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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范巨卿鸡黍死生交(2 / 2)

只恨世人多负约,故将一死见乎生。

张劭如梦如醉,放声大哭。那哭声,惊动母亲并弟,急起视之,见堂上陈列鸡黍酒果,张元伯昏倒于地。用水救醒,扶到堂上,半晌不能言,又哭至死。母问曰:“汝兄巨卿不来,有甚利害?何苦自哭如此!”劭曰:“巨卿以鸡黍之约,己死于非命矣。”母曰:“何以知之?”劭曰:“适司亲见巨卿到来,邀迎入坐,具鸡黍以迎。但见其不食,再三恳之。

巨卿曰:为商贾用心,失忘了日期。今早方醒,恐负所约,遂自则而死。阴魂千里,特来一见。母可容儿亲到山阳葬兄之尸,儿明早收拾行李便行。“母哭曰:”古人有云:囚人梦赦,渴人梦浆。此是吾儿念念在心,故有此梦警耳。“劭曰:”非梦也,儿亲见来,酒食见在;逐之不得,忽然颠倒,岂是梦乎?巨卿乃诚信之士,岂妄报耶!“弟曰:”此末可信。

如有人到山阳去,当问其虚实。“劭曰:”人禀天地而生,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则有五常,仁、义、礼、智、信以配之,惟信非同小可。仁所以配木,取其生意也。

义所以配金,取其刚断也。礼所以配水,取其谦下也。智所以配火,取其明达也。信所以配土,取其重厚也。圣人云:“大车无輗,小车无(车兀),其何以行之哉?‘又云:”自古旨有死,民无信不立。’巨卿既己为信而死,吾安可不信而不去哉?弟专务农业,足可以奉老母。吾去之后,倍加恭敬;晨昏甘旨,勿使有失。“遂拜辞其母曰:”不孝男张劭,今为义兄范巨卿为信义而亡,须当往吊。己再三叮吟张勤,令侍养老母。母须早晚勉强饮食,勿以忧愁,自当善保尊体。劭于国不能尽忠,于家不能尽孝,徒生于天地之司耳。今当辞去,以全大信。“母曰:”吾儿去山阳,干里之遥,月余便回,何放出不利之语?“劭曰:”生如淳沤,死生之事,旦夕难保。“恸哭而拜。弟曰:”勤与兄同去,若何?“元伯曰:”母亲无人侍季,汝当尽力事母,勿令吾忧。“洒泪别弟,背一个小书囊,来早便行。有诗为证:

辞亲别弟到山阳,千里迢迢窖梦长。

岂为友朋轻骨肉?只因信义迫中肠。

沿路上饥不择食,寒不思衣。夜宿店舍,虽梦中亦哭。每曰早起赶程,恨不得身生两翼。行了数日,到了山阳。问巨卿何处住,径奔至其家门首。见门户锁着,问及邻人。邻人曰:“巨卿死己过二七,其妻扶灵枢,往郭外去下葬。送葬之人,尚自未回。”劭问了去处,奔至郭外,望见山林前新筑一所土墙,墙外有数十人,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劭汗流如雨,走往观之。见一妇人,身披重孝。一子约有十七八岁,伏棺而哭。元伯大叫曰:

“此处莫非范巨卿灵枢乎?”其妇曰:“来者莫非张元伯乎?”张曰:“张劭自来不曾到此,何以知名姓耶?”妇泣曰:“此夫主再一之遗言也。夫主范巨卿,自洛阳回,常谈贤叔盛德。前者重阳曰,夫主忽举止失措。对妻曰:”我失却元伯之大信,徒生何益!常闻人不能行千里,吾宁死,不敢有误鸡黍之约。死后且不可葬,持元伯来见我尸,方可人士。今日己及二七,人劝云:“元伯不知何曰得来,先葬讫,后报知未晚。‘因此扶枢到此。众人拽植入金井,并不能动,因此停住坟前,众都惊怪。见叔叔远来如此慌速,必然是也。”元怕乃哭倒于地。妇亦大恸,送殡之人,无不下泪。

元伯于囊中取钱,令买祭物,香烛纸帛,陈列于前。取出祭文,酹酒再拜,号泣而读。

文曰:

维某年月曰,契弟张劭,谨以炙鸡絮酒,致祭于仁兄巨卿范君之灵曰:于维巨卿,气赁虹霓,义高云汉。幸倾盖于穷途,缔盍淳于荒店。黄花九日,肝瞩相盟;青剑三秋,头颅可断。堪怜月下凄凉,恍似曰司眷恋。弟今辞母,来寻碧水青松;兄亦嘱妻,仁望素车自练。

故友那堪死别,谁将金石盟寒?大夫自是生轻,欲把昆吾锷按。历干百而不磨,期一言之必践。倘灵爽之忧存,料冥途之长伴。呜呼哀哉!尚飨。

元伯发棺视之,哭声恸地。回顾嫂曰:“兄为弟亡,岂能独生耶?囊中己具棺椁之费,愿嫂垂怜,不弃鄙贱,将劭葬于兄侧,乎生之大幸也。”嫂曰:“叔何放出此言也?”勋曰:“吾志己决,请勿惊疑。”言讫,掣佩刀自则而死。众皆惊愕,为之设祭,具衣棺营葬于巨卿墓中。

本州太守闻知,将此事表奏。明帝怜其信义深重,两生虽不登第,亦可褒赠,以励后人。范巨卿赠山阳伯,张元伯赠汝南伯。墓前建庙,号“信义之祠”,墓号“信义之墓。”

旌表门闾。官给衣粮,以膳其子。巨卿子范纯绶,及第进士,官鸿胪寺卿。至今山阳古迹犹存,题咏极多。惟有无名氏《踏莎行》一词最好,词云:

千里途遥,隔年期远,片首相许心无变。宁将信义托游魂,堂中鸡黍空劳劝。月暗灯昏,泪痕如线,死生虽隔情何限。灵輀若候故人来,黄泉一笑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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