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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书答(1 / 2)

答周西岩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尝不可使之知也。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无情,难告语也;贤智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难告语也。除是二种,则虽牛马驴驼等,当其深愁痛苦之时,无不可告以生知,语以佛乘也。

据渠见处,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识渠半生以前所作所为,皆是谁主张乎?不几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谓目前不敢冒认作佛。既目前无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时,佛方真有,则今日不作佛时,佛又何处去也?或有或无,自是识心分别,妄为有无,非汝佛有有有无也明矣。

且既自谓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谓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也。既无以自立,则无以自安。无以自安,则在家无以安家,在乡无以安乡,在朝廷无以安朝廷。吾又不知何以度日,何以面于人也。吾恐纵谦让,决不肯自谓我不成人也审矣。既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宁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事毕然后学佛,则是成佛必待无事,是事有碍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无益于事也。佛无益于事,成佛何为乎?事有碍于佛,佛亦不中用矣,岂不深可笑哉?才等待,便千万亿劫,可畏也夫!

答周若庄

明德本也,亲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苟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乱而求未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则所厚者薄无所不薄,而谓所薄者厚,无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谈者,乃舍明德而直言亲民,何哉?不几于舍本而图未,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亲民即明德事耶!

吾之德既明,然后推其所有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己、成物之道所当如是,非调亲民然后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谓也!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强人之所本无。

故又示之曰“在止于至善”而已。无善无恶,是谓至善,于此而知所止,则明明德之能事毕矣。由是而推其馀者以及于人,于以亲民,不亦易易乎!

故终篇更不言民如何亲,而但曰明德;更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盖格物则自无物,无物则自无知。故既知所止,则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观《大学》如此详悉开示,无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赞之曰:“人能知止,则常寂而敞也,至静而无欲也,安安而不迁也,百虑而一致也。”今之谈者,切己自反,果能常寂而敞乎?至静而无欲乎?安固而不摇乎?百虑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

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许、明德自任,而欲上同于大人亲民之学也!然则颜子终身以好学称,曾子终身以守约名,而竟不敢言及亲民事者,果皆非邪,果皆偏而不全之学耶!

世固有终其身觅良师友、亲近善知识,而卒不得收宁止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尝一日亲近善知识而遂以善知识自任,可乎!

与焦弱侯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

今夫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则未尝井焉之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尝清洁也,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然而鲲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宝之都,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遨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固已江、汉若矣。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邪!自生自死,自去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余家泉海,哼人谓余言:“有大鱼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而潮至,复乘之而去矣。”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馀里者哉!

嗟乎!豪杰之士,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士于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贤圣皆豪杰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于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答邓石阳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食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不当于伦物上辨伦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伦。”于伦物上加明察,则可以达本而识真源;否则,只在伦物上计较忖度,终无自得之日矣。支离、易简之辨,正在于此。明察得真空,则为由仁义行,不明察,则为行仁义,入于支离而不自觉矣。可不慎乎!

昨者复书“真空”十六字,已说得无渗漏矣。今复为注解以请正,何如?所谓“空不用空”者,谓是太虚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人能空之,则不得谓之太虚空矣,有何奇妙,而欲学者专以见性为极则也耶!所谓“终不能空”者,谓若容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真空,塞了一分真空,便是染了一点尘垢。此一点尘垢便是千劫系驴之橛,永不能出离矣,可不畏乎!世间荡平大路,千人共由,万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生分别,则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裁之!

弟老矣,作笔草草,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简之理,不愿虚生此一番,则弟虽吐肝胆之血以相究证,亦所甚愿;如依旧横此见解,不复以生死为念,千万勿劳赐教也!

又答石阳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学,非虞廷精一之学也。糟则一,一则不二,不二则平,一则糟,精则不疏,不疏则实。如渠老所见甚的确,非虚也,正真实地位也;所造甚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盖亲得赵老之传者。虽其东西南北,终身驰逐于外,不免遗弃之病,亦其贱,独不有所以迹者乎?迹则人人殊,有如面然。面则千万其人,亦千万其面矣。人果有千万者乎?渠惟知其人之无千万也,是以谓之知本也,是以谓之一也;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万而一听其自千自万也,是以谓之至一也,是以谓之大同也。

如其迹,则渠老之不同于大老,亦犹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于阳明老也。若其人,则安有数老之别哉!知数老之不容分别,此数老之学历以能继千圣之绝,而同归于“一以贯之”之旨也。若概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异,因疑其人之有异而遂疑其学之不同,则过矣!渠正充然满腹也,而我以画饼不充疑之;渠正安稳在彼岸也,而我以虚浮无归宿病之。是急人之急而不自急其急,故弟亦愿兄之加三思也。使兄之学真以朱子者为是,而以精一之传为非是,则弟更何说乎?若犹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于精一之宗,则兄于此当有不容以已者在。今据我二人论之:兄精切于人伦物理之间,一步不肯放过;我则从容于礼法之外,务以老而自佚。其不同者如此。兄试静听而细观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

若以不同看我,以不一看我,误矣。

但得一,万事毕,更无有许多物事及虚实高下等见解也。到此则诚意为真诚意,致知为真致知,格物为真格物。说诚意亦可,说致知亦可,说格物亦可,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

彼此同心,务共证盟千万古事业,勿徒为泛泛会聚也!

答李见罗先生

昔在京师时,多承诸公接引,而承先生接引尤勤、蒙启蔽,时或未省,而退实沉思。既久,稍通解耳。师友深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来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质单,独力难就,恐遂为门下鄙弃,故往往极意参寻,多方选胜,翼或有以赞我者,而讵意学者之病又尽与某相类耶!但知为人,不知为己,惟务好名,不肯务实,夫某既如此矣,又复与此人处,是相随而入于陷阱也。

“无名,天地之始”,谁其能念之!以故闭户却扫,恰然独坐。或时饱后,散步凉天,箕踞行游,出从二三年少,听彼俚歌,聆此笑语,谑弄片时,亦足供醒脾之用,可以省却枳木丸子矣。及其饱闷已过,情景适可,则仍旧如前锁门独坐而读我书也。其踪迹如此,岂诚避人哉!若乐于避人,则山林而已矣,不城郭而居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乡游也。公其以我为诚然否?然则此道也,非果有夕死之大惧,朝闻之真志,聪明盖世,刚健笃生,卓然不为千圣所摇夺者,未可遽以与共学此也。盖必其人至聪至明,至刚至健,而又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闻,乃能退就实地,不惊不震,安稳而踞坐之耳。区区世名,且视为浼己也,肯耽之乎?

向时尚有贱累,今皆发回原籍,独身在耳。太和之游,未便卜期。年老力艰,非大得所不敢出门户。且山水以人为重,未有人而千里寻山水者也。闲适之余,著述颇有,尝自谓当藏名山,以俟后世子云。今者有公,则不啻玄晏先生也。计即呈览,未便以覆酒瓮,其如无力缮写何!

飘然一身,独往何难。从此东西南北,信无不可,但不肯人公府耳。此一点名心,终难脱却,然亦不须脱却也。世间人以此谓为学者不少矣。由此观之,求一真好名者,举世亦无,则某之闭户又宜矣。

答焦漪园

承谕,《李氏藏书》,谨抄录一通,专人呈览。年来有书三种,惟此一种系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简帙亦繁,计不止二千叶矣。更有一种,专与朋辈往来谈佛乘者,名曰《李氏焚书》,大抵多因缘语、忿激语,不比寻常套语。恐览者或生怪撼,故名曰《焚书》,言其当焚而弃之也。见在者百有余纸,陆续则不可知,今姑未暇录上。又一种则因学士等不明题中大旨,乘便写数句贻之,积久成帙,名曰《李氏说书》,中间亦甚可观。如得数年未死,将《语》、《孟》逐节发明,亦快人也。惟《藏书》宜闭秘之,而喜其论著稍可,亦欲与知音者一谈,是以呈去也。其中人数既多,不尽妥当,则《晋书》、《唐书》、《宋史》之罪,非余责也。

窃以魏、晋诸人标致殊甚,一经秽笔,反不标致。真英雄子,画作疲软汉矣;真风流名世者,画作俗士;真啖名不济事客,画作褒衣大冠,以堂堂巍巍自负。岂不真可笑!因知范晔尚为人杰,《后汉》尚有可观。今不敢谓此书诸传皆已妥当,但以其是非堪为前人出气而已,断断然不宜使俗士见之。望兄细阅一过,如以为无害,则题数句于前,发出编次本意可矣,不愿他人作半句文字于其间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兄斟酌行之。

弟既处远,势难遥度,但不至取怒于人,又不至污辱此书,即为爱我。中间差讹甚多帷须细细一番乃可。若论著则不可改易,此吾精神心术所系,法家传爰之书,未易言也。

本欲与上人偕往,面承指教,闻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麦熟,或可买舟来矣。生平慕西湖佳胜,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迩。又今世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免彼等以虚名加我,何如?夫我既已出家矣,特余此种种耳,又何惜此种种而不以成此名耶!或一会兄而往,或不及会,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往白下报曰,“西湖上有一白须老而无发者”,必我也夫!必我也夫!从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阅藏为事,不复以儒书为意也。

前书所云邓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机即是第二机,月泉和尚以婢为夫人也。第一机不是第二机,豁渠和尚以为真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老宿,果致虚极而守静笃者乎?何也?盖惟其知实之为虚,是以虚不极,惟其知动之即静,是以静不笃。此是何等境界,而可以推测拟议之哉!故曰“亿则屡中”,非不屡中也,而亿焉则其害深矣。夫惟圣人不亿,不亿故不中,不中则几焉。何时聚首合并,共证斯事。

潘雪松闻已行取,《三经解》刻在金华,当必有相遗。遗者多,则分我一二部。我于《南华》已无稿矣,当时特为要删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涂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盖为苏注未惬,故就原本添改数行。《心经提纲》则为友人写《心经》毕,尚余一幅,遂续墨而填之,以还其人。皆草草了事,欲以自娱,不意遂成木灾也!若《藏书》则真实可喜。潘新安何如人乎?既已行取,便当居言路作诤臣矣,不肖何以受知此老也。其信我如是,岂真心以我为可信乎,抑亦从兄口头,便相随顺信我也?若不待取给他人口头便能自着眼睛,索我于牝牡骊黄之外,知卓吾子之为世外人也,则当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氏藻鉴之外,可以称具眼矣。

复丘若泰

丘书云:“仆谓丹阳实病。”柳(塘)云“何有于病?且要反身默识。识默耶,识病耶?

此时若纤念不起,方寸皆空,当是丹阳,但不得及此境界耳。”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既有此身,即有此海;既有此病,即有此苦。丹阳安得而与人异邪!人知病之苦,不知乐之苦——乐者苦之因,乐极则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知病之乐——苦者乐之因,苦极则乐至矣。苦乐相乘,是轮回种;因苦得乐,是因缘法。丹阳虽上仙,安能弃轮回,舍因缘,自脱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尝不与人同之中,而自然不与人同者,以行粮素具,路头素明也。此时正在病,只一心护病,岂容更有别念乎,岂容一毫默识工夫参于其间乎!是乃真第一念也,是乃真无二念也;是乃真空也,是乃真纤念不起,方寸皆空之实境也。非谓必如何空之而后可至丹阳境界也。若要如何,便非实际,便不空矣。

复邓石阳

昨承教言,对使裁谢,尚有未尽,谨复录而上之。盖老丈专为上上人说,恐其过高,或有遗弃之病;弟则真为了下人说,恐其沉溺而不能出,如今之所谓出家儿者、祗知有持钵糊口事耳。然世间惟下下人最多,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上人,则举世绝少,非直少也,盖绝无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此其绝无者,举世既无之矣,又何说焉。

年来每深叹憾,光阴去矣,而一官三十余年,未尝分毫为国出力,徒窃俸余以自润。既幸双亲归土,弟妹七人婚嫁各毕。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儿孙。独余连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而年逼耳顺,体素赢弱,以为弟侄已满目,可以无歉矣,遂自安慰焉。盖所谓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下时时烦懑;故遂弃官入楚,事善知识,以求少得。盖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觉,绝未曾自弃于人伦之外者。

平生师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尽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辈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为徇人,彼等亦不以我为绝世,各务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远,而形假遗。愿作圣者师圣,愿为佛者宗佛。不同在家出家,人知与否,随其资性,一任进道,故得相与共为学耳。然则所取于渠者,岂取其弃人伦哉,取其志道也。中间大略不过曰:“其为人倔强难化如此。始焉不肯低头,而终也遂尔禀服师事。”因其难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复喜其不负倔强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则虽倔强何益,虽出家何用。虽至于断臂燃身,亦祗为丧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补也!故苟有志于道,则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乎?出家可也,释迦佛不出家乎?今之学佛者,非学其弃净饭主之位而苦行于雪山之中也,学其能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学孔子者,非学其能在家也,学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为是,则今之在家学圣者多矣,而成圣者其谁耶?若以出家为非,则今之非释氏者亦不少矣,而终不敢谓其非佛,又何也?然则学佛者,要于成佛尔矣。渠既学佛矣,又何说乎?

承示云,赵老与胡氏书,极诋渠之非,曰:“云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垅之态。”览教至此,不觉泫然!斯言毒害,实刺我心。我与彼得无尽堕其中而不自知者乎?当时胡氏必以致仕分高品,轻功名富贵为善学者,故此老痛责渠之非以晓之,所谓言不怒,则听者不入是也。今夫人人尽知求富贵利达者之为乞墦矣,而孰知云水瓢笠之众,皆乞墦耶!使胡氏思之,得无知斯道之大,而不专在于轻功名富贵之间乎?然使赵老而别与溺于富贵功名之人言之,则又不如此矣。所谓因病发药,因时治病,不得一概,此道之所以为大也。吾谓赵老真圣人也。渠当终身依归,而奈何其遽舍之而远去耶!然要之各从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独念乞墦之辱,心实耻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意者或借闻见以为聪明,或藉耳目以为心腹欤!或凭册籍以为断案,或依孔、佛以为泰山欤!有一于此,我乃齐人,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

承谕欲弟便毁此文,此实无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览者览,欲毁者毁,各不相碍,此学之所以为妙也。若以喜者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又以毁者为是,而复责弟之不毁。则是各见其是,各私其学,学斯僻矣。

抑岂以此言为有累于赵老乎?夫赵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学贯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则亦无贵于赵老矣。夫惟陈相倍师,而后陈良之学始显,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后夫子之遭益尊。然则赵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谓渠,惜其以倍师之故,顿为后世咦耳,则渠已绝弃人世,逃儒归佛,陷于大戮而不自爱惜矣,吾又何爱惜之有焉?吾以为渠之学若果非,则当以此暴其恶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改之;若果是,则当以此显其教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为大同也。且观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读异端之书者乎?堂堂天朝,行颁《四书》、《五经》于天下,欲其幼而学、,壮而行,以博高爵重禄,显荣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罚如此其详明也,然犹有束书面不肯读者,况佛教乎?

佛然且然,况邓和尚之语乎?况居上数句文字乎?吾恐虽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与弃也。弟谓兄圣人之资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异端者流也,本无足道者也。

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佛为异端,相袭而排摈之者,不知其几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众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国家以六经取士,而有《三藏》之收;六艺教人,而又有戒坛之设:则亦未尝以出家为禁矣。则如渠者,固国家之所不弃,而兄乃以为弃耶?

屡承接引之勤,苟非木石,能不动念。然谓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果若是,是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谓兄亦太早计矣,非但未卵而求时夜者也。夫渠生长于内江矣,今观内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为者乎?吾谓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镬而后白刃,驱而之出家,彼宁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愿也。而谓一邓和尚能变易天下之人乎?一无紧要居士,能以几句闲言语,能使天下人尽弃妻子功名,以从事于佛学乎?盖千古绝无之事,千万勿烦杞虑也。吾谓真正能接赵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异日者,必有端的同门,能共推尊老丈,以为师门颜、闵。区区异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并驱争先也?则此鄙陋之语,勿毁之亦可。

然我又尝推念之矣。夫黄面老瞿昙,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厌薄衰周,亦遂西游不返;老而后出家者也,独孔子老在家耳。然终身周流,不暇暖席,则在家时亦无几矣,妻既卒矣,独一子耳,更不闻其娶谁女也,更不闻其复有几房妾媵也,则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时列国之主,尽知礼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不曰“接浙而行”,则自‘明日遂行”,则于功名之念,亦太轻矣。居郴知叔梁纥葬处,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衡,然后得合葬于防焉,则字扫墓之礼,亦太简矣。岂三圣人于此,顾为轻于功名妻子哉?恐亦未免遗弃之病哉!然则渠上人之罪过,亦未能遽定也。

然以余断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后日之不归家,而在于其初之轻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弃父母矣。所贵于有子者,谓其临老得力耳;盖人既老,便自有许多疾病。苟有子,则老来得力,病困时得力,卧床难移动时得力;奉侍疡药时得力、五内分割;痛苦难忍时得力,临终呜咽、分付决别七声气垂绝对得力。若此时不得力,则与宠子等矣,文何在于奔丧守札,以为他人之观乎?往往见今世学道垒人,先觉士大夫,或父母八千有余,犹闻拜疾趋,全不念风中之烛,灭在俄顷。无他,急功名而忘其亲也。此之不责,而反责彼出家儿,是为大惑,足称颠倒见矣。

吁吁!二十余年倾盖之友,六七十岁皓皤之夫,万里相逢,聚首他县,誓吐肝胆,尽脱皮肤。苟一蔓衷赤不尽,尚有纤芥为名作诳之语,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当永堕无间,万劫力驴,与兄骑乘。此今日所以报答百泉上知己之感也。纵兄有憾,我终不敢有怨。

复周南士

公壮年雄才,抱璞未试者也。如仆本无才可用,故自不宜于用,岂诚与云与鹤相类者哉!

感愧甚矣!

夫世间惟才不易得,故曰“才难”。若无其才而虚有其名,如殷中军以竹马之好,欲与大司马抗衡,以自附于王、谢,是为不自忖度,则仆无是矣。仆惟早自揣量,故毅然告退。

又性刚不能委蛇,性疏稍好静僻,以此日就鹿豕,群无赖,盖适所宜。如公大才,际明世,正宜藏蓄待时,为时出力也。古有之矣:有大才而不见用于世者。世既不能用,而亦不求用,退而与无才者等,不使无才者疑,有才者忌。所谓容貌若愚,深藏若虚,老聃是也。今观渭滨之叟,年八十矣,犹把钓持竿不顾也。使八十而死,或不死而不遇西伯猎于渭,纵遇西伯而西伯不尊以为师,敬养之以为老,有子若发不武,不能善承父志,太公虽百万韬略,不用也。此皆所谓善藏其用者也。若夫严于陵、陈希夷,汲汲欲用之矣,而有必用之心,无必用之形,故被裘堕驴,终名隐士。虽不遁心,而能遁迹;虽不见用才,亦见隐才矣。黄、老而下,可多见耶!又若有大用之才,而能委曲以求其必用,时不必明良,道不论泰否,与世浮沉,因时升降,而用常在我,卒亦舍我不用而不可得,则管夷吾辈是也。此其最高矣乎!

若乃切切焉以求用,又不能委曲以济其用,操一己之绳墨,持前王之规矩,以方柄欲入圆凿,此岂用世才哉!徒负却切切欲用本心矣。吾儒是也。幸而见几明决,不俟终日,得勇退之道焉。然削讥木,饿陈畏匡,其得免者亦幸耳,非胜算也。公今亲遭明时,抱和壁,如前数子,皆所熟厌,当必有契诣者,仆特崖略之以俟择耳。不然,欲用而不能委曲以济其用,此儒之所以卒为天下后世非笑也。

答邓明府

何公死,不关江陵事。江陵为司业时,何公只与朋辈同往一会言耳。言虽不中,而杀之之心无有也。及何公出而独向朋辈道“此人有欲飞不得”之云,盖直不满之耳。何公闻之,遂有“此人必当国,当国必杀我”等语。则以何公平生自许太过,不意精神反为江陵所摄,于是怃然便有惧色,盖皆英雄莫肯相下之实,所谓两雄不并立于世者,此等心肠是也。自后江陵亦记不得何公,而何公终日有江陵在念。

偶攻江陵者,首吉安人。江陵遂怨吉安,日与吉安缙绅为仇。然亦未尝仇何公者,以何公不足仇也,特何公自力仇耳。何也,以何公“必为首相,必杀我”之语,已传播于吉安及四方久矣。至是欲承奉江陵者,憾无有缘,闻是,谁不甘心何公者乎?杀一布衣,本无难事,而可以取快江陵之胸腹,则又何惮而不敢为也?故巡抚缉访之于前,而继者踵其步。方其缉解至湖广也,湖广密进揭帖子江陵。江陵曰:“此事何须来问,轻则决罚,重则发遣(而)

已矣。”及差人出阁门,应城李义河遂授以意曰:“此江陵本意也,特不欲自发之耳。”吁吁!江陵何人也,胆如天大,而肯姑息此哉!应城之情状可知矣。应城于何公,素有论学之忤,其杀人之心自有。又其时势焰薰的,人之事应城者如事江陵,则何公虽欲不死,又安可得耶!

江陵此事甚错,其原起于憾吉安,而必欲杀吉安人(为)尤错。今日俱为谈往事矣!然何公布衣之杰也,故有杀身之祸,江陵宰相之杰也,故有身后之辱。不论其败而论其成,不追其鉴原其心,不责其过而赏其功,则二老者皆吾师也。非与世之局琐取容,埋头顾影,窃取圣人之名以自盖其贪位固宠之私者比也。是以复并论之,以裁正于大方焉。所论甚见中蕴,可为何公出气,恐犹未察江陵初心,故尔赘及。

答耿中丞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夫以率性之真,推而扩之,与天下为公,乃谓之道。既欲与斯世斯民共由之,则其范围曲成之功大矣。“学其可无术欤”,此公至言也,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为家法者也。仆又何言之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故为愿学孔子之说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仆方痛撼其非夫,而公谓我愿之欤?

且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学孔子,何以颜渊问仁,而曰“为仁由己”

而不由人也欤哉!何以曰“古之学者为己”,又曰“君子求诸已”也欤哉!惟其由已,故诸子自不必问仁于孔子,惟其为己,故孔子自无学术以授门人。是无人无己之学也。无已,故学莫先于克己;无人,故教惟在于因人。试举一二言之。如仲弓,居敬行简人也,而问仁焉,夫子直指之日敬恕而已。雍也聪明,故悟焉而请事。司马牛遭兄弟之难,常怀忧惧,是谨言慎行人也,而问仁焉,夫子亦直指之曰“其盲也”而已。牛也不聪,故疑焉而反以为未足。

由此观之,孔子亦何尝教人之学孔子也哉!夫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而学孔子者务舍己而必以孔子为学,虽公亦必以为真可笑矣。

夫惟孔子未尝以孔子教人学,故其得志也,必不以身为教于天下。”是故圣人在上,万物得所,有由然也。夫天下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所者,贪暴者扰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天下之失所也而优之,而汲汲焉欲贻之以得所之域。于是有德礼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絷其四体,而人始大失所矣。

夫天下之民物众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条理,则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能折胶,而不能折朝市之人;热能伏金,而不能伏竞奔之子。何也?富贵利达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势然也。是故圣人顺之,顺之则安之矣。是故贪财者与之以禄,趋势者与之以爵,强有力者与之以权,能者称事而官,愞者夹持而使。有德者隆之虚位,但取具瞻,高才者处以重任,不问出入。各从所好,各骋所长,无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易也?虽欲饰诈以投其好,我自无好之可投;虽欲掩丑以著其美,我自无丑之可掩,何其说之难也?是非真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天下太平者钦!是非真能不见一丝作为之迹,而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钦!然则孔氏之学术亦妙矣,则虽谓孔子有学有术以教人亦可也。然则无学无术者,其兹孔子之学术钦!

公既深信而笃行之,则虽谓公自己之学术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故。凡公之所为自善,所用自广,所学自当。仆自敬公,不必仆之似公也,公自当爱仆,不必公之贤于仆也。

则公此行,人人有弹冠之庆矣;否则,同者少而异者多,贤者少而愚不肖者多,天下果何时而太平乎哉!

又答耿中丞

心之所欲为着,耳更不必闻于人之言,非不欲闻,自不闻也。若欲不闻,孰若不为。此两者从公决之而已。且世间好事甚多,又安能一一尽为之耶?

且夫吾身之所系于天下者大也。古之君子平居暇日,非但不能过人,亦且无以及人。一旦有大故,平居暇日表表焉欲以自见者,举千亿莫敢当前,独此君子焉,稍出其绪馀者以整顿之,功成而众不知,则其过于人也远矣。譬之龙泉、太阿,非斩蚊断犀,不轻试也。盖小试则无味,小用则无馀,他日所就,皆可知矣。

阿世之语,市井之谈耳,何足复道之哉!然渠之所以知公者,其责望亦自颇厚。渠以人之相知,贵于知心,苟四海之内有知我者,则一钟子足矣,不在多也。以今观公,实未足为渠之知己。夫渠欲与公相从于形骸之外,而公乃索之于形骸之内,哓哓焉欲以口舌辩说渠之是非,以为足以厚相知,而答责望于我者之深意,则大谬矣!

夫世人之是非,其不足为渠之轻重也审矣。且渠初未尝以世人之是非为一己之是非也。

若以是非为是非,渠之行事,断必不如此矣。此尤其至易明焉者也盖渠之学主乎出世,故每每直行而无讳;今公之学既主于用世,则尤宜韬藏固闭而深居。迹相反而意相成,以此厚之,不亦可乎?因公言之,故尔及之。然是亦哓哓者,知其无益也。

与杨定见

此事大不可。世间是非纷然,人在是非场中,安能免也。于是非上加起买好远怨等事,此亦细人常态,不足怪也。古人以真情与人,卒至自陷者,不知多少,祗有一笑为无事耳。

今彼讲是非,而我又与之讲是非,讲之不已,至于争辩。人之听者,反不以其初之讲是非者为可厌,而反厌彼争辩是非者矣。此事昭然,但迷在其中而不觉耳。既恶人讲是非矣,吾又自讲是非。讲之不已,至于争,争不已,至于失声,失声不已,至于为仇。失声则损气、多讲则损身,为仇则失亲,其不便宜甚矣。人生世间,一点便宜亦自不知求,岂得为智乎?

且我以信义与人交,已是不智矣,而又责人之背信背义,是不智上更加不智,愚上加愚,虽稍知爱身者不为,而我可为之乎?虽稍知便宜者必笑,而可坐令人笑我乎?此等去处,我素犯之,但能时时自反而克之,不肯让便宜以与人也。千万一笑,则当下安妥,精神复完,胸次复旧开爽。且不论读书作举业事,只一场安稳睡觉,便属自己受用矣。此大可叹事,大可耻事,彼所争与诬者,反不见可叹可耻也。

复京中友朋

来教云:“无求饱,无求安。此心无所系著,即便是学。”注云:“心有在而不暇及,若别有学在,非也。就有道则精神相感,此心自正,若谓别出所知见相正,浅矣。”又云:“‘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恶当作去声,即侯明挞记,第欲并生,谗说殄行,犹不愤疾于顽。可见自古圣贤,原无恶也。曰‘举直错诸枉’,错非舍弃之,盖错置之错也。即诸枉者亦要错置之,使之得所,未忍终弃也。又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只此一亲字,便是孔门学脉。能亲便是生机。些子意思,人人俱有,但知体取,就是保任之扩充之耳。”

来示如此,敢以实对。

夫曰安饱不求,非其性与人殊也。人生世间,惟有学问一事,故时敏以求之,自不知安饱耳,非有心于不求也。若无时敏之学,而徒用心于安饱之间,则伪矣。既时敏于学,则自不得不慎于言。何也?吾之学未曾到手,则何敢言,亦非有意慎密其间,而故谨言以要誉于人也。今之敢为大言,便偃然高坐上,必欲为人之师者,皆不敏事之故耳。

夫惟真实敏事之人,岂但言不敢出,食不知饱,居不知安而已,自然奔走四方,求有道以就正。有道者,好学而自有得,大事到手之人也。此事虽大,而路径万千,有顿入者,有渐入者。渐者虽迂远费力,犹可望以深造;若北行而南其辙,入壶上太行,则何益矣!此事犹可,但无益耳,未有害也。苟一入邪途,岂非求益反损,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乎?

是以不敢不就正也。如此就正,方谓好学,方能得道,方是大事到手,方谓不负时敏之勤矣。、如此,则我能明明德。既能明德,则自然亲民。如向日四方有道,为我所就正者,我既真切向道,彼决无有厌恶之理,决无不相亲爱之事,决无不吐肝露胆与我共证明之意。何者?明明德者,自然之用固如是也。非认此为题目,为学脉,而作意以为之也。今无明明德之功,而遽日亲民,是未立而欲行,未走而欲飞,且使圣人“明明德”吃紧一言,全为虚说矣。故苟志于仁,则自无厌恶。何者?天下之人,本与仁者一般,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自不容有恶耳。所以有恶者,恶乡愿之乱德,恶久假之不归,名为好学而实不好学者耳。若世间之人,圣人与仁人胡为而恶之哉!盖已至于仁,则自然无厌恶,已能明德,则自能亲民。皆自然而然,不容思勉,此圣学之所以为妙也。故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何等自然,何等不容已。今人把“不厌”“不倦”

做题目,在乎里做,安能做得成,安能真不厌不倦也!

圣人只教人为学耳,实能好学,则自然到此。若不肯学,而但言“不厌”“不倦”,则孔门诸子,当尽能学之矣,何以独称颜子为好学也邪?既称颜子为学不厌,而不曾说颜子为教不倦者,可知明德亲民,教立而道行,独有孔子能任之,虽颜子不敢当乎此矣。今人未明德而便亲民,未能不厌而先学不倦,未能慎言以敏于事,而自谓得道,肆口妄言之不耻,未能一日就有道以求正,而便以有道自居,欲以引正于人人。吾诚不知其何说也。

故未明德者,便不可说亲民;未能至仁者,便不可说无厌恶。故曰“毋友不如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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