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幽忽然又出现在碧尘面前,不过这一次离得很远。
他不能让碧尘有出击的机会。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人,竟然是峰儿。
碧尘一只手握着剑——并不是因为他要出击,而是因为他要保护她。
“哥哥!”卿儿吃惊地看着墨幽,“老头,你快放了我哥哥!”
“哈哈,丫头,你现在是不是很快活很舒服?哈哈!”墨幽残忍地笑着,提着峰儿,“碧尘,怎么样,还是那个条件,你答应我,我可以饶他不死。”
碧尘静静地看着墨幽,一句话也没有说。
“哼哼,别想耍花招了,这回我绝不会为任何意外所动摇的。”
峰儿大声叫道:“兄弟,宁可让我死也不能答应他,绝对不能!你只要杀了他就可以了,我死而无憾。快、快杀了这个老怪物。”
碧尘摇了摇头,他实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
“你、你要救救我哥哥。”她在他怀内低声请求。
他看她道:“你放心,我会的。”
她的眼神已经涣散,昔日俊美的面容已经变得苍白。
“我、我好冷……”她喃喃道。
她的确真的很冷。
碧尘抱着她,即使她立即就死掉,他还是会永远抱着她。
“怎么样?”墨幽冷笑道:“你这个多情种子,考虑清楚没有?”
“没有!”他冷冷看着墨幽,这种冷冷的目光甚至比玄冰真气还更冷,因为这目光里面夹着正义的震慑力!
墨幽不禁打了个寒颤。
碧尘道:“我虽然答应她要救她哥哥,但我知道她就快死了,我拖到那个时候,她就没眼睛看了,我那时就会把你杀了。”
“哈哈哈……”墨幽放声狂笑,“别在这胡说八道,你这个多情种子怎么会令一个垂死的女孩子失望呢?哈哈哈……”
碧尘脸上的肌肉在痛苦地抽搐。
他的确不能让她失望。
他真的不能够。
“怎么样?我已经忍了好久了,你最好干脆点,不然我就把这小子一掌废了。”墨幽瞪看眼,看着他道,“我数三声,你若没个答复,我就无须心慈手软了。”
于是,他开始数:“一……二……”
碧尘几乎忍不住,他已经准备出手。
但他毕竟忍住了。
因为不用他出手,墨幽已经倒下。
一剑穿心,血如泉涌。
已经没有使任何暗算的可能。
随着他的倒下,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名誉、地位、财产以及他的人就消失于世上。
“爹——”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林中传出来,紧接着,墨大小姐就疯似的冲出来,来到墨幽的尸体边跪下,泪水早已湿透了她的前襟。
韩棣将剑从墨幽的尸体上拔出来,叹了口气道:“你父亲是我杀的,往后,你可以找我报仇。”
她没听见,也没看见。
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是默默地将她父亲的遗体抱了起来,走出了树林,渐渐走远了……
峰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扑向他的妹妹:“妹妹,你怎么啦?”
卿儿微微笑道:“我、我很好,不过就是太冷了。”
峰儿流着眼泪,默默将长衫脱下,盖在她身上。
——他能做到的,亦仅仅只有这点了。
“哥哥,你……你好好照顾爹爹!”
“你放心吧。”峰儿望着他妹妹,安慰她。
韩棣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道:“让他们静静在一起吧……”
峰儿含泪站了起来和韩棣退在一边守候。
碧尘双手抱着她,就仿佛情侣间在低声蜜语。
哪怕她迟死一刻,对他来说就是多一刻幸福。
“你永远这样陪着我,好吗?”
“好!好!我永远陪着你,永远……永远……”他道。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很幸福,”她道,“我能让你抱着,真的,我很幸福。”
“我们一样幸福……”他的嘴唇在颤抖,“你还冷吗?”
“不,”她的声音已经很低,低得只有他才可以听见,“不冷……”
她的身躯渐渐变得冰冷,但她的心永远温暖!
风,在哭泣。仿佛为水流花谢,玉殒香消而纵声恸哭。
风,吹散了她如瀑的青丝……
两滴晶莹的泪水,仿佛两颗璀璨的珍珠,落在她苍白冰冷而永恒的笑靥上……
珍珠碎了!
笑靥却永远留在她的脸上,留在他心底的最深处……
依然有风。
大家都来到这林中。
惊愕地发现他们依然相偎依着,他仿佛不知道她已经是具尸体。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大家,忽然道:“白衣姑娘,请你立刻叫你的兄弟到镇上给我买一匹最好的快马,用多少银子,酒和尚会给你。”
白衣立即吩咐两个人去买马。
碧尘对韩棣道:“兄弟,我答应过她永远陪着她。”
“是的。”
“她中了玄冰掌,她三个月内不腐烂。”
“是的。”
“三个月后,她就不能有现在这个样子了。”
“是的。”
“这样,我就陪不了她。”
“是的。”
“我要让她永远这样美丽。”
“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带她去天山,与冰雪为伍,让她永远美丽。”
此言一出,大家不禁大惊。
韩棣居然道:“好主意!”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知道。”韩棣道,“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
“我不会送你很远。”
“你不必送。”碧尘看了看峰儿与白衣,对他们笑道,“竹兄弟、白衣,我要送一份礼物给你们。”
峰儿问:“什么礼物?”
“墨家撤走之日,你替我接管铁堡,我就把铁堡送给你们作为成亲的贺礼,你们一定要收下。”
“谢谢你!”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你们生几个儿子,挑一个最笨的过继给我,也好让我们司城世家有个后代。”
峰儿与白衣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痛苦。
良久,峰儿才问:“为什么要挑最笨的?”
碧尘笑了笑道:“傻人多福,我希望他能活得长久些,开心些。”
淡淡的微笑,小小的要求,却已触及了人类最深沉的悲哀。
“我们会办好的,你放心。”
“还有,若你们有幸发现银库就将银子送给天下贫困的黎民百姓吧!”
“我们会的。”
“谢谢你们。”碧尘又对竹老头道,“竹叔叔,您千万别怪我这样做。”
竹老头老泪纵横,他道:“少庄主,你简直是疯了,你的决定实在比死还惨呀!”
的确,他的决定实在比一死殉情还要受罪千万倍。
碧尘笑道:“竹叔叔,您放心吧,我会很幸福的。”
他只对酒和尚讲了两个字:“再见!”
酒和尚闷声回答:“再见。”
再见。
这两个字包含了人间多少辛酸痛苦与无奈。
马已经拴在树林外,是匹健马!
碧尘抱着卿儿的尸体,上了马。
她脸上凝结着永恒的笑容。
她死得幸福。一个人死得幸福并不容易,特别是江湖中人。
碧尘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风,已经变得很柔和,犹如情人的呼吸!
他看起来走得依然是那么潇洒。但谁可知道,潇洒的背后是无可补救的痛苦……
静。
仅有风声,轻轻的,让枝条颤抖。
韩棣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
他了解他的兄弟。
“虽然湘西与天山两地相距不止万里,但他一定能克服一切凶险,完成他的愿望。”
大家默然。
韩棣道:“事已到此,我也该走了。”
峰儿问:“韩兄要到哪儿去?”
韩棣遥望远山道:“我想到塞外走走。也许,”他笑笑,“我未能喝你们的喜酒,但我祝福你们!”
峰儿在叹气。
韩棣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该知道,碧尘不想看见你们难过的,他希望你们愉快地生活,那么他就会觉得开心;若你们整日想着竹姑娘而愁眉不展,那么他即使快乐也会痛苦,你明白吗?”
峰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了,再见!”韩棣向众人抱拳作别。
他走得与碧尘一样潇洒。
但,潇洒的背后呢?
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该走的也已经走了。
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有许多患难痛楚悲欢离合以及无奈。
分别,不正是一种无奈?
遥遥传来了韩棣的歌声。
声震林越,豪迈激昂!
“……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全书完——
一九九二年八月至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六日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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