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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 2)

都中国手,向推僧秋航为巨擘。年九十馀,以奕为日课。自僧卒,都中遂无国手。

大兴才女胡慎仪、胡慎容姊妹,皆以诗名。慎仪尤善,早寡。未几,子亦卒。遂受聘为闺阁师,历四十年,女弟子至二十馀人。晚号鉴湖散人,著有《石兰诗钞》。其女名思慧,字睿之,为侍郎刘秉恬室,诗亦能传家学,著《绣馀吟》。

光绪初,京师有陈寅生之刻铜,周乐元之画鼻烟壶,均称绝技。陈之刻铜,用刀如笔。入铜极深,而底如仰瓦。所刻墨盒、镇纸之属,每件需润资数金。周之烟壶画,于玻璃之里面,山水、花果仿名人卷册,极棘猴贯虱之巧。周年不永,一生所画不及百枚。殁未几,一枚已直数十金。

自国初罢灯市,而岁朝之游攵集于厂甸。其地在琉璃厂之中,窑厂大门外,百货竞陈,香车栉比。自初二日至十六日,凡半月。午前游人已集,而勾阑中人辄于此炫客,必竟日始归。荡子辈络驿车前,至夹毂问君家,亦所弗禁。门东有吕祖祠,烧香者尤众。晚归必于车畔插相生纸蝶,以及串鼓,或连至二三十枚。或以山查穿为糖壶卢,亦数十,以为游帜。明日往,又如之。

近来厂肆之习,凡物之时愈近者,直愈昂。如四王吴恽之画,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册有至千金者。古人惟元四家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帧数十金,卷册百馀金。宋之马、夏视此,董、巨稍昂,亦仅视四王而已。书则最贵成邸及张天瓶,一联三四十金,一帧逾百金,卷册屏条倍之。刘文清、王梦楼少次,翁苏斋、铁梅庵又少次,陈玉方、李春湖、何子贞又次,陈香泉、汪退谷、何义门、姜西溟贵于南而贱于北。宋之四家最昂,然亦仅倍成邸,松雪次之,思白正书次之,然亦不及成、张。行书则不及刘、王。若衡山、希哲、履吉、觉斯等,诸自郐此,皆时下赏鉴,而贾人随之。至于瓷器,康熙十倍宣、成,雍、乾又倍康熙,而道光之“慎德堂”一瓶,至数百金。又有“古月轩”一种,以料石为胎,画折枝花卉,绝无巨者。瓶高三寸,索直五百金,真瓷妖矣。因忆《野获编》云:玩好之物,以古为贵。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盖北宋以雕漆名,今已不可多得。而三代尊彝法物,又日少一日。五代迄宋,所谓柴、汝、官、哥、定诸窑,尤脆易损。故以近出者当之。又云:沈、唐之画,上等荆、关。文、祝之书,上参苏、米。则明人已有此风,然不过方驾古人耳。未如今之超乘而上也。

厂肆之习,寻常之物,有数人出价则其直顿增。往往有数人争购一物,终不能得,别有好事者出重价得之。亦有众人共争,贾人居奇不售,遂终不售者。亦有买者明知不直,而故增其声价,以博具眼者。大抵士夫与贾人中分其权,而互为胜负。

京师士夫好藏金石,旧本日贵。看法亦各有诀,如某碑以某字完为某时拓,某帖以某处不断为最初本,价之轩轾因之。然黠贾亦即因而作伪,大抵此事须以神遇,未可存舟剑之见也。

炸子桥迤东路南松筠庵,为明杨忠愍故居,至今恒寓名流。光绪戊子彭刚直公曾寓,画梅花刻石于壁。公一生不肯居方面之任,但以钦差大臣终其世。官大司马,止于入觐时一莅任而已,此后依旧出京。计一生居京官之职,任外官之事,亦近代所未有也。尤好为微行,布衣芒╂,游行市间,民皆呼为彭打铁,南方谚语不畏强御之谓也。见者震摄,奸人匿迹。晚年经略广州,独居镇海楼,日惟作书、画梅、赋诗、饮酒而已,而洋人终不近广州,有莱公北门锁钥之风。

公喜作书画,而不轻为人作。所愿者,始肯捉笔,不然虽百计不得也。常经某县,县令奉佳纸乞书,公一笑置之。及晚餐,厨役与亲军窃语于帘外。公见而问之,亲军对曰:彼思得公书也。公笑曰:厨子亦解书耶?此大佳事,但仓卒那得佳纸。顾令纸适在几上,即书而与之。明日见令曰:君纸已为厨役书之,无以应命,勿罪也。

顾侠君集中有自题《小秀野》四绝名,并序云:余不到京华十有一年,家居卜筑秀野草堂。五架三间,傍花映竹,几作忘世之想。今岁复理装北上,虽呻吟蠃背,而醉欢睡兴,无日不在梦寐中也。入都后,又于宣武门西,三忠祠内,僦屋数椽。推窗北望,雉堞云横。草深院落,颇觉萧疏可爱,因属查二德尹颜之曰:小秀野。漫赋四绝,望诸君子属和焉。数间小屋傍城西,纸阁屏风新品题。堪笑生涯同燕子,春深到处好添泥。绕墙新插翠芭蕉,根护蔷薇粉欲消。试听雨声兼叶响,秋来无限可怜宵。睥睨云横日乍舒,北窗景物最萧疏。香风怪底穿帘入,隔岸谁家走钿车。草堂春柳正,芍药红栏渐著花。生怕梦归难识路,都教携得到京华。以此考之,则小秀野草堂在三忠祠内也。

唐采师伦《重藏舍利记》谓:智泉寺,在子城东门东百馀步,大衢之北面。景福《重藏舍利记》曰:大燕城内地东南隅,有悯忠寺,门临康衢。而金人记土地庙,在北门内道旁路西。以此度之,则今外城之西南,乃金代内城之东北也。盖金代内城在今西南,元人别建北城,南城当时即毁。故元遗山诗注云:大安殿基改为卖酒楼,今则益不可问矣。然如宣武门外有所谓老墙根者,正在土地庙之北,或是金西城北面故基。而烂面胡同近金城东面,其西南二面则在城外。《呆斋集》所谓梁氏园,在京城西南五六里,其外有旧城,号为萧太后城者,即是也。余尝徘徊于天宁寺左近,以大路考之,则昔日街衢之迹,犹有可验。又广渠门内外土中,古砖累累。元瓷片随锸而出,琢为带板、画轴头等物,至今未已。且多琉璃瓦,疑是殿基也。

乾隆中,琉璃厂窑内得辽李内贞墓志,知厂地在辽名海王村。按:海王村亦名海王庄,见《金史。后妃列传》,在城东三里。

近年都中忽出伪元瓷,其氵宙水眼,沙底铁足,一一逼真。闻系一家丁随官九江,曾学其技,归而用北方土烧之,不能工而殊类元瓷。乃仿造之,遂大获利,赏鉴家所得半是物也。亦颇自秘其技云。按:《崔东壁遗书》:乾隆中,磁州有人造伪宋瓷,盖北方土性故如是也。

外城笔工多聚于宣武门外,如李玉田、王名通、宋尧庵之属,皆声价自高。翰苑诸公,在所必需。然但取其利于折卷,古所谓任笔成形是也。不惟宣城诸葛之制不可得,即乾、嘉时旧样,亦如天球河图矣。

墨,旧贵曹素功、汪近圣,近止有胡开文一家,其馀胡竹溪、詹大有不足望其项背也。光绪初,殿廷考试,皆尚明墨,取其松烟之黑也。价十馀换,比兼金矣。程方旧物,搜罗一空,复渐有作伪者。又久之,新制松烟亦居然入用,价则寻常而已,然旧物已销磨无算矣。

墨合盛行,端砚日贱。宋代旧坑,不逾十金,贾人亦绝不识。士夫案头,墨合之外,砚石寥寥。即有者,不过新坑礼货,取其追琢之工,供玩而已。

祁文端公({宀隽}藻)居宣武门外之四眼井,地近大报国慈仁寺。公退之暇,杖履往来。寺后毗卢阁,乾隆中拆去。其基隆然,公于其上建小阁三楹,立石记之。又何子贞编修(绍基)、张石州(穆)二人,起顾亭林祠于庙左,集同人祀之。寺中子贞书画最多,僧人不解,皆为人取去。今寺已全颓,山门倒尽,不久将成白地矣。余先茔在广宁门外,上冢必过之,至今已四十年。每过,未尝不想见渔洋先生风廊搜异书,及竹、钝翁诸老抚松倡和时光景,为之神往。恐后百许年,物换星移,并此地亦不可识矣。寺有《妙音图》,绘佛说法,而听者济济。乃傅凯亭(雯)笔,画于乾隆中。藏之已久,忽为火焚其一角。

善果寺,在慈仁寺后,完然无恙。山门内左右廊有悬山,大殿颇卑,与蓝淀厂广仁宫相类,疑此皆金元旧字。每六月六日有晾经会,实无所晾,士女云集,骈阗竟日而已。

《藤阴杂记》谓:京师戏园,止剩方壶斋。今园久废,其地尚名方壶斋。查楼,今中和园,馀皆不可考。京师士夫好尚,亦月异而岁不同。国初最尚昆腔戏,至嘉庆中犹然。后乃盛行弋腔,俗呼高腔。仍昆腔之辞,变其音节耳。内城尤尚之,谓之得胜歌。相传国初出征,得胜归来,军士于马上歌之,以代凯歌。故于《请清兵》等剧,尤喜演之。道光末,忽盛行二黄腔。其声比弋则高而急,其辞皆市井鄙俚,无复昆、弋之雅。初,唱者名正宫调,声尚高亢。同治中又变为二六板,则繁音促节矣。光绪初忽竞尚梆子腔,其声至急而繁,有如悲泣,闻者生哀。余初从南方归,闻之大戒。然士夫人人好之,竟难以口舌争。昆、弋诸腔,已无演者。偶演,亦听者寥寥。

京师内城,旧亦有戏园。嘉庆初以言官之请,奉旨停止,今无知者矣。以余所及,如隆福寺之景泰园、四牌楼之泰华轩皆是,东安门外金鱼胡同、北城府学胡同皆有戏园。余髫年时,如泰华轩、景泰轩,地安门之乐春芳,皆有杂爨,京师俗称杂耍。其剧多鱼龙曼衍,吐火吞刀,及平话、嘌唱之类。内城士夫皆喜观览,其优人亦间通文墨,吐属近雅,有宋明遗风,今已成广陵散矣。诸园亦废。

旧日鼓词,有所谓子弟书者。始创于八旗子弟,其词雅驯,其声和缓,有东城调、西城调之分,西调尤缓而低,一韵萦纡良久。此等艺内城士夫多擅场,而瞽人其次也。然瞽人擅此者,如王心远、赵德璧之属,声价极昂,今已顿绝。

《东华录》:顺治初,有某御史建言风俗之侈云:一席之费,至于一金;一戏之费,至于六金。又《毋欺录》云:我生之初,亲朋至,酒一壶为钱一,腐一簋为钱一,鸡凫卵一簋为钱二,便可款留。今非丰馔嘉肴,不敢留客,非二三百钱,不能办具。耗费益多,而物价益贵,财力益困,而情谊益衰。此二说也,在当时已极口呼奢,岂知在今日则羡为羲皇以上。今日一筵之费,至十金;一戏之费,至百金。而寻常客至,仓卒作主人,亦非一金上下不办,人奢物贵两兼之矣。故同年公会,官僚雅集。往往聚集数百金,供一朝之挥霍,犹苦不足。

明代宫中有过锦之戏。其制以木人浮于水上,旁人代为歌词,此疑即今宫戏之滥觞。但今不用水,以人举而歌词。俗称托吼,实即托偶之讹。《宸垣识略》谓:过锦即影戏。失之。

《馀墨偶谈》云:咸丰中,都门弹词有名八音联欢者。其法,八人团坐,各执丝竹,交错为用。如自弹琵琶,以坐左拉胡琴弦者为ㄓ弦,己以左手为坐右鼓洋琴;鼓洋琴者以右手为弹三弦者按弦,弹三弦者以口品笛,馀仿此。又一人于座外敲鼓节乐,音极悠扬。其书祠亦绵邈可听,倾动一时。按:此技今尚有之,而各执其词,不为用,不复如孙氏所云矣。

按洪思以《长生殿》获罪,据《柳南随笔》云:演于生公园。而赵秋谷自叙则云:演于查楼。未知孰是。

窑台,在陶然亭之东,有香冢及婴鹉冢。相传香冢为张春亥侍御瘗文稿处;婴鹉冢则谏草也。《香冢铭》云: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又诗云:萧骚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又稼李,不堪重读瘗花铭。《婴鹉冢铭》云:文兮祸所生伏,慧兮祸所生。呜呼!作赋伤正平。

梁林《南省公馀录》云:京师悯忠寺,有大定中《礼部令史题名记》云:初,大定乙酉岁既刻题名为诸部倡,犹以不能备纪始末为未足。至崔君颖士乃更刻石,悉书乡里官品,与夫入部及出职岁月。云云。其结衔为儒林郎国史院编修官武骑尉赐绯鱼袋党怀英记。按:此石今不知所在,都人士无见之者。

道光、咸丰之间,陶凫芗少宗伯为五老会,后又益以潘水君、张诗ぎ为七老。余于白门市上见团扇一柄,水君先生物也。上绘七人小像,水君题云:陶凫芗宗伯前辈集五老为会,皆大年也。癸丑冬月余奉命来京,得居末坐。嗣张诗ぎ中丞入为少宰,亦与斯集。今夏李朴园太守出七团扇,绘小照,各赠其一。因倚长调以志其事:问春明几番吟社,有谁能似诸老。寿星长共文星现,人瑞一时倾倒。春正好,浑不让、狂歌醉舞夸年少。破除烦恼,任仕隐分途,浮沈莫管,心事出云表。同游处,我亦三年鸿爪。一般霜鬓添早。曲江更有诗人在,酒盏共推怀抱。非草草,算六一、七贤随意安排巧。休教忘了,倩妙手传神,画来团扇,约略放翁稿。右调《迈陂塘》。乙卯季夏,木君。图中凡七人,顾太守彦和年八十五,陶少宗伯凫芗年八十四,李太守朴园年八十三,林观察鞠史年七十七,兴润斋参赞年七十四,张诗ぎ少宰年七十一,潘中丞木君年六十四。后半许宗衡题云:谁画东坡笠屐图,放翁团扇未模糊。春风一笑须眉见,入手同看古丈夫。二疏四皓应相似,金粟前身月有光。若较年华谁末座,依然惨绿杜黄裳。邓尔晋题云:百东坡影千年月,一放翁身万树梅。应与如来同证果,前身金粟漫疑猜。不须辟骨学东桑,海鹤能教益算长。五万蒲葵如遍画,人间争识鲁灵光。何兆瀛题云:又见耆英会洛阳,温公末座亦灵光。东坡笠屐成图画。南极星躔应寿昌。出处饱看云万变,升沈笑付酒千觞。东山终为苍生起,多少仁风待奉扬。

京师士大夫好尚,可以觇风气。如咸丰中,肃顺尚骄侈,士大夫化之,以奢华倨傲相尚。至同治初,恭邸性谦恭,文、倭二相性俭朴,士大夫遂易而谨饬,且多以布素相尚,至光绪初犹尔,后遂不然。未几诸言臣蔚兴,人皆以名臣自期。及癸未张幼樵编修(佩纶)以庶子署副都御史知贡举,而清议益重。后生初学,争以清流自励。不数年,此风顿改。及潘文勤主持风雅,常熟翁尚书和之,皆尚小学,坊间《说文》盛行。戴东原、段玉裁文集至三十金。至于酉、戊戌渐重西学,至己亥、庚子之交,徐相当国,理学书大重于时,向之《说文》皆束阁不观矣。庚子以后,又尚西学新译,旧板书无人间价,京师风气改变之速,至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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