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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2 / 2)

果蓏之属,大率不逮吴浙远甚。以余所见,惟莲房、西瓜、甘蔗、栗四品与吴地仿佛,虽有桃、李、梅、梨数品,然皆不候时熟即入市,青硬酸涩。杏子、林檎,地素不产,土人不之识。杨梅大者如豆。如吴地所无者,荔枝、龙眼、蕉实三品,甚佳。又有名九层皮者,脱至九层方见肉,熟而食之,味类栗。又一种名黄皮果,状如楝子,味酸又有余甘,子如小青李,味酸涩,余味颇甘,亦不甚美。橄榄、乌榄二者甚多,俱野生,有力恣意可取,市中十钱可得一大担,土人炒以进饭。复有人面果、冬桃、山栗子、木馒头、山核桃、阳桃、逃军粮等野果,种类更多。然西瓜虽美,四月即可食,至五月已无。桃、李、枇杷,二三月间即食,四月俱已摘尽。惟栗与甘蔗用乃久耳。

余初到横,入南郭门,适成市,荷担贸易,百货塞途,悉皆妇人,男子不十一。余甚疑焉,询之,云:‘城中居者多戎籍,不敢买仆,有仆则有差,虽武弁之家例不得免,故厮役多用妇女,至于贩鬻、侍从亦然,大家巨族,有至一二十人。有善经纪者,值银二十两。''有司民间亦染此俗,诚可鄙也。又有乡村人负柴米入市,亦是妇人,尤为可笑。

岭南好食槟榔,横人尤甚,宾至不设茶,但呼槟榔,于聘物尤所重。士夫生儒,衣冠俨然,谒见上官长者,亦不辍咀嚼。舆台、皂隶、囚徒、厮养,伺候于官府之前者皆然。余尝见东坡诗有云:‘红潮登颊醉槟榔'',并俗传有‘蛮人口吐血''之语,心窃疑焉。余初至其地,见人食甚甘,余亦试嚼一口,良久耳热面赤,头眩目花,几于颠仆,久之方苏,遂更不复食,始知其为真能醉人。又见人嚼久,吐津水甚红,乃信口吐血之说。余按《本草》所载,槟榔性不甚益人。《丹溪》云:‘槟榔善坠,惟瘴气者可服,否则病真气,有开门延盗之患。''彼人非中瘴,食如谷栗,诚为可笑。

未至横七十里,地名古江,有古江巡检司并乌蛮驿在焉。其地有乌蛮滩,甚险,过此未有不心骇魂夺者。其滩有六,延亘三十余里,曰鬼挂舵、马槽、疑壁、龙门、雷壁、三鬼。马槽又险之尤者,泻声如雷,响彻数十里。滩之上有马伏波庙,门右以铁锁锁木虎,势甚狞恶,云不锁则夜出伤人。过滩者必牲醴告庙,又以生鸡血滴虎头。人云此滩之险,又甚于闽之黯淡滩,过黯淡者,惧则由陆,万一舟遇害,人则无恙。

城南由大江西南上十里许,有羊皮滩,以傍有大石状如羊皮,故名。如吴之虎丘千人石,其大倍焉。余尝经其地,登坐逾时,石上隐然有‘横州''二字,大如数席,笔画类唐人。土人浪传神仙所书。其西有山亦秀,上有百合花,弥漫椒麓。余至当盛开时,香馥清远,甚可爱也。

北方立期为市,谓之集。岭南则称虚,不知称虚之说所起及何所据,土人亦不知。余谓大抵作市于丘虚间,故为之虚。唐人有‘绿荷包饭趁虚人''之句,想其来远矣。又一书云:‘成市则实,市散则虚。''或未然,恐只是丘墟之义耳。横州虽止十五里,有村八百余,虚百余,一虚每期贸易钱货不下数十万。陶虚、百合、青铜、古辣,则其尤大者云。

相传学宫西北江边有一穴,每遇科举岁,当春分前后微雨时,有紫水一道涌出,顺流过学门,则次年举人居多,不及者止可一人。有岁直至州城门外,其年中举者六人,此又甚异。

于城中道遇一文身老妇,因询之,云是海南人,顷岁调狼兵征剿黎贼被虏,三四人卖至此。又云海南诸州黎俗,生男女三日,必倩善文绘者,于头面、肩颈、手腕、膝胫、腹背周身画成诸花及八宝等件,后用细针数枚挑刺出血,搽以青靛,候三数日涤去,则花宛然。断续处再刺以补之,至死不漫。钜族大家以之相尚,佣贱者则不敢。百粤文身之地,即此是已。

宋秦淮诲先生尝谪于横,罕交游,城西一祝姓老书生,颇淳笃,家有海棠花一株,甚妍丽,淮海每过其家,于花下觞咏,尽醉而返。尝于花下作‘醉乡广大人间小''之词,尚存于石后,人即其地建亭,名海棠亭。右一大桥,长百余尺,皆以铁力为材,云宋时所建者,亦名海棠。数年前,建业黄琮守州,改为淮海书院。余尝至,访遗迹,有坏碑数通,漫灭不可读。后一小碑仆于地,拂拭观之,乃刻晁无咎象也。云晁尝不远万里来访淮海,故存其刻。后淮海得命还,卒于藤州,即今藤县。人于其卒所建光华亭在焉。

邻壤贵县有冯姓之家,世以神异显,有称都长者,乃横州侯与国举人姑之夫,故余得之颇详。其家神异者,世有一人立召风雨、鬼神、虎豺,言人祸福,无不验。自苍梧上至南宁,皆敬信不可言,两广摇贼事之尤谨,皆以祖公呼之。山洞间有跋扈者,总帅委之抚安,其魁率徒众顶香盆牛酒拜迎于道,云‘吾祖公来矣'',即听约束,帖然而还。冯氏之居,去大龙山不远,其中皆熟猖所居,每月朔望,各赍香钱至其家纳焉,甚有牛羊猪畜者。故累年不敢为乱,盖冯力也。由贵陆行往宾州,必经大龙山,非冯氏之车则不敢行,车上有小旗为物色。其神异者率无永年,至四十上下,非缢即溺而死,死后远近遂事之以为神,塑像于庙,庙在贵县北门外,与家相邻。庙已有十五六像,皆其先也。余尝一往观,中有宋元碑石,纪神异悉如。

今日所谓都长之神,比之它世尤异。弘治间,郁林州妖贼李通保假称冯都长作乱,旗帜皆冯字,徒众遥见贼魁,若衣黄袍冕旒,所居室庐皆成金碧宫殿,以其术蛊惑,聚至数万人。官兵无如之何,与贼相拒者半月。一日东风甚急,贼将以火攻,官军度不能遁,三司诸官仓皇呼都长告急,答云:‘无妨,待我与祖宗商量。''遂焚爇一香,往营外,望空数拜,乡语剌剌,饭顷以手指画,若问答状。言讫,乃入云:‘无事,无事,吾祖宗俱在此矣,可速传令,子时蓐食,丑时起营纵火。''依期而行,贼见吾军举火,犹东风,皆大笑。顷焉,吾军呼噪而出,风反火烈,贼大溃。是日斩获无数,都长单骑驰而呼曰:‘我即真冯都长也,汝辈复何遁?''贼众见之,云:‘果吾真祖公耶?''皆罗拜于前。众缚其魁请降,事遂平。又有木山峒谣贼猖獗,视官军蔑如,总帅委都长招抚,受命即单引数卒直至巢穴,徒众见之,皆罗拜,椎牛击羊,设酒迎款不暇,惟命是从,因谕众云:‘众皆安业,但尔渠魁某人不可赦,可随我出见总制。''众皆唯唯,其魁即随以出。见总制讫,就责付带往梧州交割,械送之京。出至外,其魁告都长云:‘死固不足言,但容我暂回料理家事,即出就狱。''都长与为期,纵之。至期不至,人尽危之,都长但云:‘无妨。明日必来。''既而果然。人问愆期之故,贼云:‘吾固将叛,只被冯都长放许多大虫咆哮围绕家宅,恐祸及妻孥,故不敢爱一死,乃来耳。''都长年四十余,一日将自缢,亲友毕集守之,虞其死也。侯举人父亦在焉,忽对侯云:‘我死三年,舅舅有一难,可向东南叫我三声。''顷焉,守者稍懈,竟自缢死。三年后,侯贩稻子三大船往龙州,将至,逢暴雨,水涨四五丈。遇夜,舟人失守,水退,船搁山腰间,明早众相顾愕然,无所为计。忽忆都长决别之言,遂面东南再拜,叫都长者三,其夜都长告云:‘明日有救者至,毋忧也。日出时可为饭以待。''明早果有一人率二十余徒,棹二小舟来,乃广东商人,素与侯善,云:‘昨更深时,一人来报我,云侯兄遭难于此,可速往救。又曰可与山中多伐连干芭蕉,自船搁处直至水口,厚以籍垫,以绳索将船用力挽,即至水中无虞。''悉如所指而行,无纤芥损动,若无事然。神异若此者,不可枚举,姑以其一二纪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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