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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2 / 2)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石。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耳。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焉。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缲尔绪,蚤织尔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苏子瞻方山子传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乌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与!

王介甫兵部知制诰谢公行状

公讳绛,字希深,其先陈郡阳夏人。以试秘书省校书郎起家,中进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礼郎,七迁至尚书兵部员外郎以卒。尝知汝之颍阴县,检理秘书,直集贤院,通判常州、河南府,为开封府三司度支判官,与修真宗史,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最后以请知邓州,遂葬于邓,年四十六,其卒以宝元二年。

公以文章贵朝廷,藏于家凡八十卷。其制诰,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而又有政事材,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馀。所至,辄大兴学舍。庄懿、明肃太后起二陵于河南,不取一物于民而足,皆公力也。后河南闻公丧,有出涕者,诸生至今祠公像于学。邓州有僧某,诱民男女数百人,以昏夜聚为妖,积六七年不发。公至,立杀其首,弛其馀不问。又欲破美阳堰,废职田,复召信臣故渠,以水与民而罢其岁役。以卒故,不就。于吏部所施置,为后法。

其在朝,大事或谏,小事或以其职言。郭皇后失位,称《诗·白华》以讽,争者贬,公又救之。尝上书论四民失业;献《大宝箴》;议昭武皇帝不宜配上帝;请罢内作诸奇巧;因灾异,推天所以谴告之意;言时政,又论方士不宜人宫,请追所赐诏;又以为诏令不宜偏出数易,请由中书、密院然后下。其所尝言甚众,不可悉数。及知制诰,自以其近臣,上一有所不闻,其责今豫我,愈慷慨,欲以论谏为己事。故其葬也,庐陵欧阳公铭其墓,尤叹其不寿,用不极其材云。卒之日,欧阳公人哭其室,椸无新衣;出视其家,库无馀财。盖食者数十人,三从孤弟侄皆在,而治衣栉才二婢。平居宽然,貌不自持,至其敢言自守,矫然壮者也。

谢氏,本姓任,自受氏至汉、魏,无显者,而盛于晋、宋之间。至公再世有名爵于朝,而四人皆以材称于世。先人与公,皆祥符八年进士,而公子景初等,以历官行事来日:“愿有述也,将献之太史。”谨撰次如右。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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