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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江潮还愿结良缘吴姝进香遇佳偶(2 / 2)

正踌踟间,不期落水的醉人,已有进香的船捞救起来,脱去湿衣,各人送件衣服与他穿过,扶上岸来了。江生见用不着金簪,假意送还雪婆,随口问道:“小姐贵府何处?”雪婆道:“这位小姐是吴涵碧老爷的小姐,住在苏州城内洛神桥西首;老身是穿珠点翠、惯走大家的雪婆,住在氤氲殿前,贴垫东首第一家便是。但不知小相公尊姓尊府,想也在城中么?”江潮把吴涵碧与雪婆的居址牢记在心,回言道:“我姓江名潮,字信生,住在柏梁桥。我们老相公号叫江启源。”雪婆道:“失敬了。老娘娘前年也作成我好些生意,是极认得的。老身替你送还小姐罢。”小姐连忙接来一看,已不是自己的了。金色一般,只觉略细了些,心里要换,只因面重,不好出声。

四个轿夫齐喝一声,各自抬去。江潮连叫:“且往着!”哪个肯听?两乘轿儿各自一头,飞也似的奔开了。江潮心中如失落了一件至宝一般。到了船边,叫家人打发了轿钱,自己且不下船,如飞又奔到寺中去了。家人只得远远跟随。只见寺中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半,挨挤不上。江生挤到正殿,只见吴小姐刚下得轿,正在转身不得,没法的头里。江潮向前排开一条路,道:“众人闪开些,待我家小姐拈香。”雪婆对小姐道:“又多承这江家小相公转来照顾。”吴小姐惶迫间,怕羞,不敢开口。雪、柳二婆铺下红毯,请小姐下拜。小姐方才拜佛,只见江潮挤在小姐身边同拜。小姐拜,江潮也拜;小姐起,江潮亦起。拜毕起来,私对小姐道:“这般挨挤,小姐哪里挨得?我因牵挂,故此又来看看,不如请到静处,略息一息即回尊舟罢。”雪婆道:“多承小相公这样好心,真正难得!”

江潮开了一条路走向东边,那柳婆、晓烟、非雾已不见了。江潮是认得路的。只见角门外修一小殿,土木满堂,人烟略少,江潮引雪婆并小姐进去,走到后边。江潮记得有一间精舍,便去扣门。有一老僧开门,却认得江潮的,说道:“江小相公,适才当家的留你吃点心,如何去了?待我去说。”江潮道:“此位小姐是我表妹,要静坐一坐,不必点心。你自回避。”老僧去了。谁知柳婆与这两个丫环,小姐拜佛起身之时,人丛里不知挤向何处去了,连江潮与雪婆说话也不觉着。原来雪婆是个趣人,见了江潮生得标致,甚是爱他得紧;那个柳婆是个蠢货,见了这人山人海,先是眼花了,以此两相失散。

江潮向小姐深深的两个大揖,小姐只得还礼。雪婆也向江潮万福。谢道:“若非小相公多情护卫,我家小姐不要挤坏了?但不知小相公青春几岁?曾聘过娘娘否?”江潮道:“我今年一十六岁、并不曾聘娶。但未知小姐芳年十几岁了?”雪婆向小姐道:“小相公问你。”小姐没奈何,只得低低应道:“十五岁。”雪婆道:“小姐不但描鸾刺凤,又且善赋能诗。老爷过于珍重,必要择个才貌相称的官人方允他,故此至今尚未受茶。”江潮听说,喜出望外。雪婆道:“小相公如今正在书房用功么?”江潮道:“正是。上年幸采泮芹,如今正日日在家温习书史。今奉家慈之命,表此酬愿,张挂宝幡并真珠缨络,不意有缘幸遇小姐仙驾。小姐真是天姿国色,绝世名姝,又闻善赋能诗,教小生愈加敬慕。今日偶带得彩笔花笺在此,就咏今日之事,求小姐不惜属和。待小生把珠玉之章珍藏在怀,永为宝玩。不知小姐尊意如何?”当时吴小姐心中也甚有怜爱江潮之意,但是害羞,见江潮稍近身来,他但逡巡退缩。雪婆道:“小相公,吟诗正投着我家小姐所好了。”江潮大喜,即于袖中取出毫笔一枝、花笺二幅,见佛座上有现成砚子,将笔与花笺,双手递与小姐。小姐不接,低低的道:“我不会作诗。”雪婆道:“相公,你要我家小姐和韵,须先吟起来才是。”江潮在净瓶中取了些水,雪婆接去磨墨。江潮把兔毫蘸饱,一挥成三绝:

为承慈命到支硎,绕陌啼莺织柳阴。

不道人烟辏杂处,也教今夕赋三星。

其二:

不上瑶京借玉浆,楚襄何幸遇巫阳!

亭亭洛浦真仙子,秋水为神蕙作裳。

其三:

一朵轻盈态有香,春晖凝媚映朝阳。

匆匆别去知无奈,自此相思枉断肠。

江潮写完,朗吟一遍,递与小姐。小姐手虽不接,心中十分爱他,你道为何从不出闺门的女子,乍见了从不识面的儿郎,怎么就见爱起来?这也有个缘故:江潮年纪虽长小姐一岁,生得身材俊雅,声音低俏,意似孩子家气质,并没些饿眼涎脸惹人厌恶;况且娇娇滴滴,款款温柔。小姐见之,起初有些局促,后来浑如女伴一般;又兼见诗才便捷,益加敬爱。只是见他所作之诗都是戏侮之句,虽十分技痒,不好和得。雪婆见小姐不接,把诗笺塞在小姐袖中,道:“小姐也应和他三首。”小姐再三不肯。雪婆道:“小姐昨日咏西府海棠的诗在老身处,奉与小相公罢!”遂于锦囊中取出,递于江潮。江潮见花笺小楷,如获异珍,展诵诗句,大加赞赏,道:“小姐如此仙才,班姬、谢女不足称也!所以不屑和小生拙作。”见后面写“吴氏逸姝题”,道:“这就是小姐的尊字了?”把花笺念了又念,不觉失声道:“小姐,小姐,教江潮这条性命,送在这花笺上也!”向雪婆道:“我今日怎生割舍得小姐别去?烦雪婆婆与小姐说,求为兄妹相称,未知可否?”雪婆道:“这事极美!官人、小姐就此佛前行个常礼,权称兄妹,日后老身还要赞成好事。”小姐脸晕春潮,凭栏不睬。雪婆扯将过来,江潮先已下拜,小姐只得轻轻的回个常礼。江潮叫了十数声“姐姐”,小姐也只得叫了一声“哥哥”,两人相顾微笑。

小姐对雪婆道:“坐了半日,该出去了。”江潮见说,不觉泪下。雪婆道:“今日有缘幸遇,须要欢欢喜喜,日后在老妇人身上,管叫你两人相会,不必悲伤。”江潮又对小姐道:“姐姐,方才金簪已与小生换过,切莫相忘了也!”又揖雪婆道:“凡事全赖婆婆。明日到氤氲大帝庙前来访,婆婆切莫回我,我自有重谢!”雪婆欢喜道:“但凭小相公,要我怎生,老身自当竭力!”正说话间,只见内外两头门一齐扣窨。原来江家家人各处寻遍,并无踪影,寺里问着了当家老和尚,在里边抄出来。吴家的柳婆并两个丫环问着了修殿的匠人,说道:“适才一个妈妈同一位小姐因挤得乱了,走向东边去的。”故此一同来叩外边的门。小姐与雪婆同听出自家丫环的声音,雪婆忙道:“相公,你先进去了,待我开门。”江潮没法,只得道声:“姐姐,我别了。”小姐低低说道:“哥哥去罢。”

江潮进去,见了家人,家人道:“各处寻官人不见,亏了老师父说官人在这里半日了。多承他们一片诚心,备下点心,用些去罢。”江潮口中说“不要”,一溜烟出了寺门,东张西望,刚撞着了小姐轿子,以目送情;小姐惟低头不语而返。江家家人道:“官人,仍叫乘轿去罢。”江潮不要,只紧随着小姐的轿子,低低与雪婆道:“你明日千万住在家里,我来寻访。”雪婆点头道:“是了,相公靠远些!”江潮会意,不敢近前。望着小姐下了船,自己也下了船。又遇顺风,大家张帆而返。江潮教舟子随了吴家的船而行,谁想吴小姐的画船偏行得快,江潮的船再赶不上。行了二三里,河面已望不见了。

江潮暗中嗟叹。到了家中,天色傍晚,江潮向父母作了揖,述了和尚写疏之故。江启源与陆氏也是情愿的。只有江潮这一腔心事不好向父母说知,且愁且幸。谁想夜间又大雨起来,一夜不曾合眼。这正是:

梦到巫峰尚渺茫,不禁愁绝楚襄王。

静闻檐溜声声滴,引得离人欲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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