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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据灾异远逐直臣 假缉捕枉害良善(2 / 2)

白浪涌天高,横波随地滚。漂沙走石,便太华难使回流,湮谷连山,任神禹也难即治。更可恨没面皮的海若,冲州撞县,哪里顾荡尽官舍民房;最可惧少恻隐的冯夷,播虐扬威,全不管漂没田禾树木。正是:

村舍全无火,人民少有家。

树梢存败甑,屋角闹鸣蛙。

时贤又有诗曰:

湖埭观秋秋可怜,萧然四顾爨无烟。

门前水长高于屋,堤上风翻不系船。

天漏只今成累岁,官捕谁为乞回年。

杞人无限忧时泪,好借飞凫达帝前。

古来虽有灾异,却未有水、火、地震并于一时,都在神京一处的。魏监犹以天变不足畏,听了李永贞之言,见南京河南道御史游凤翔的本道:“天心仁爱,人君多降威以示警;明主克谨,天戒每修德以弭灾。恳竭诚修省,挽回天变,以保国祚于万年事。内陈求直言、惜物力、扩仁恩三事。”忠贤正要寻几个官儿逐去做个样子,遂矫旨道:“游凤翔先经考察,劣转知府,乃从宽姑复原职;今又逞辞市恩,摭饰烦渎,仍著以知府用。”先外转了游御史。那王尚书、彭给事、高御史,都各见机引退,或乞休,或引疾,或告养,纷纷求去。旧例:大臣求去,俱有温旨慰留。忠贤已是要他去的,便留也不留,竟传旨俱准回籍,一切恩典全无,亦不许驰驿。可叹一个王尚书,身列九卿,位至宫保,也不能起个夫马,只得自雇牲口,寄宿村店。彭给事等亦自买小舟,悄悄而去。一路上门生、故旧、亲戚都不敢接见,恐惹出事来。正是:

喉舌专司思补兖,权珰微忤拂朝衣。

一肩行李扁舟小,犹似当年下第归。

自来遇灾异,便求直言,忠贤却把几个直言的都削了职;古来遇灾异,便省刑罚,忠贤偏要寻事害人。那朝天宫的火灾,他认定是奸细放火,著落各衙门缉访。那巡视街道的杨寰,五城兵马司并东厂各官,俱三日一比,拷打那些军校们。沿街入巷,不论大小人家、市井铺面都布了人。

忽一日捉住了两个辽东人,一个叫做吴国秉,一个叫做武永春,解到东厂来。那吴国秉系内地盖州卫人,因广宁城陷,逃出边外,路上遇一女子,因此二人遂成就了。女子将银镯兑换做了些盘缠,夫妻商议进京投亲。谁知猪羊走入屠户家,一步步来寻死路。雇了驴子与妇人骑了,不日来至京城,寻房安下,才去访亲戚,偌大个京城,是天下九州聚会之地,人山人海,哪里去寻?终日寻访不见,盘费又用尽了。正是人急计生,只得就在前门上做个窝家,做私巢子接人。却不当官差有一班做客的,怕娼家脱空,每要走小路。

那女子一则生得好,引得动人;二则性情温柔伶俐,嫖客来得多,倒也丰衣足食的起来。

一日有个帮闲的送银子来做东道。晚间来了一个大汉,也是辽东中屯卫人,姓武名永春。他因兵克广宁时,收拾了些细软并人参十斤,进京避乱。

原来就是这妇人的紧邻,永春平日就羡慕这女子,今日相会,大遂心愿,一连宿了十数夜。后来便带他家去住,把了几两银子与吴国秉做生意。起初只说包著他,到后来竟占定了,不但不许他接客,并也不许国秉沾身。国秉因图他携带,遂不敢言。一日武永春酒醉回来,见妇人与吴国秉说话,他到反吃起醋来,乱骂。国秉道:“你占了我的老婆,反来骂我?”武永春道:“你的老婆是哪里来的?你也是拐来的,送你到城上,直拷死你!”国秉大怒,举手就打。二人打到街上,却被巡捕的一条绳子锁了,解到厂里来。

掌刑百户孙云鹤升厅,番子手带二人上堂跪下道:“这是两个辽东的细作。”云鹤道:“快快招来!免得动刑。”吴国秉道:“小的是盖州卫人,前广宁陷时,被兵擒去。后广宁兵退,同被擒的有千余人,在三岔河逃回到山海关水口,水师把总渡小的们过关,来至京中投亲。后遇著这武永春,也是中屯卫人,与小的妻子有亲。他曾借些本钱与小的做生意,不幸折了几两银子。今日因酒后算帐。相嚷有之,并没有做甚细作。”孙云鹤道:“且带下去。把那武永春带上来。”

永春道:“小的是中屯卫人,因广宁陷时,领家眷进京,来此已住了半年。后遇著这吴国秉,他的妻子与小的是亲,常时往来,小的有几斤人参与吴国秉卖。因他亏折了几两本钱。故此相嚷,不知甚么细作。”孙云鹤喝道:“胡说!吴国秉才已招了,你既是逃难的,怎么就有这许多人参贩卖?”武永春道:“小的原有些产业,虽是避难,也还带得些资囊来。”孙云鹤道:“这厮不打如何肯招?”喝令:“打!”两旁皂隶雄纠纠的拖翻了,每人各打四十板,拍著惊堂,叫他们招。永春道:“就打死小的,也没得招。”又叫夹起来,夹了又敲。武永春还硬挣。那吴国秉夹急了,只得口里乱招。孙云鹤道:“且收监。”随差番子手提他家眷。

番子手到武家细细搜寻,也无多细软之物。众人拿起一半,带了妇人并两个包袱到厂。云鹤也知是无辜,因不敢违忠贤的意旨,只得借此讨好,又把二人次日提出来夹打一番。吴国秉急了,想道:“看此光景,断无生理,不如乱招了,还可免些刑罚。”因恨聂廷瑾无情,便妄扳道:“小人无知,一时做了细作,奉令来京探信的。若问同伴,还有个聂廷瑾等七人,尚在山海关等信;武永春也是一伙,他先到京的。”

孙云鹤审了供词,来见忠贤。禀知忠贤与李永贞,计较要差人到山海关拿人。李永贞道:“关外兵民进关来京者极多,今若差人出去拿,又恐生变,不如行文与督抚,教他严审定拟,即于彼处正法。”此时督师内阁是孙承宗,批行山海关主事陈祖苞审理。七个人皆是良民,绝无奸细影响。又有同来辽阳的军民三百余人,到陈主事衙门伏地痛哭道:“我等皆是朝廷的赤子,只因生在关外,兵马来往,因此入关的,如今忽遭诬害,倒是来投死的了。如果他们是奸细,我们三百余人情愿同死。”陈主事听了,却也难诬,只得将他们并非奸细情由回详阁部。

阁里覆命,忠贤见了大怒,驳下来要行速处。阁部又行文与主事。再行严审,并无影响。只得再呈阁部,拟将聂廷瑾等七人分配关外各官名下当差,庶不至枉杀无辜,亦可防微杜渐,不阻边民归赴之诚。把忠贤一片心都拂了,越加其怒,遂矫旨道:“陈祖苞防奸不力,问事循情,著革职;聂廷瑾等著解京听审。”

陈主事落得卸肩而去。孙阁部只得将七人解京,竟送镇抚司。

许显纯见面就是每人一顿夹打,不到几日,早死了三个。又提出武永春、吴国秉来拷打,夹了又拶,又上起脑箍来,把二人眼珠都箍出来,死而复苏者再。

吴国秉道:“武哥招了罢,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招了还免些痛楚。”

永春道:“当日离了兵马到京中,只说是安身立命,谁知竟遭此横祸?罢!罢!总是一死,依著你招了罢。”便道:“小的扮作逃民,混入关内,潜至京师,打探消息。同伙吴国秉携妇来京为娼,好招揽后来的人,聂廷瑾等住山海关以传消息。”许显纯题了一本,忠贤不下法司再审,竟票旨道:“武永春潜下辇下,探听虚实,吴国秉、聂廷瑾皆后。同谋不分首从,俱著凌迟。”旨下,可怜将六个人无辜同剐于市。正是:

脱难怕为刀下鬼,逢冤还作怨愁魂。

毕竟不知剐了六人之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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