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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侯秋鸿忠言劝主 崔呈秀避祸为儿(1 / 2)

词曰:

万事转头空,何似人生一梦中。蚁附蝇趋终是幻,匆匆!枉向人前独逞雄。何必叹飘蓬,祸福难逃塞上翁。狐媚狼贪常碌碌,烘烘!羞恶良心却自蒙。

话说魏忠贤因醮事已毕,正欲起身,只见小内侍飞马而来,向耳边说道:“客太太被中宫娘娘赶出宫了!”忠贤惊问道:“为甚事?”小内侍道:“因皇上前日在西宫顽耍,一时要往中宫去,客太太说‘中宫娘娘有恙未痊。’皇上道:”既有恙,你可去看看。‘客太太领旨去问安,回过了皇上。谁知次日退朝,驾幸中宫,娘娘好好的出来迎接。皇上问道:“闻你有恙,朕来看你,可曾服药?’娘娘道:”不曾有甚病。‘皇上道:“昨日朕要来你宫中,客巴巴说你有恙,朕后差了他来看你的。’娘娘道:”他并没有来。‘皇上说:“如此说,竟是他的谎了!既欺了朕,就该处他。’皇上在中宫宿了两夜,第三日到李娘娘宫中去了。中宫娘娘即宣了客太太进宫,问道:”我有何病,你就欺瞒皇上?皇上着你来看我,你不来,又说谎。当日太祖爷铁牌上镌着道:“宫人说谎者斩。‘你今欺瞒皇上,就该死,诅咒我也该死,说谎也该死,随你拣哪一件认去。’客太太无言可答,只是叩头救饶。娘娘道:”且看圣上之面,姑饶一死,逐出宫去。‘即刻着四个内官,押着出去,不许停留。客太太用了钱,才得见皇上。皇上道:“你本不该说谎,娘娘若不处分,那法度何在?既叫你出去,这还是从轻,朕也不好挠他的法。你且出去,等娘娘气消一消,朕再来召你。’客太太忍着气回家去了,故此孩子星夜来报爷知道。”

忠贤听了,分付即刻起身兼程回京,百官迎接一概不见,竟回私宅。内外官员都来问安,也一概免见。忙换了便服,走到侯家。秋鸿迎接,忠贤问道:“太太在哪里?不要恼坏了。”秋鸿道:“没得扯淡,恼甚的,来家好不快活,日高三丈,此刻还未起哩。在宫里起早睡晚的,有甚么好处?你去烧香,带了甚么人事来送我的?”忠贤道:“可怜那是个甚么地方,还有物事送人?”秋鸿道:“你从毛厕上过,也要拾块干屎的人,难道地方官就没有物事送你的?好一个清廉不爱钱的魏公公,专一会撇清!”忠贤道:“有!有!有!那里出得好煤炭,送几担与你搽脸。”秋鸿道:“那是你这老花子,在那里讨饭时擦惯了脸的。”忠贤道:“我把你这油嘴臊根,还是这样出口伤人。”赶上来打他。秋鸿笑着跑进房去,忠贤赶上一把按住道:“我不看世界面上,就一下子弄杀你才好。”秋鸿道:“这才像个皇帝的管家,学了句大话儿来吓人。你只好说得,行不得。”二人闹了一会。忠贤道:“趁着月儿没有起来,吵他吵去。”秋鸿道:“他在后头棬里睡着哩。”二人携着手往后面来,过一重小门,见一带长廊,秋鸿道:“从这小廊转弯进去就是了,你自去罢,我去办早饭来你吃。”说着去了。忠贤转过回廊,见一座小小园亭甚是精致,但见:

香径细攒文石,露台巧簇花砖。前临小沼后幽岩,同壑玲珑奇险。百卉时摇翠色,群花妖艳栏边。五楼十阁接巫天,绝胜上林池馆。

朝南三间小厅,后面一座花楼,许多斜廊、曲槛、月榭、花台,十分幽雅。正是:

画栋巧缕人物,危楼尽饰沉香。花梨作栋紫檀梁,檐幕铜丝细网。绿绮裁窗映翠,金铺钉户流黄。石脂泥壁暗生光,不下骊山雄壮。

从花楼下一道斜廊东去,才是一座棬,面前小山拳石,盆景花木,见许多丫环在廊下梳头刺绣,或依栏看花,或共相戏耍,一个个都是:眉蹙巫山晓黛,眼横汉水秋波。齿编欠玉莹如何,唇吐樱桃一颗。髩嚲轻云冉冉,脸妍莲萼猗猗。翠翘绿绮共轻蛾,燕赵选来婀娜。

那众丫环见忠贤进来,都站立两旁,有两个即走进去报信。忠贤道:“太太起来了没有?”丫环道:“还未起来哩。”刚走到棬前,丫环出来道:“请老爷坐,太太才起来。”忠贤看那棬内,摆列的古玩书画无一不精,但只见:

囊里琴纹蛇腹,匣中剑隐龙文。商彝翠色列苔茵,周鼎帲砂红晕。逸少草书韵绝,虎头小景怡人。哥窑百圾列鱼鳞,汉篆秦碑遒劲。

忠贤闲看了一回,欣羡不已。等得心焦,不见印月出来,只得走进他卧房。

只见他房中摆得更十分精致:

箪密金纹巧织,枕温宝玉镶成。水晶光浸一壶冰,七尺珊瑚红映。屏列玻璃色净,榻镶玳瑁光莹。锦衾绣幕耀光明,玉笋金钩双控。

进得房,只见印月初起,在大理石榻上裹脚。忠贤与他并肩而坐,问他出宫之故。但见他:

眉压宿酲含翠,腮边枕印凝红。莹钗斜溜髩云鬅,渺渺秋波懒送。软抹酥胸,半嚲蝤蛴,钮扣微松。梨花带露倚春风,似怯晓寒犹重。

印月未曾开言,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忠贤道:“你莫恼,等我代你出气。”

印月道:“你说的好大语!是他说的,天下只有他大,他是个国母娘娘,要我们早上死,谁敢留到晚?连皇父也不在他心上。我们纵大,杀了无非是个奴才!今日处了我,明日就要轮到你了,你还说代我出气!”忠贤道:“皇上也该有些主意,有事说罢了,怎么就叫你出来?”印月道:“皇父的心都是他引偏了,一连在他宫中过了两夜,不知怎的撮哄,自然两个人说同了,次早才叫我出来的。”忠贤道:“你休谎我,任凭怎样也要代你出这口气。”

印月把手向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你弄得他过?”忠贤道:“弄不得他,难道他爷老子也处不得!”印月道:“皇父的耳根子又软,岂不护他丈人?你代我将就些罢,莫要惹火烧身。只是我不进去就罢了。”忠贤又温存他一会,代他揩干了眼泪。丫头捧上茶来,忠贤拿了一杯,送到他嘴边。印月吃了两口。

只见秋鸿进来道:“日已中了,吃早饭罢。”忠贤道:“我也饿了,今日还未曾有点水下肚哩。”秋鸿道:“想是害噎食病吃不下去,不然为甚么这时候还未吃饮食?”忠贤道:“我连夜来到家即来了,哪里还记得饿?”

秋鸿忙叫丫头拿妆盒来,与印月梳头。印月起身略通了通头,洗了脸,穿上衣服。丫头收去梳盒。忠贤对那丫头道:“借耳爬子用用。”丫头向梳盒内寻了一会道:“太太的耳爬子不在梳盒里。”印月道:“汗巾子上有,在床上哩。”丫头便去揭开帐子,向枕边拿汗巾。忠贤在帐缝中见被中有些动,象有人在内的,便走起来把帐子揭开,只见红衾被内有个人睡着。忠贤将被揭开,只见个后生浑身洁白,如粉妆玉琢的一般,约有十六七岁的年貌。忠贤道:“好快活!”说着便睡上床去,摸摸他。只道是个小内侍,及摸到前头,却是个有那话儿的。这小郎见他摸到前面,忙把两腿夹住,动也不敢动。

秋鸿在傍掩口笑道:“不要罗唣,起来吃饭罢。”忠贤把那小郎拉起来,穿上衣服。下床来,脸都吓黄了,浑身抖战。忠贤道:“你不要害怕,快去梳洗了来一同吃饭。”小郎才去梳洗。印月站在廊下调鹦哥顽耍,未免有些羞涩。忠贤出来拉他一同进来,二人上坐,秋鸿也坐下,叫丫头摆饭。说不尽肴品精洁,只见:

南国猩唇烧豹,北来熊掌驼蹄。水穷摇柱海参肥,脍切银刀精细。翅剪沙鱼两腋,髓分白凤双丝。鸡鬆鹿腿不为奇,说甚燕窝鲟嘴。

秋鸿用金杯斟酒,三人共饮。那小郎梳洗毕了,来见忠贤,叩下头去。忠贤忙拉他起来道:“你是太太的人,不要行这个礼,好生服侍太太。”再细看他,果然生得标致,只见他:

的的眸凝秋水,猗猗脸衬娇莲。柳眉皓齿态妖妍,万种风流堪羡。冠玉美如女子,汉宫不数延年。梨花风格自天然,阵阵口脂香遍。

忠贤叫他坐在印月肩下,那小郎未免有些悚惧不安之状。印月亦有羞涩之态。

只有秋鸿在旁嘻嘻哈哈的斗嘴顽耍,对忠贤道:“你说娘的珠子当在涿州,你去烧香,没人事送他罢了,怎么他的珠子也不赎来与他?”忠贤道:“一者年远,二者也不记得当在谁家。”秋鸿道:“你是张家湾的骡子不打车,好自在性儿,终不然就罢了么?”印月道:“你可是枉费唇舌,他如今尊贵了,哪里还用得着人,有心肠来记这样事!”忠贤笑着,把手拍拍那小郎道:“有了这样个美人儿,还用别人做甚么?”这一句话把个印月说急了,红着脸起身。忠贤也自觉言语太讪,便打了个淡哈哈,起身走到房中,向印月道:“咱权别了,再来看你。”印月也不理他。秋鸿送他出来,忠贤道:“我斗他耍子,他就认起真来了。”秋鸿道:“呆哥儿,我劝你这寡醋少吃吃罢!”忠贤相别上轿去了。

秋鸿回到里面,见印月手托着香腮,恹恹地闷坐。秋鸿便坐了,劝道:“娘不要恼。”印月道:“都是你风张倒致的,惹的他嘴里胡言乱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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