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云姐仨回到家“陈记杂货铺”，见几个泥水匠正在修缮被炸塌的店铺，陈玉章在一边指挥着。
陈玉章一见三个女儿拎着铺盖，提着网兜，好生奇怪，眼睛迎着女儿的目光说：“学校里怎么样，你们把东西都拿回来，离放假还早着呢？”
丽萍抢着回答：“大，学校搬迁了，一两天就要走。”
“搬到哪儿？”
丽云说：“县政府命令已下来了，学校立即迁徐州。”
陈玉章一听学校搬迁徐州，可傻了眼，三个女儿从未出过远门，没有个照应哪成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何况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哪里有风不透雨不漏的安身之处。
但陈玉章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他的逻辑就是“成则为王败则寇”，倘若大清不灭，他仍会是封建王朝的顺民。民国建立了，他又一心拥护，这不是什么生性圆滑、见风使舵，而是一种“奴”性在他的头脑中根深蒂固。
对学校搬迁、女儿远行虽则心中不安，但总以为是政府叫的，也就不会错，也就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陈玉章的脸上立即有了笑容。他现在想的是要买几个好菜，让女儿们再补一补身体，虽是绝对相信政府，但心中还是没底，谁知她们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丽云回头望去，原来是张万福，心中不禁一喜：“万福，你怎么来啦？”
张万福连忙上前给陈玉章鞠了一躬：“伯父好，我来看看丽云她们。”
陈玉章也连忙摆了一下手：“二少爷，不用客气。”
二少爷张万福与他的哥哥、那自卫队队长张万鹏有天壤之别。
张万福毕竟是一位具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中学生，举止文明，他看不惯哥哥张万鹏的专横跋扈，可也没有办法，他父亲年纪已大，忙着经营田产和店铺生意，也管不了他哥哥。看他哥哥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张万福暗下决心，便把原来课外读书学习的时间，全用在学生会的事务和学校的一切活动中，甚至不惜耽误功课，受到学校校长及训导处主任胡中贤的赏识，他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今天从学校回家，本想把迁校一事告之于父亲，可刚进家门院子里，便听到了吵闹声，先是张万鹏向他父亲要钱，准备离开小城去南京，又是他的后母闹着要钱回老家去。
但刚想转身，只听他的父亲怒气冲冲而又低沉、无力地喝斥：“好，你们都走吧，你也不要哭了，你也不用吵了，我给钱，反正我不走，从曾祖起，张家就住在这块宝地上，你叫我往哪儿走？”
接着又听他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只是老二还小。”
张万福听他父亲的一声叹气，顿感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于是只好转身走出门外。
他走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望着明净的天空，但他的心情却糟透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树倒猢狲散，看来这举人之家也该寿归正寝了。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过去的幼稚很可笑。解放军很快又会攻城的，学生会主席也罢，自卫队队长也罢，甚至这县府太爷，都会很快地不复存在了。
张万福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西街“陈记杂货店”。
丽云的母亲在听到闺女们的说话声就已走出后屋，一听说闺女们要随校远走他乡，那心里一股难舍与担心交织着的潮水袭上心头，使她无力地倚在屋门上。
这时见张万福来了，强打精神招呼客人：“丽云，你们也真是，来了客人不请屋里坐。”
丽云扭头笑道：“对他不用客气，”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丽萍也对她母亲说道：“我们在学校挺熟的。”
“是吗？”她母亲不笑强笑。
张万福偷瞥了一眼，发现丽云的母亲眉宇间似乎锁起了个疙瘩，以为是她不欢迎他的到来，连忙说道：“伯母，我得走了，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整理。”
张万福转身走着，丽云随后送她，丽霞拉了一把正吐着舌头的丽萍，拾掇东西回屋里。
他们默默地走着，丽云望着张万福那修长的身材，心里有点乱跳，在学校的日子里，她能从他含情的一瞥或者一句温柔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种情愫的萌动，是因为两人同台演过戏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丽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内心现在就象是朱自清所描述的月色下的睡莲那样美好又那样朦胧一样。
还是张万福挑起了话头，问修缮店铺得花多少钱，要不要他帮忙。
丽云沉吟了一下，决然地摇摇头说：“还开销得出，谢谢你的关心。”
张万福又说：“我觉得，修不修已无所谓了，反正这儿很快就……”他顿住了，一时未找出合适的词语。
“快什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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