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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访旧 王夫人念故周贫(2 / 2)

天色才明。就起来梳洗。吃过饭。日已出了。心中想道。我若自去寻他。恐班里人看见不雅。要不去。又恐辰生不停当。踌躇了一会。还是叫辰生去罢。遂叫辰生来吩咐道。你到昨日那班里去问声。可有个魏云卿。他是苏州人。是我姨弟。你寻到他。说我特来投他。是必同他来。说毕进忠往外就跑。一娘叫转来道。你可记得么。进忠道记得。又去了。一娘又唤回来道。

你莫忘了。说遍我听。进忠道这几句话有甚难记。一娘把了些钱与他叫买东西吃。进忠接了走出门。一娘又叫回来。进忠急得暴跳道。又叫我做甚么。你要去自去。我不会说。把钱向她一掠。使性子坐着不动。一娘央了他半日。才拾起钱来要走。

一娘拉住他道。我把件东西与你带去。向手上解下一个小小金牌子来。代他扣在指头上道。这是我姨娘与我的。你带去见了他。把他看。他就知道我在这里了。进忠拿了飞也似的去了。

一娘独坐等信。好不心焦。心中忖度道。此刻好到了。过一刻道。此刻好说话了。一条心总想着他。直等到傍午也不见回来。

想道大约是留他吃酒饭哩。又等了半日。渐渐天晚。也不见回来。又想道我昨日耽搁了许多工夫。回来也只午后。他是熟路。

怎么此刻还不见来。定是在路上贪玩了。

自己坐在店门前。等到日落。才远远望见辰生独自跑回。

一娘迎到檐前问道。你怎么去这一日才来。可曾寻到他。怎么不同他来。进忠喘了一会气。才说道鬼也没得一个。一娘道怎么说。进忠道我到他们前。见门关着。我不好敲。直等到日中才有人开门。我正要问他。他又出去了。又等了半日才回来。

又要问他。他又同人说着话进去了。我只得坐在门槛上。半日才见昨日那人家来。问我可曾见他。我说没有。

那人道等我叫他出来。那人进去叫出个丫头小孩子来。才好十七八岁。问道那个寻我。我说寻魏云卿的。那小子道没有。

竟关上门进去了。那人后又出来问道。可是他。我说不是魏云卿。那人道这一带班里总没有个魏云卿。想是在别的班里。我说不认得。那人道我同你走走去。将一条巷子都走遍了。也没得。那人道五十班苏浙腔都没有。想是去了。前门上还有几班。

你再去寻寻看。那人就去了。我也来了。一娘听见不是。正是眉头搭上三横锁。心内频流万斛愁。不觉眼中垂泪。心里想道。

我受了千辛万苦。死中得活。也只为这冤家。谁知今日又成画饼。连晚饭也不吃。就和衣睡了。一夜忧苦。自不必说。次早起来。只得又叫进忠到孝顺胡同去访问。并无消息。住在店内逢着吴下人便问。也无— 人知道。

又想道他莫不是上了前程。在哪个衙门里。又央人到各衙门里访。也无踪迹。又住了些时。客店里人杂。进忠便搭上了一班人抓骰子斗纸牌。一娘着了忙。把他手上金牌子解下来。

后来便整几夜不归。一娘说说他。他便乱嚷乱跳。一日回来反向娘要钱买酒吃。一娘回他没钱。他竟将一娘的新花绸裙子拿着就走。又几夜不归。一娘气得要死。正值京中米粮贵。

又无进入。正是坐吃山空。不上半年盘费都完了。思量要回客家去。又怕人情世态。当日苦留不住。今日穷了又来。恐人恶嫌。进忠也恋着那班人顽耍。反说道当日谁叫你来的。

如今又带着鬼脸子去求人。母子们又吵闹了一场。渐渐衣服当尽。看看交冬。天气冷得早。衣食无措。一娘只得重整旧业。买了个提琴沿街卖唱。走了几日。觅不到三五十文钱。

连房钱也不够。一则脚小难行。二则地中灰大。一脚下去。

连鞋帮都陷下去了。提起来时。鞋又脱了。一日走不十几家。故无多钱。回到下处。自着烦恼。店家道走唱最难觅钱。

如今御河桥下新开了个酒馆。十分齐整。你不如到那里赶座儿。

还多得些钱。次早一娘走进城来。竟往御河桥来。

迎着北风。好生寒冷。不一时望见一所酒楼。只见:

湘帘映日。小阁临流。一条青旆招摇。几处纱窗掩映。

门迎禁院。时闻仙乐泠泠。轩傍宫墙。每见香花馥馥。金木河牙樯锦缆。时时知味停舟。长安街公子王孙。日日闻香下马。只少神仙留玉。果然卿相解金貂。

一娘进店来。先对店主道了个万福道。爷我是个南边人。

略知清曲。敢造宝店胡乱服侍贵客。望爷抬举。店家见他生得标志。先引得动人。便说道且请坐。还没有客来哩。一娘坐下。

店家道大嫂寓在哪里。一娘道前门陆家饭店。店家道共有几口。一娘道只有一个小孩子。店家道这也容易养活。一娘道全仗爷抬举作成。店家道一路风吹坏了。小二拿壶暖酒与大嫂烫寒。店家收拾了四个碟儿。小二拿上酒来。店家走来陪他。

一娘奉过店家酒。拿起提琴来唱了一套北曲。店家称赞不已。

连走堂的烧火的都挤来听。齐声喝采。店家喜他招揽得人来。

就管待了中饭。到晚吃了晚饭。又吃了壶热酒才回寓所。也有一日二三钱三五钱不等。甚是得济。一日回来。进忠已四五日不归。到黄昏时。吃得大醉而来。一娘也不理他。只到次日天明。才说他道。你终日跟那起人住一处。必做不出好事来。这禁城内比不得石林庄。若弄出事来。你就是死了。不如跟我到馆内。代他走走堂。每日好酒好食。还可寻钱贴用。进忠道没得啥脸。说着跑出去了。一娘气了一会。才到酒馆中来。

唱了半日。到东边一个小阁里来。见有两个人在那里对饮。

上手是清秀小官。对坐的那个人头戴密绒京帽。身穿元色潞绸直身。生得肥伟长大。见了一娘。上一眼下一眼。目不转珠的看他。那小官扯一娘坐下吃了几杯。一娘起身走到对席上唱。

那人犹自看着他。又唱过一遍。钱都收了。重到阁子上。

见那两个人已去了。一娘走出来。见那二人还伏在柜上与店家说话。

一娘站在旁边伺候。只听得店家道。晓得领命。二人拱拱手去了。竟没有把钱与一娘。店家点头唤一娘到面前。说道才二位是吏科里的掌家。他晚间要留你谈谈。一娘道使不得。

我下处没人。店家道如今科道衙门好不势耀厉害。我却不敢违拗他。当不得他的计较。把一娘硬留住了。到晚客都散了。

店家将小阁儿收拾干净。铺下床帐。等候到黄昏时。二人才来到阁上坐下。请一娘上来。坐在那小官肩下。摆上肴馔。店家道二位爷请些。总是新鲜的。— 娘奉过一巡酒。取提琴唱了一 套北曲。又取过骰子请那小官行令。斟上酒。一娘又唱了套南曲。二人啧啧称羡。那人道从来南曲没有唱得这等妙的。正是词出佳人口。记得小时在家里有班□腔戏子。那唱旦的小官唱得绝妙。至今有十四五年了。方见这位娘子可以相似。如今京师虽有数十班。总似狗哼一般。一娘道二位爷贵处哪里。那人道山东。一娘道我也曾走过山东的。爷是哪一府。那人道临清。

一娘道我也曾在临清住了二年的。那里有位王尚书老爷。爷可知道么。那人道王大老爷去世了。你怎么认得的。一娘道我在山东走过好几府。惟在临清最久。每日在王府内顽耍。王大爷十分和气。

不知可曾中否。那人道你莫不是侯一娘么。一娘道正是。

爷怎么认得的。那人道我说有几分面熟哩。先见了你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来。原来比当日胖了。一娘道老了。那人道还不觉。丰姿如旧。如今大爷做到吏科给事。奶奶时常想念你。

常差人四路访寻你哩。你家老丑与辰生好么。一娘将前事大概说了一遍。那人道怪道寻你不见。原来遭了这些大变。一娘道爷上姓。那人道我还认得你。你倒不认得我了。

我是贻安。一娘道爷发了身了。故此不认得。这位爷尊姓。

贻安道你真老了。他是吴爷家的六郎。一娘笑道。一别十五六年。当初只好十多岁。店家道正是他乡遇故知了。各饮一杯。六郎道我们就行个喜相逢的令罢。六个骰子凑算。

少一点吃一杯。令行完了。又猜拳赌酒。饮至三更方散。

贻安去了。六郎同一娘宿了。两人都是久旷的。说不尽一夜欢娱。次日还未起来时。王府里早差了长班来接。一娘慌忙起来梳洗。吃了早饭上马。同至王老爷赐第。门上回过。里面传梆。着家人出来唤一娘进去。管家婆引进后堂。王奶奶尚未梳洗。一娘叩下头去。王奶奶一把扯起来道。好人呀。

一去就不来了。叫我何处不着人问到了。你一向在哪里的。

辰生好么。一娘道多谢奶奶挂念。遂将别后事细说了一遍。

王奶奶道原来受了这许多磨难的。我说怎的不见你来。丫头拿茶来与他吃。王奶奶才来梳洗。一娘坐在旁边。只听得房内孩子哭。一娘道奶奶有几位公子。王奶奶道我生了两个。都读书去了。这是丫头生的。梳洗毕拿上茶来。一娘吃了点心。

王奶奶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取了两件新棉衣与他换了。少顷王老爷回来。一娘出来迎接。见王老爷比前胖了许多。见了一娘道。贵人难见面。一向在哪里的。一娘叩了头。

王老爷换了便服道。坐着。一娘道老爷未坐。小的怎敢坐。

王老爷道你又讲起礼来了。一娘只得坐下。王老爷道你没有到泰安州去。一向在那里的。王奶奶将他遇难之事说了。

王老爷道你家老丑殁了。可曾另寻个对儿。一娘道没有。

王老爷道你家辰生哩。一娘道在前门陆家饭店里。王老爷道吩咐长班把他行李发来。并唤他孩子来。小厮答应去了。

王老爷道老一来得恰好。我刻下正要出差。家眷回去正要人作伴。你少不得也同到临清去顽顽。王奶奶道什么差使。王老爷道。因关白平复了。差我去安抚朝鲜。先打发你们回去。

三人同吃了早饭。王老爷出去拜客。午后才回。长班取了行李同进忠来。小厮领他入内。一娘道来叩老爷奶奶头。王奶奶道去时才几个月。如今这样长大了。取酒饭与他吃。三人坐下饮酒。王老爷道你几时到京的。米贵得很哩。一娘道来有八个月了。当初云卿原约来一京会。不意到此遍访不遇。故此耽搁至今。王老爷道他到京第二年就上了前程。在京中住了七八年。去年春间才选到广东去了。却好吴益之是他的上司。

甚是看顾他。前日有书子来说。新丧了偶。你如今也是寡居。

不如还与他做一对儿也好。一娘道他如今有钱有势。愁没有娇妻美妾。还要我么。王老爷道他倒是个有情的。提起来就眼泪汪汪的哩。饮至更深方睡。次日王老爷伺候领敕辞朝。送行请酒。逐日不闲。进忠仍旧恋着那班人不肯随娘去。一娘求王老爷处治他。王老爷道京中光棍最多。且不怕打。今日处了。

明日又是如此。只有管你儿子为是。王奶奶对王老爷道。

老— 随我们回去。你把他儿子带去罢。王老爷道那小厮眼 生得凶暴。不是个安静的。带去恐他生事。我看别衙门有用得着人的。着他去做个长随。有了管头。那起光棍就不敢寻他了。

次日对一娘说了。叫长班来吩咐道。这魏进忠的母亲。

要随家眷回临清。他在此无依。你去看哪个衙门用得着人。

可作成他去做个长随。长班回道。只有中书程爷对小的说要个长随。请老爷发个帖去。没有不收的。王老爷进来对一娘说了。娘儿们商议停当。王老爷发了帖。长班领他到程中书寓所来。正是未入黄扉称上相。暂栖徽省作亲随。毕竟不知进忠去做长随。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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