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虽然没有书,却有许多画。各式各样的画。三多老人躺在榻上,望着房中的画,出神了。
被高瘦黑衣人打了一掌之后,他一直没站起来过。
——如果他不努力站起来,很可能就永远这样躺着。
野紫燕、苏萌、游雁三人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谁都没有说话。
苏萌受了点小伤,已经包扎好伤口了。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保定已经不是野家的栖身之地了。”
野紫燕一改平日顽皮刁蛮的脾性,此刻显得异常乖巧。她迟疑一下问:“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要抢《灵枢秘技》。”老人答。
“秘技不是已经被人抢走了吗?不会有人再来这里找麻烦的了吧?!”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抢走的不是《灵枢秘技》。”
她一惊。苏萌愕然。游雁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老人道:“盒里装的只是一册很普通的八卦掌法。”
“那么秘技还在我们手里?”她问。
“不在——早已不在。当我回来取秘本的时候,发现盒里就只得一册八卦掌法,而秘本却不知去向。”
苏萌道:“这么说,秘本在此之前已经让人偷了?”
“也许是这样吧,”老人道,“但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云儿把秘本转藏在另外一个地方。”
苏萌道:“但在他的遗体上并没有发现秘本。”
“会不会让董姊姊带走了呢?”野紫燕道。
老人道:“也有这种可能……倘若是真的,那她恐怕很危险。”
游雁道:“这一点先不管,我只在想,当黑衣人把盒子交给他们的主顾时,发现里面不是秘本,他们会不会去而复返。”
“会!”老人肯定地道,“所以,我要你们尽快离开这里,因为如果那伙黑衣人去而复返,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您呢?”野紫燕道,“您不能留在这里,咱们一起走。”
老人惨然一笑:“我不能走了,因为我负的伤太重了,我跟着你们,只会是累赘。”
她还想说服老人,老人阻止她说下去:“燕燕,你把墙上挂着的那幅仙女图取下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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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四壁均是画,各式各样的画。诸如细腻的工笔,不羁的写意,传神的写真,逼真的界画等等。其中还不乏名家墨宝,如三国吴王赵夫人所绘的《江湖九州山岳图》,五代后蜀黄筌的《没骨图》,王维的山水长卷等等。
然而在众多的画图中,只有一副仙女图,也是唯一的一幅。
画上画的是一个明眸皓齿,彩衣飘飘的仙女,看样子年纪不算太大,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她摊平的玉掌上竟然蹲着一只形状丑陋的蟾蜍。
——惨绿色的蟾蜍。
那种绿色非常恐怖,使人见之莫不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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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紫燕实在看不出这幅仙女图有什么好看的地方——虽然,仙女画得风姿迷人,但一看见那只绿蟾蜍,就令人作呕。
老人紧握着野紫燕的右手,仿佛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你们有谁知道画里边的仙女是谁?”
野紫燕不知。
苏萌摇头。
老人的目光停在游雁的脸上。
游雁认真地看着那幅仙女图,他想了一下道:“我不认识画中仙女,但知道那只绿蟾蜍。”
老人眼中露出了一丝微笑,“哦?”
“这可能是江湖中传说的‘丹心碧蟾蜍’,听说它可以解百毒。”游雁道。
老人点点头:“人吃了它还可以延年益寿,若练武者吃了它即可以功力倍增。”
“但世间又有谁见过它,又有谁可以吃到它呢?人们甚至还怀疑它是否存在。”
老人的眼睛变得有些悲哀,但这种哀伤一闪即过,他道:“但有人偏偏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甚至花了毕生精力四处找寻。”
“莫非画中仙女也是其中之一?”
“不错,由十六岁开始,她就开始在世间寻觅这只‘丹心碧蟾蜍’,一直到今天,她还在继续找寻。”
“她现在有多少岁了?”
“五十六岁。”
“她找了四十年?!”游雁有些吃惊。
老人眼中那丝悲哀又闪了一下:“不错,四十年了,足足四十年光阴……”
听语气,他仿佛对这件事感到很痛心。也许,他与图中仙女的关系还不同寻常。
“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发誓要找到‘丹心碧蟾蜍’,所以她让人画了这幅画——她还特意叫画匠画上了这只蟾蜍。她把这幅画送给了一个人,叫那个人等她找到碧蟾蜍为止,她才肯嫁给那个人。”
野紫燕问:“二叔,那个人就是您吗?”
老人道:“是的,所以我就等了她四十年,如果我还有命的话,我还要等下去……但现在,我已经不行了……”他捉住野紫燕右手的手忽然无力垂下,脸色也变得更苍白了。
“二叔,您……”她惊道,“您怎么啦?”
“我毕生的功力已经输进了你的体内。”
她惊呆了,方明白老人执手之用心。
“孩子,不用难过。”老人慈爱地轻拍着她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修炼武功,将来能为二叔报仇就行了。”
“我会的。”她泪如雨下。
“孩子,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老人道,“你带上这幅画,在三十天之内去华山找一个叫‘蟾蜍圣母’的人,求她救你。”
野紫燕感到很奇怪:“救我?”
“你不用理会别的,你只要按我所讲的话去找她就行了,当她知道你是我的侄女时,念在我等了她足足四十年的份上,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点头,表示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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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
早晨的秋风。风中夹着一丝寒意。
野家的大门前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游雁、苏萌、野紫燕。
他们注视着面前这座巨宅,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
——因为这已经是一座空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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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野紫燕按照野三多的吩咐将野家的佣人、家奴全都遣散干净,只留下一个老门房先生住在野宅对面街的民房中,留意野宅的动静。
就连野三多自己也乘夜移迁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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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是要去华山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到我家来住一段时间。”苏萌看着野紫燕,诚恳地说。
野紫燕听完,一句话也没有说。隔了片刻,她问:“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苏萌道:“我要去找表姐。她一个人行走江湖,我有些担心。”
野紫燕默然,虽然她不舍得让苏萌走,但毕竟还是看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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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雁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要求他留在你身边一直陪你到华山呢?”
野紫燕负气道:“连他自己都不提出要陪我去华山,我留他干嘛?”
讲完,一言不发,急急赶路。
游雁叹了口气,他发觉她虽然冰雪聪明,但对于人情世故,却未免缺乏某种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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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大哥,”野紫燕道,“你猜猜我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
游雁用很古怪的目光看着她,没回答,却问:“你从来没有单独一人在江湖上走动过吧?”
“没有。哥哥和二叔都不让我出来,他们说我武功低,阅历浅,易上当。其实我才不管什么武功什么阅历。何况,武功高多阅历也未见得会交上什么好运。”
“这倒是实话。”游雁道:“所以你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又兴奋又好奇,恨不得在顷刻间就成为江湖中人。”
“你猜对了。”她眼中闪着瑰丽的色彩。
对于未来,她实在抱有太多的幻想。
“不过,当你真正成为江湖中人的时候,恐怕又会厌倦了。这好比一个小孩,他希望自己快些长大,然而当他长大以后,才发觉大人其实比小孩更难做。而后,他就会怀念自己的童年。”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不后悔成为江湖中人。”
“但愿如此!”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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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离这里远吗?”
“不是很远,但我们最好是骑马去比较省时。”
“我的骑术不会很精。”
“这更需要多煅炼。”
“附近有马市吗?”
“你有带银子吗?”
“有!”
“有多少?”
“三百两!”
“三百两银子你可以用多长日子?”
“没算过,也许会用到个多月吧?”
“你好像一点价值的观念都没有。”
“好像是的。”
“这对你没有好处。”
“为什么?”她不禁很奇怪,“别人爱钱如命,我偏偏视钱财如粪土,这有什么不好?”
“爱钱如命的人错误地把钱作为爱的对象,而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也错误地忽视了钱用的价值。”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把这些钱按你的意志用完以后,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了。”
“那我等看。”
过了片刻,她又问:“马市在什么地方?”
“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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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买骏马,
西市买鞍鞯。
南市买辔头,
北市买长鞭。”
也许是《木兰诗》的影响,马市大多设在东市。
定县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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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雁选马的技术也许比不上伯乐,但也有独到之处。
“诗鬼”李贺《马诗》有云:“欲求千里脚,先采眼中光。”纵然不算是置理名言,也算得上是经验之谈。因为不论是人是马,人们都会下意识地从眼神去看一个人去相一匹马,要不然又怎会有“画龙点睛”的神技,“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谈流传至今?!
这是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已经配好了鞍鞯、辔头和长鞭。
会做生意的人都会让顾客觉得他服务周到,从而从中获取更丰厚的利润,因此马贩子无须游雁他们跑遍西市南市北市就帮他们弄好了两匹马。
买下两匹马之后,野紫燕就少了一百一十二两银子。
——马匹其实并不太贵,贵的是她选用的马鞍——金鞍。
金鞍其实也并不用金制造,只是以白狐皮、波丝绣毯、天竺金线混绣花边制成的而已。
就单看制鞍的手工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更何况还是用不易常见的白狐皮缝制的呢?
坐上去确实舒服极了!
如果不是因为骑术不精,她真想扬鞭叱喝,放马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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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到马市市口,她说肚子饿,就走入附近的一家饭馆。
游雁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入了饭馆。
一走入饭馆,他便看见了坐在西边角落的四个男人。
第一个体胖如猪。第二个中等身材,瘦如竹篙。第三个矮小精悍,目光如电,仿如尖钉,穿人心肺。最后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而吃东西时不嚼直吞,状如无牙,狼吞虎咽。
游雁不动声色,与野紫燕找个座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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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半饱的时候,野紫燕忽然小声道:“游大哥,你看见那四个人了吗?”
“哪四个?”他明知故问。
“就在西边角落坐着的四个。”
“哦!”他淡然道。
“你认识他们?”她问。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
“塞外七狼。”
“但他们只有四个……”
“另外三个可能没来,也可能死了。”
“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没有。”他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塞外七狼’?”
“你看见那个狼吞虎咽的人了吗?”
“看见了。”她点头。
“他就是‘无牙狼’老四。五年前败在‘活阎罗’费多罗手中,被他拔净了牙齿,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活阎罗’?他又是谁?”她问。
“一个武林名宿,他疾恶如仇,擅长大摔碑手。据说他曾在东海之滨,以一双肉掌拍碎了七块巨礁。”
野紫燕沉吟片刻,忽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就是‘塞外七狼’,但我曾经见过他们。”
“哦?”游雁很奇怪,“何时何地?”
“就在昨夜,我家的院子中。”
“你的意思是说昨夜十一个黑衣人里面就有他们七人?”
“对。他们虽然蒙住了脸,但我认得他们的声音。”
“听你这么说,我更确认他们就是昨夜十一人中的七个了。”
“他们七个死了三个,如今看来剩下的四条狼也不会活得太久。”她眼中不知不觉露出了复仇的火焰。
“你想杀他们?”
“难道他们不该死?”她反问。
“暂时不该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说明白点就是:他们只是一帮走卒。”
“难道还有人从中策划、指挥他们?”
“我想就是。”
“那人会是谁呢?”
“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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