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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五(2 / 2)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涩然汗出,霍然病已。

汉武帝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汉武帝瓠子歌

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日。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茭兮湛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

淮南小山招隐士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卷兮枝相缭。山气宠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增波。猿抗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岁莫兮不自聊,蟪蛄鸣兮啾啾。坱兮轧,山曲弗,心淹留兮恫荒忽。罔兮沏,僚兮栗,虎豹穴,丛薄深林兮人上栗。嵚碕礒兮,硱磈蹭跪。树轮相纠兮,林木茇骫。青莎杂树兮,薠草靃靡。白鹿麕麚兮,或腾或倚。状貌崟兮峨峨,凄凄兮漇々。猕猴兮熊罴,慕类兮以悲。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东方曼倩客难

客难东方朔日:“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阜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谈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募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灾,虽有圣人,无所施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事异。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学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鹊鸽,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姓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今世之处士,魁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夫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也。子又何怪之邪?

“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由是观之,譬犹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东方曼倩非有先生论

非有先生仕于吴,进不称往古以厉主意,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默然无言者三年矣。吴王怪而问之曰:“寡人获先人之功,寄于众贤之上,夙兴夜寐,未尝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举,远集吴地,将以辅治寡人,诚窃嘉之。体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今先生进无以辅治,退不扬主誉,窃不为先生取之也。盖怀能而不见,是不忠也;见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吴王曰:“可以谈矣,寡人将竦意而览焉。”

先生曰:“於戏!可乎哉?可乎哉?谈何容易!夫谈有悖于目,拂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吴王曰:“何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先生试言,寡人将听焉。”

先生对曰:“昔者关龙逢深谏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此二臣者,皆极虑尽忠,闵主泽不下流,而万民骚动;故直言其失,切谏其邪者,将以为君之荣,除主之祸也。今则不然,反以为诽谤君之行,无人臣之礼,果纷然伤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为天下笑。故曰‘谈何容易’。是以辅弼之臣瓦解,而邪谄之人并进。及蜚廉、恶来革等,二人皆诈伪,巧言利口以进其身,阴奉周彖刻镂之好以纳其心,务快耳目之欲,以苟容为度,遂往不戒,身没被戮,宗庙崩池,国家为虚,放戮圣贤,亲近谗夫。《诗》不云乎‘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此之谓也。故卑身贱体,说色微辞,愉愉呴呴,终无益于主上之治,则志士仁人,不忍为也。将俨然作矜严之色,深言直谏,上以拂主之邪,下以损百姓之害,则忤于邪主之心,历于衰世之法。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深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齐避周,饿于首阳之下,后世称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惧然易容,捐荐去几,危坐而听。先生曰:“接舆避世,箕子被发佯狂,此二人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之间,宽和之色,发愤毕诚,图画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体,下以便万民,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故伊尹蒙耻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太公钓于渭之阳以见文王,心合意同,谋无不成,计无不从,诚得其君也。深念远虑,引义以正其身,推恩以广其下;本仁祖义,褒有德,禄贤能,诛恶乱;总远方,一统类,美风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则天地和洽,远方怀之。故号圣王。臣子之职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为公侯,传国子孙,名显后世,民到于今称之,以遇汤与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龙逢、比干独如彼,岂不哀哉?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材,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损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治,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足,畜积有馀,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远方异俗之人,乡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

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云:“王国克生,惟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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