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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香菜根乔装奸命妇(2 / 2)

他看在眼里钻到祠堂中,脱了女衣,一齐拿在手里,进了华严寺,且喜不撞见一个熟人。将匙开了房门,欢欢喜喜重新梳洗,穿戴整齐。到伽蓝神前,拜了几拜。一面央人买办幡布三牲酬愿,一面收拾金银珠贝,央了亲戚寄回。须臾,上幡献神已毕。将三牲酒果安排停当,请出当家师父道:“昨日遇一舍亲,有事烦我,有几时去。这一间房,锁一日还师父一日房金。房中并无别物,祇有床帐衣服在内,乞师父早晚看龋特设薄酌,敬请老师。”那和尚感谢无穷,大家痛饮一番,丘客道:“我告别了。”众僧送出而来。

又早已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约莫黄昏,踱至花园门首。推一推,那门是开的,竟进园中。祇见露台下夫人与爱莲迎着前来,爱莲忙去锁门。夫人笑道:“夜深无故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丘客道:“还有四个字,夫人忘了。”夫人道:“非奸即盗这四个字么?你今认盗认奸?”丘客道:“认了盗罢。在此园内,也不过是个偷花贼耳。”二人就在月下坐着,爱莲取了酒肴摆列桌上,夫人着爱莲坐在桌横饮酒。月下花前,十分有趣。从此朝藏夕出,祇得三个人知,余外家人,并不知道。

捻指光阴,不觉二载。御史复命,以年例转升外道。一竟归家,取家眷赴任。夫人知了这个消息,与丘客议曰:“今为官的,早晚回来取家小赴任,想前抄书之计,必然要行矣。”丘客道:“不知何日到家?”正说话之间,报到老爷已到门上,将次就到了。夫人着了忙,分付厨下摆饭,一面往厢中取了十余封银道:“丘郎,不期就到,心如失了珍宝一般,有计亦不能留你。可将此金银,依先寓在僧房,前日之计,不可忘了。”丘客哭将起来。夫人掩泪道:“如今即出园门,料无人见,就此拜别矣,”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丘客怏怏的出了园门,爱莲锁了。一时忙将起来,准备着家主回家。

不移时已到。夫人迎至堂上相见,各各欢喜,两边男女叩头,进房除了冠带。夫人整酒,与丈夫接风,酒席间问些家事。自古新婚不如远别,夫妻二人早早的睡了。次日天未明,张英抽身起来,梳洗拜客。忙忙的一连拜得客完,未免上坟拜扫,家中又请着亲戚,做了几日戏文,择日上任。那些奉承他的,送行的送行,送礼的送礼,一连连忙了十余日。

张英因辛苦,睡至巳牌,方欲抽身,把眼往床顶上一看,见一块干唾在床顶之上,吃了一惊,道:“奇了。”夫人正梳洗方完,在床前穿衣服,听见张英说一个奇字,问道:“有甚么奇处?”张英道:“此床你曾与何人睡来?”夫人笑道:“此床祇你我二人,还有何人敢睡!”张英道:“既如此,那床顶上干唾谁人吐的?”夫人道:“不是你,便是我,这般小事何必说他。”张英道:“事关非小,此唾我从来不曾吐。你妇人家,睡着吐不上去。”夫人道:“是了,我两日前伤风咳嗽,那时坐在床内穿衣服,吐上去的。”张英想道:“坐在床内,不吐于地下,怎生反吐上去。”一发起了疑心。恰好门外有客拜访,张英即梳洗出外迎接。夫人唤了爱莲道:“丘郎初来时,曾求神道一签说:‘前世结成缘,今朝有线牵。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前二句不必言矣,后二句向祇恐丘郎将此事泄漏于人。谁知今日老爷见床顶上有一块干唾,疑心起来在此细究。怎生是好?恰应莫吐在人前之句。倘然问你,再三为我隐瞒方好。”爱莲说:“不须夫人吩付。祇是神灵签已显然道破,万一究出,怎生是好。”正在计议,祇见张英欢欢喜喜的,一些也不在心间。因此夫人与爱莲都放下心肠。

祇见过了几日,张英见爱莲在花园采花,叫了他到水阁上,悄悄问道:“你可实说夫人床上谁人来睡,若不直说,我实时把你杀死。”说罢,帷袖内取出一把尖刀来。爱莲一见,魂飞天外,说道:“祇有一丘卖婆来卖珠子。因天晚,留宿一夜,天早便去了。”张英道:“那丘婆必是男人。”爱莲道:“卖婆那里是男人之理。”张英道:“他住在那里?”爱莲说:“在华严寺里。”张英道:“那有妇人歇住僧房之理。”收了那刀道:“随我来。”爱莲不知情由,随了便走。恰好走到池边,张英用力一推。可怜一个温柔使女,一命鸣呼。正是:该在水中死,定不岸上亡。张英祇做不知觉,自出门往华严寺悄悄儿去了。

那各僧不认得他,张英走至后房,见一沙弥,叫道:“师兄,这里有个姓丘的珠子客人么?我要买些珠子,求指引他的寓所。”沙弥回头,正是丘继修恰在房门,道:“那一位便是丘客。”张英上前道:“丘兄,可有珠子要求换些。”丘客道:“通完了。”张英道:“多少可有些么?”丘客道:“果然没有了。若要时,舍亲处还有。”张英道:“也因舍亲张奶奶说,曾与足下买些珠子,故此乃特来。”那丘客回得不好,道:“那张夫人,他晓得我没有久矣。”张英道:“张夫人为何细知足下之事?”丘客不觉面色一红,回答不来。

张英切恨在心,竟自归家。唤了两个家人,是他的心腹,道:“二人听着,华严寺里后房,歇一丘姓卖珠客人。你去与他做一萍水相逢之意。与他酒食往来,拘留他在此,不可与他走了。且慢与他说是我的家人,日后事成,重重有赏。”二人不知何故,便去与他做个哑相知起来。丘客全然未晓。

且说张英回衙,祇见报说,爱莲不知何故,投水死了。张英见夫人道:“夫人是了,爱莲或有外情,或是与情人一时在你床上偷眠,情人吐的干唾。见我前日问起,恐怕究出情由,惧罪寻了死,倒也干净。分付买一付棺来,与他盛贮了,抬往郭外去罢。”夫人心下苦着,暗想道:“他恐我事露,为我死了。”心下十分苦急,张英置之不理。

又过几日,张英与夫人睡着。到二更时分,双双醒来,张英故意把夫人调得情热,云雨起来。张英道:“我今夜酒少了些,就干着此事,甚是没兴。若此时得些酒吃,还有兴哩。”夫人道:“叫一妇人去酒坊取来便是。”张英道:“此时他们已睡,叫着他,祇说我要酒吃又不好。”道:“可惜爱莲又死,此事必须夫人一取方可。”夫人道:“既如此,我去取来。”把手净了,在灯火上点一技红蜡,取了锁匙,竟往酒坊而去。张英悄摄其后。夫人见酒楻深大,取一条杌凳,走将上去,弯身而龋张英上前。把他两脚拿起,往楻内一推,须臾命荆方走归房,依先睡了。口中叫道:“走几个妇人来,夫人思量酒吃,自往楻中去取,许久不来,可往代龋”妇人俱应了一声,竟至酒楻中一看,见夫人已死,慌忙报与张英。张英假意掉泪,揽衣而起道:“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一时间未免治起丧来。下棺时满头珠翠,遍身罗绮,一一完备。托以上任日期紧急,将棺木出于华严寺里权寄。心腹家人归家伏侍,张英叫他至静处分付着,你可如此如此,不可误事。那人应声去了。

祇见次早,寺僧报说夫人棺木不知何人撬开,把衣服首饰,尽情偷去矣。张英随着人将铜首饰,粗衣服,重新殓殡,抚馆痛哭。急往各房搜看,祇见家人道:“丘客房中之物,正是夫人棺木中的。”张英大怒,分付即将丘客锁了,写词送至洪按院处。词中云:告为劫棺冤惨事。痛室莫氏,性淑早亡。难舍至情,厚礼殡殓。珠冠美玉,金银镯钿,锦锈新服,满棺盛贮,柩寄华严寺中。盗贼丘继修,开棺劫掠,剥去一空。遭此荼毒,冤惨无伸。开棺见尸,律有明条。乞台追脏正法,上告。

洪按院道:“此一桩新事,必须亲审。”随将丘继修用刑。继修道:“老爷,事事皆真,不必用刑,待小人认了便是。”洪院见他说得干净,心下生疑,必有缘故。叫:“丘继修你开棺劫财,想你一人,焉能开得?必有余党,从实招来!”丘继修道:“开棺劫财,实实不是小人。但此事乃前生冤债,甘心一死。”洪按院道:“你细细讲来。”继修道:“爷爷实系隐情,不敢明告,愿一死无疑。”随即画招承认。洪院想:“毕竟有何隐情,不肯明说,情愿认死。”

到夜间睡至三更,梦一使女叩见洪院,口道:夫人有染,清宵打落酒楻中。

使女无辜,白昼横推渔沼内。

洪院曰:“你是谁家女使?”爱莲答曰:“妾系张英使女,唤名爱莲,祇间丘继修,便知明白。”

洪院醒来,却是南柯一梦。自忖曰:“此梦甚奇。使女与继修开棺一事无干,怎教我问丘继修?”次早,自吊丘继修覆审曰:“我且问你,你可知张夫人家中有一使女,名唤爱莲,可有此人么?”继修道:“有,此女半月前无故投水而死矣。”洪院道:“你怎知之?”道:“相公家有二家人,与小人熟识,故尔知之。”洪院又问:“既然你知,夫人怎样死的?”继修曰:“闻得夜间在酒楻中浸死的。”洪院惊异,与梦中言语相合矣,但夫人有染之句未明。洪院省曰:“是了,我且问你,我访得张夫人有了外情,被张英推在楻中浸死的。莫非与你有奸么?”继修曰:“此事并无人晓得,祇使女爱莲知之,小人闻爱莲溺死,又闻夫人浸死,小人不说,终无人知矣,故为夫人隐讳。不知老爷因甚知之?”洪院道:“张英昨日又写书来与我,要将你速斩,以正王法。我三更得梦,故尔知之。可将好起情由,从直写来,或可出尔之罪,我当方便。”继修一一写出。

恰好分付家人领回书,洪院随将梦中对联写与张英。张英拆开读罢,一时失色,随往洪院谢罪。求洪老大人周全,不忘大人恩德。洪院冷笑曰:“你闺门不谨,一当去官;无故杀婢,二当去官;开棺赖人,三当去官。”张英怨曰:“此事并无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干的事,我岂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来相告,我岂能知?夫人失节理该死;丘继修奸命妇亦该死。爱莲何罪,该死池中!你不淹死爱莲,则无冤魂来告。无冤魂来告,则我不知。你祇合把夫人处死,何不将继修寻以他故而死之!家声不露,官亦可做,岂不全美乎?”说得张英无言,羞愧而退。洪爷提笔,判曰:审得丘继修贩珠贾客,萧寺寓居。见莫夫人之容,风生巧计。妆丘卖婆之假,酝酿奸情。色胆如天,敢犯王家之命妇,心狂若醉,妄希相府之好逑。恶已贯盈,诛不容逭。张英察出,因床顶之唾干;爱莲一言,知闺门有野合。番思灭丑,推落侍婢于池中。更欲诛奸,自送夫人于酒底。丫鬟沦没,足为胆寒。莫妇风流,真成骨醉。故移柩而入寺,自开棺以赖人。彼已实有奸淫,自足致死,何故诬之盗贼,加以极刑?莫氏私通,不正家焉能正国;爱莲屈死,罔恤幼安能惜老。须候宪裁,暂停赴任。

洪院将继修奸命妇拟斩,随即上本。首劾张英治家不正,无故杀婢,致冤魂不散之事,一一奏闻。部议张英罢职。洪院劾疏,不为少讳,真有直臣风烈,加升三级。

此一回小说,切记不可少年犯色,无故杀人之戒。

总评:

张英三计,可谓得矣。爱莲一死,肯甘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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