不是那么舒心.从一大早他就蹲在田边,也没锄草也没松地,就这么傻乎乎的蹲在那里.中间张木匠找他聊过几句,但桩子还是提不起劲.
实际上桩子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烦心事,当年他跟亚兰刚开始住下来过日子的时候,也曾发生过.但毕竟那时候,他和亚兰在外面跑了两年,很多事情彼此间更容易些.但卡门完全不一样,她几乎是突然间掉进了大桩的生活,大桩不习惯她就更不习惯.生活清苦点,卡门都还能忍受,但让她最不习惯的就是每天单一的重复,早晨起来作饭洗衣服,再带扣扣学点东西,就又要做午饭,午饭忙完,便是等着作晚饭.这跟她过去的生活是截然两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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