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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2 / 2)

辱示《初筮赋》,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仆为文久,每自测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小称意,人亦小怪之;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

昔扬子云著《太玄》,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耳。足下岂不谓然乎?

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有张籍者,年长于翱,而亦学于仆,其文与翱相上下,一二年业之,庶几乎至也。然闵其弃俗尚,而从于寂寞之道,以争名于时也。

久不谈,聊感足下能自进于此,故复发愤一道。愈再拜。

韩退之与卫中行书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人,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

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

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

韩退之与孟东野书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

足卜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职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

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自彼至此虽远,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愈再拜。

韩退之答刘秀才论史书

六月九日,韩愈白秀才刘君足下:辱问见爱,教勉以所宜务,敢不拜赐。愚以为凡史氏褒贬大法,《春秋》已备之矣。后之作者在据事迹实录,则善恶自见。然此尚非浅陋偷惰者所能就,况褒贬邪?

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兄弟几尽;左丘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朱;班固瘐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范晔亦族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竞,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

唐有天下二百年矣。圣君贤相相踵,其馀文武士,立功名跨越前后者,不可胜数,岂一人卒卒能纪而传之邪?仆年志已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宰相知其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穷,龃龉无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苟加一职荣之耳,非必督责迫蹙,令就功役也。贱不敢逆盛指,行且谋引去。且传闻不同,善恶随人所见,甚者附党憎爱不同,巧造语言,凿空构立善恶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传记令传万世乎?若无鬼神,岂可不自心惭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仆虽呆,亦粗知自爱,实不敢率尔为也。

夫圣唐巨迹,及贤士大夫事,皆磊磊轩天地,决不沈没。今馆中非无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纂之。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

韩退之重答李翊书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人之来者,虽其心异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君子之于人,无不欲其人于善,宁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进而不进也?言辞之不酬,礼貌之不答,虽孔子不得行于互乡,宜乎余之不为也。苟来者,吾斯进之而已矣,乌待其礼逾而情过乎?虽然,生之志求知于我邪,求益于我邪?其思广圣人之道邪,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邪?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贤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无患乎人不己知。未尝闻有响大而声微者也,况愈之于生恳恳邪?

属有腹疾无聊,不果自书。愈白。

韩退之上兵部李侍郎书

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覆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以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己。

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

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者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

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人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甯戚之歌,鬷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瑰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

韩退之应科目时与人书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滨,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晶汇匹俦也。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獱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运转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韩退之为人求荐书

某闻木在山,马在肆,遇之而不顾者,虽日累千万人,未为不材与下乘也;及至匠石过之而不睨,伯乐遇之而不顾,然后知其非栋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娅之后,是生于匠石之园、长于伯乐之厩者也,于是而不得知,假有见知者千万人,亦何足云!今幸赖天子每岁诏公卿大夫贡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荐闻,是以冒进其说以累于执事,亦不自量已。

然执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有鬻马不售于市者,知伯乐之善相也,从而求之。伯乐一顾,价增三倍。某与其事颇相类,是故终始言之耳。愈再拜。

韩退之与陈给事书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已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韩退之上宰相书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

《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泛泛扬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沈浮者,物也;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沈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日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材,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

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人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诪张之说,无所出于其中。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晶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

《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盖将推己之所馀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

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闲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猿犹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策,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人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枯槁沈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

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

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渎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韩退之后十九日复上书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

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韩退之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

右其人,为文甚古,立志甚坚,行止取舍,有士君子之操。家贫亲老,无援于朝,在举场十馀年,竟无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与之还往,岁月已多,尝欲荐之于主司,言之于上位。名卑官贱,其路无由,观其所为文,未尝不掩卷长叹。去年愈从调选,本欲携持同行,适遇其人自有家事,邅坎坷,又废一年。及春末,自京还,怪其久绝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为阁下所知,辞气激扬,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辞亲人关,羁旅道路,见王公数百,未尝有如卢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将委弃泥涂,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气勃勃然,复有仕进之路矣。”

愈感其言,贺之以酒,谓之曰:“卢公,天下之贤刺史也。未闻有所推引,盖难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郁为选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谓知己者正如此耳。身在贫贱,为天下所不知,独见遇于大贤,乃可贵耳。若自有名声,又托形势,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贵乎?子之遇知于卢公,真所谓知己者也。士之修身立节,而竟不遇知己,前古以来,不可胜数。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异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难,故日‘士为知己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

阁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复以侯生言于阁下者,非为侯生谋也,感知己之难遇,大阁下之德,而怜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献于左右焉。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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