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女婿小说>科幻悬疑>借山而居> 第一章 若有『隐』之心,处处皆是终南山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一章 若有『隐』之心,处处皆是终南山(1 / 1)

借山而居终南山的云彩,不但可以盖宫殿,还可以揪一块嚼着吃。选择终南山的原因有很多,足够写一篇长长的文章,只是更多的是对西安的某种情结,或者是对民族文化根基的某种依赖吧。(铺路)把一块一块石头搬进院子,在院门正对堂屋的位置,码出一条与院子宽度比例适当、构成合理的小路,再往缝里一铲一铲填上细土,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坐在门台上,抽支烟,等一场雨。(刷墙)干净就行了,而平整却会显得刻意,所以在改造老房子的时候,只需要刷白就行了,留着那些颗粒与斑驳,也许是质朴而又极富美感的肌理。我比较喜欢砖地或者水泥地,只是如果要运到山上,得把砖一块一块背上来,所以将就用水泥了。喜欢砖地(合缝齐整的青砖),其实还是美学上的偏爱,质朴、厚重,还有心理上的轻松,弹个烟灰或者喝茶的时候泼出去茶根儿,都不用太拘谨。地板砖是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材料,就像有些人因为裤子很贵,累得要死也不愿意坐到地上,太作。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也该慢慢搬家当了。孤家寡人,除了诗和画,也没什么有分量的家当,就这点儿东西。画案很重要。案子是用来放工具的,就像茶壶是用来喝茶的,讲究价值一百万整页儿板的黄花梨还是几万元的紫砂,那是富家子弟炫耀的玩意儿,吃不饱饭的艺术家就别和人家比了。当然话说得也有点儿死,有些是玩意儿,而有些“玩意儿”是艺术品。从文化、材质、工艺等审美的角度去买一个玩意儿的人和从价格的角度去买一个玩意儿的人,不是一个等级,不能一概而论。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美学的规律,你不要和别人说,“极简(造型)+朴素(材质)+高级灰(色调)”,这几个大关系控制好,就不用找设计师了。钱和格调无关,而纯手工的,都是奢侈品。这便是无意识和有意识选择的区别。无意识的纯手工,就是农民身上的粗布衣,而有意识的纯手工,是时尚名媛的粗麻裙,同一块布料,同一款型,价值却有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人不明白毕加索的画和儿童的画没什么区别,价值却有天壤之别,因为儿童是无意识的“拙”,毕加索却是有意识的“拙”。返璞归真,“返”字是价值的体现,“真”的程度决定价值的高度。现代书法、口语诗、当代艺术等,很多密码都在这个标准里。山里面有很多木头,拣一些有造型的、线的构成比较完整的,可以用来做笔架或台灯架。为什么同样一种材料的拐杖,有的形状上只是比另一个多扭曲了一点儿,可能一个是让人爱不释手的宝贝,一个是当柴火烧都不心疼的木料呢?因为,就是多扭了那一点儿,它才符合“线”的美学标准。你想,为什么每个人都画树,文人画里的树就美到极致呢?而那个标准,就是艺术审美的高度。盆景亦如此,画画得有多好,其做盆景的价值就会有多高。我有审美强迫症。切菜的时候画线条,扫地都不自觉地要扫出草木灰的疏密……药虽不能停,树还是要修的,要当成盆景修,修成一幅文人画。趁“熊大”“熊二”不在。插花和选拐杖性质一样,都是艺术审美的产物。同样是一个瓶子插进去一束花,有的人只是把花插在瓶子里,有的就是插花艺术。比如,我看过一位日本艺术家的作品,有禅意,大师手笔。这都不是偶然的,点线面的节奏和情感都会注入里面。而这些注入并不是创作一样的思考,而是对艺术的认识、见解、鉴赏、修养等的沉淀,是潜移默化的,如同随手一扔。哦,对了,瓶子的器形、材质的选择也是“花”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台下十年功,台上随手一扔。我喜欢早上起来,看一会儿从窗户钻进来的光。我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写诗。因为我觉得任何企图对疼痛的表现,都不如直接递给他一把刀子。写诗只能是接近诗,而始终无法达到诗。所以诗意地存在着,比写诗更重要。但是我又必须画画,并且写诗,那是“诗意地存在着”之外的需求,比如“存在”。我经常弄不清星期几,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租金?二十年,不要再问了,四千元。对,是二十年四千元,不是一年四千元。而整个院子的租金加上我所有的家当和收拾屋子的钱,也不过花了一万多元。事实证明,有个家,有个院子,还有一个桃花源,并没有那么难。所以,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续借山居昨晚,我在自己的公众号发了篇小结,和以前发篇文字没什么区别,无心插柳,却让很多朋友发来信息说自己的朋友圈被那篇帖子刷屏了。然后我就这个话题梳理下。子弹还在飞,这不是偶然。我朋友圈只有两百多个人,十二三个人转着玩,其中我想蠢疯老师和阎洲兄弟的朋友圈好友可能比较多一些,但是转的这十几个人有一个共性,就是自己的朋友质量都挺高,都是和艺术有关的。圈子,这可能是个潜在的因素之一。然后这十几个转发,昨天从早上到晚上十二点,点击过五万。一天的时间从十二三个人到五万,像个炸弹一样,无数个千足虫疾走如飞革命一样的速度蔓延。我的公众号从五十五个人一天升到一千二百四十六个人。并且这个数据还在以更快的速度疯长,我发这篇文字的时候点击量已过十万,我的沐暄堂笔记的阅读量奔四千。于是你发现,这个时代对于闲适淡泊的日子,是有多么饥渴。饥饿感,这当是潜在的因素之二。(从传播的角度来看,这是让人害怕的,和发洪水、地震、失火一样让人生畏,所以有“舆论如洪水猛兽”。)但是每天也有各种自己盖小院的新闻,改造山洞的都有,也没有如此这般,所以这还不是深层因素。然后我想梳理的就是这如此饥渴而被刷屏的深层因素。这个挺有意思。何老师带过来一个朋友,黄哥,并没聊多少,但几句话就知道,黄哥段位很高。黄哥说,只有在你这儿喝茶的时候才是喝茶,在其他地方喝茶都被喝成装逼了。另一句是说,这些木头好看,就是这种,不知道像什么,又觉得像什么。其实当你开始下定义说这根木头像什么的时候,就低一级了。更低级的就是那种像盘龙、像卧虎、像罗汉。就说喝茶被喝成装逼这件事。从国学热开始,传统就成了一种高逼格的流行了,哪个工作室要是不整点儿茶道、摆张古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代艺术家。审美疲劳,这大概是黄哥说大多数人把喝茶喝成装逼的原因。当然总会热点什么,群体社会要没有个逼格食物链就没存在感了。所以传统热必然是比小资热好,小资还是太单薄,传统是只大老虎。这就说到审美疲劳,“隐居”这个词被提及得太多了,像养生、成功学、心灵鸡汤一样频繁,甚至都有点儿审美疲劳了,而“隐居”没有被如此饥饿地刷屏,原因是大多数隐居沦为气功玄学、禅修班、养生,或者走火入魔的返璞归真,类似清华、北大的博士毕业后住进了山里,不用电、不用手机……这一听就走火入魔了。传统做饭的方法是烧火,储存食物的方法是挖地窖,现在有人闹回归,要把电断了,冰箱卖了,去烧柴,挖地窖。美食不正是因时代变迁、材料的更新和丰富变得更好吃了吗?那么同样都是回归传统,该断哪个不该断哪个,怎么选择呢?标准就是,哪个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就接受哪个;哪个让你的生活变得焦虑了,就断哪个。我讨厌电视,就不装电视。但我不讨厌电和手机啊,为什么不用电、不用手机?嵇康活到现在肯定也会和阮籍、山涛在社交软件上互相关注。@嵇康:冬弟说得对!尤其提及最多的“终南山隐士”,得让你失望了,终南山是没有隐士的,修行的很多,大多是修行的僧人或者道士,因为终南山是佛道圣地,但修行的出家人,是不能称为隐士的(充其量算修士)。这概念的误区其实应该归罪于比尔·波特,曲解了隐士的概念。“隐士”是隐居不仕之士。首先是“士”,即反现实的读书人,“隐”是就“士”而言的,否则就无所谓隐。隐者,是哲学层面的,不进而退,以退为进。一个农民过简朴的生活就不能是隐,那是无路可进。无意识的和有意识的意义不一样,在此就不重复了。一般的“士”隐居也不足以称为“隐士”,须是有名的“士”,即“贤者”,《易》曰:“天地闭,贤人隐。”又曰:“遁世无闷。”又曰:“高尚其事。”“士”和“贤”,如果按真正传统观念里“隐士”的概念来划一个门槛,当世基本没人能够划进来。退而避之或退而静之,前提都得是哲学的、情怀的。依我看来,狭隘的知识分子,就是我们说的那种不用电的清华、北大的博士了。还有一种也有审美疲劳,老外的隐居。其实隐居换成老外的理解就是理想主义了,只是他们没有隐居的传统,所以理想主义就走了极端,比如《荒野生存》那种,中国人很聪明,早就把理想主义茅棚盖好了,还有漂亮的小院呢。这潜在的深层因素,大概就是深层潜意识的吸引符合了阅读者自身都没察觉到的标准:在那么多心灵鸡汤隐居新闻层出不穷的时代,柴米油盐实实在在过日子的诗人被饥饿地刷屏。所以,第一个层次:我的朋友圈高逼格的朋友是从深层因素+对理想主义的饥饿而转发;第二个层次:清心恬淡生活践行者;第三个层次:清心恬淡生活向往者(最饿的群体);第四个层次:就是问四千元院子在哪找的人,把这定位屌丝逆袭励志故事者;第五个层次:问“牛x啊!小伙子,你吃什么?收入呢?”的人;第六个层次:最低级的阴谋论者就不提了,放狗咬之即可。被问过最多的问题:你一个人?心慌不?晚上害怕吗?你吃什么?总得花钱吧?收入来源呢?结婚怎么办?总得在山下买个房子吧?有网吗?哦,对,要鸡汤吗?土鸡噢,尝尝?每个人都有对桃花源的想象,换成西方的概念就是理想主义,但理想主义是有代价的。有句话说:“上帝给你一样东西必先夺取你一样东西。”所以,山上最美的时候是刚下过雨,但人一般听到要下雨,就会躲在屋子里,更不用说上山。最有存在感的瞬间一定是独处,但独处却面临着无人共享这天地之大美的孤独。大雪天的终南山最美,魔兽世界里的磅礴,童话里的梦幻,穿越的恍惚,但要在零下十几摄氏度一步一滑蹒跚攀爬。所以桃花源只是你看见的白天,而聊斋才是夜晚。可是管他鬼怪虫蛇阴雨天,对我来说人群才是最让人畏惧的东西。所以区别就在于——我不能没有桃花源。生命简直太短,一年一年地翻页和翻书一样快,我都二十七岁了呢。我希望在知了能叫的一个夏天,这一生,每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天。所以,只要不是死亡和疾病,疲惫与劳累我都是不畏付出的,只为这绚丽的感动。相对于平庸的一生,我更渴望迷恋那种生命的多样性,世界如此广博美好,我野心很大,都要体验。可还是土鸡汤更好喝?更香更浓。其实每一本心灵鸡汤都是一本武功秘籍,只要你把其中一篇练会并且身体力行,起码也是半个贤人了。但读了那么多,你的生活不还是你的生活?鸡汤之所以被讨厌并不是没给勺子,而是喝完你不洗碗。所以喝饱后又如何?真相和秘籍,一直就在那里。对于人或生活,“药”只能作用一时,只有改变才能改变。这是看得见的经验,也是我的悲观。每个人都有对桃花源的想象,但各有各的问题。所以每一种生活都是个案,不可复制,有唯一性,因为他是他,所以他的生活是他。续借山居续朋友说“火了”,访谈都会来,然后访谈就真来了几个。被刷屏的时候,我也意识到,前车之鉴那么多,当一个炸弹被引爆了之后,波及的范围和结果是能预测的。我相信“个人”有很多是善的,但“众人”一定是恶的,所以如果不谨慎,必然落个不堪其扰。我记得和高非兄聊过“访谈”,金庸说“独孤九剑”是“遇强愈强”,如果对手武功不高,“独孤九剑”的精要处也就用不上。对话是相互激活思路的交流,而访谈更是有准备的深度对话,需要对手。我认为这也是为什么石虎先生如此看重高非的原因,因为在我看来高非兄是写史的,现代书法史的梳理,只有也只能他来写。于是棋逢对手,或酒逢知己,必然会一见如故。所以张葱说得好:“拒绝所有采访,因为他们说得不会比你自己说得好。”访谈这个东西,大多数访谈者和你视角不一样的时候,只能是曲解你的表达或者拉低你表达的水准。其实火不火并不能提起我的兴致,我们很清楚,时代的悲哀,就是专注被消解得很快。就像你的朋友圈一样,每天狂轰滥炸的信息,一个热点还没消化完,就被另一个热点推到信息洪流里。于是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所以访谈也不过是扩大朋友圈而已。但就说这个事儿,私以为,当是靠诗和画赢得尊重才是痛快的,靠抖生活,那是个坑,被人诟病,自己也会恶心,一不小心就会沦为心灵鸡汤、终南捷径之三流角色。火,那只是“存在”的泡沫罢了。所以与诗和画无关的讨论都会拒之门外。本想着这得是一场战争好打,但转念一想,哈,赶巧是个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泡沫就冷却。日子还会是清静日子。留言板子弹还在飞。近几日疲于挥斩各种洪水猛兽,斧头抡多了胳膊总会酸。之所以疲惫,是突然被置于那种无形的力量里面,而那种力量,和想象出来的不一样,它在我身上,结结实实地变成了一种能看得见的具象的“力量”。那种具象,让人抬起头脖子都有压迫感。个人意识与众人意识的较量与吸纳,本身就是一场战争,何况还有自己与自己的内战。不过还好,每一个现在不过都是重复的历史。所以,战场的波及范围,也都能看见,只是容量太大了,我需要梳理,枝枝杈杈,必须都足够清晰,这样我才能够保持清醒、理性、透彻、自如。梳理完就和大家一块分享,很难得的体验。另外,几千条留言我都看了,你们太好玩了,后台像个巨大的树洞一样,我在洞里面看得眼花缭乱。然后你会发现,网络里面,女人都是很温柔的,男人大多则是泄愤,而现实里各自却又是另一种状态。挑出来的回应部分,和下一篇文字一起呈现。回留言我喜欢躲在人群后面审视台上台下的众生相,特别有趣。而能突然以一个万众瞩目的视角看这些留言,是多难得的体验。我把它呈现出来,对那些做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的人都算是一个很好的样本。它简直就是一个当代艺术作品。在我对这些庞大而繁杂的东西进行梳理的时候,脑袋里的小马达高速运转,热乎乎得都能孵出小鸡来。留言虽然多,但其实大部分有共性,重复的比较多。比较多的有两种,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我爱你。我要嫁给你!其实初见这种景象,甜蜜当然多一些。但之所以用“甜蜜”,没有用“开心”,是因为,这不是情绪问题。你们想下,最香的荤菜,当是半年没吃肉,今日炖只鸡。但要是天天都吃鸡,那看见肉估计就和孕妇一样淡定了。并且爱你的再多,你只需要一个。所以并不像你幻想的有那么多满足感。因为我知道要想爱情幸福,唯一的办法就是专注,而专注是责任,责任是自律,自律是抑制丑恶的滋生,抑制丑恶的滋生就是让美好喷薄,喷薄而出的美好,便是幸福。很多体验不能都靠直接经验,靠想象和逻辑就能得来。我总觉得“爱情”是个让人不太好意思发声的词。因为我对爱情虽然有想象,却是悲观居多。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情的源泉,其实是这个男人的附加值,比如长着演偶像剧的脸,足够挥金如土的家底,有才华,或幽默、有爱、沉稳,或有安全感等,那些附加值满足了她部分需求的想象时,她就会产生“爱”。电影《偷天情缘》里的逻辑就给了很好的素材。所以你弄不清,她爱的到底是“你本身”吗?所以我觉得爱的产生应该在相互不了解对方任何背景的情况下,仅仅靠某种无形的似曾相识,瞬间被击中。应当是:她冲我一笑,我就爱上她了。另一大部分是:你的院子在哪里?我想去做你的邻居。这种问题也是重复出现,其实我能理解那种心情,但是作为提问的你们,却没有想过,当一个事情有公众参与的时候,其实是不可控的。你可能出于自己的善意,问一句。问完就继续玩手机了。但你不知道其实你的善意已成了围观群众洪水猛兽的一部分,因此有可能对我的生活产生伤害。大多数毁灭,始于善意的围观。当然这类人群,出于善意,是明白人。解释之后能够理解者居多。还有一部分是:终南山还有没有四千元租金的院子?每个城市差不多都有山,没有山的也有农村,那些搬出去的老宅子,别说四千元,不花钱你说帮人家看房子,人家都会让你住。你把自己城里的房子让给农民,农民就把家里的院子和地都给你了。你住吗?如果你可以,我告诉你,秦岭任意一个地方往深山里步行三个小时以上都有这样的院子。而我的院子,今年夏天三个月里有两个月都没水,得到一公里以外挑水。留言板:“先生您好,若亦有隐世之心,然而茫茫终南,不知道还有屋舍否?”回复:“若有隐之心,处处皆终南。”另外,对那些有住山想象和马上就要卷袖子实施的人,我有一些观点。别冲动,大家先把这些东西解决了之后觉得可以,再决定也不晚。每个人都有对桃花源的想象,而住山是有门槛的。最大的问题就是“鬼怪虫蛇”或“空寂”,基本这两个门槛,先把百分之八十有这种想象的人堵到外面。嘿,半夜里突然有动静,你真以为那是风吹草动吗?那么是什么和怕不怕,是哲学问题了,哲学问题你得有超越哲学的脑袋,才能做到“心中有佛便是佛”。而“空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坎儿,就是孤独了,想象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怎么和这个世界对话?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电影《我是传奇》,开篇的场景就是那种空寂,想象下,可能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生。而我经常忘了自己有说话的功能。你能享受这种“孤独的快感”时,其实你起码已经住进去一半了。想象过山里面停电吗?然后剩下的才是“寒冷”“酷暑”“幻想”“深夜”“闪电”“阴雨天”“背粮食”“没菜吃”“下山”“上山”“伐木”“挑水”“陌生人敲门”“手机没信号”“锄头握在手里”“烈日扛在肩上”“乌鸦”“野猪”“遗忘”“床底下”“门后面”“谶语”“霉变”“失眠”“潮湿”“漆黑一片”,每一个你都能打败,就可以进山。佛教里说不破本参不住山,不是罗汉不闭关,就是在说门槛。所以,想住山的人,你先要确定“你在那些门槛之外吗?”即便是这些都能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女性,是有局限的。留言里有一个姑娘说:“刚出门前我突然来大姨妈了!是的,在我的幻想里也曾想过如果我隐居要准备多少卫生巾?这真是个可怕的问题,如此我也想过也许可以去做绝经手术。”这只是一方面,其他问题就更多了,不再多提。还有一种是,极其渴望,不过住山的日子就疯掉了,于是兴冲冲找个院子住下了,高调隐居两天,受不了又下去,然后把住山当成了度假。别让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难堪了。当然,那么剩下那百分之一被击中又坚守的那些浪漫理想主义者,其实我觉得这些人如果真的要退出来,可以试试农村,而且信息时代,交通那么好,把自己城里房子卖掉,回老家当个小地主都可以了。自由和爱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城市化其实是个阴谋,不能多说,你懂的。而且很多人都在做乡村的工作,从近代的梁漱溟、晏阳初、费孝通,一直到当代的秦晖、冯骥才,都有提供多种角度的思考和实践。那么,如果农民这么迫不及待地主动进城吸雾霾,城里人回去过田园生活,那不就是个最好的出路吗?可能由于关注我公众号的多为美院学生或文艺工作者,因此留言里面还是有一部分非常让人感动、清醒而美好的人。这部分人,是我最珍惜也是最欣喜的,他们是白纸上的小黑点,是美人眉间的痣,一定有着一双黑色透亮的眼睛。留言以后不再回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要给我戴隐士的高帽子,我头没那么大,接下来我还是每天都是星期天,喂狗、喂鹅、画画、写诗、喝茶、听歌、晒太阳,并且这种逍遥自在会持续下去。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很悲观,每天都看到各种阴暗面的社会新闻。后来我发现,原来是我自己的关注点出问题了,其实社会阴暗面从有人类社会史开始就没断过,但是另一面也一直存在。于是我就把那些阴暗面主动忽略,而倾向于有希望的那些,很快就走出来了。庞大繁杂的信息时代,他们依然活跃着,但已和我无关。所以,我当然不会被任何一种期望值绑架。逃离的快感——人群和爱情都有催眠作用,让人不清醒。唯有孤独,清澈如初生。塑料做的下山时奶奶指着一个雕塑问我,那是石头刻的吧?我说不是,是玻璃钢翻制的。什么钢?我说,塑料做的。有一年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妈翻了我自己打印的集子说:“一页纸就印这几句啊,这么多空白,好浪费纸,又得多花钱。”我非常理解妈妈这种朴素的想法,可爱极了。但是,我该怎样和一个从省钱的角度去看一本诗集的对象去谈论诗呢?很明显,是无力的。个人在人群里生活,一定会被这种无力和尴尬不同程度地充斥着。虽然都是善意的,但想说的话又被迫咽回去,多了总是会堵塞。于是你就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个不合群的怪叔叔。人的动物天性让我们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同类有依赖感。一个孤独的原始人如果在一个全是异类动物的环境里看到另一个人类,就不感到孤独了。这种找同类的天性最后缩小到找认知的同类,找知己。而我每次回家都撑不了一个星期,因为假如我在西安,在自己的领域里,那么我的自信应该是我的认知。而在老家的话,我的存在就很傻了。我自信的部分(认知)在他们看来刚好是应该看不起的地方——会写诗?一个月收入多少钱啊?大学毕业几年了怎么都没开辆车回来?还不如我们村xx家小学毕业后开理发店的,人家都已经在市里面有两套房子了!他们说“两套房子”的时候语气很重,像是要朝我脸上用力盖上卑微的印章。当然,这种落差只是一瞬间的感受,这太正常了,是人都避免不了。就像愤怒,每个人都会有,只是说一个温和的人和一个躁动的人区别在于,温和的人愤怒的频率低,恢复得也快。人的这种受环境影响的自卑意识也是一样,区别就在于有人一瞬间就调整好了,并且看见了“存在与虚无”;有人却不断地被缠绕着,直到“垮掉”。那么,假如只在这种环境里待几年,那你还可以自信地告诉自己指责你的人是傻x,假如你的一生都是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那你就是县志里的大傻x。不要总拿“历史会认同我”这种无知来安慰自己,如果你一辈子都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村民对你的定位就是你这一生的历史定位。总是想着即便我活着时不被认同,“历史会认同我”,历史又不是你家的。殊不知历史埋葬了多少这样的人,像埋葬那些村民一样。环境是适合自己的土壤,梦想就是画一个饼,在虚无的前方。顾长卫的《立春》,就是你的结局。人有求生本能,所以自我反省的人,会在反思里不断地找到出口。而更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当视野越来越大时,看到的东西就越来越多,面对环境也就越来越包容。就像突然有一天你看见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史诗。于是我们开始在任何环境里都能找到诗来抚慰自己的尴尬。打工的人邻居e在深圳一个服装厂打工每次过年回家朋友问他在哪他都非常自豪地说在深圳那样子就像深圳是他家的老张的尊严人民教师老张耗尽毕生积蓄买了一辆十万的车从此以后看到十万以上的车,就很卑微看到十万以下的车,就很满足醒的哲学两岁半的小侄女多多不知道“醒”是什么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会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说“奶奶,我回来了”但是,人群和爱情都有催眠作用,所以这种动容与清澈只能作为旁观者,或者过客。一旦离得太近,就会迷失自我,会被动,会疼。所以还是要逃离。鸟人如果必须变身成一种动物我希望是一只脾气暴躁的喜鹊这样就可以做一只离群的鸟了你清楚所有的名言名句其实都是那些与之对应的人自圆其说的药。像“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根本就是不成立的。繁杂而琐碎的环境是针,只要扎你,疼痛神经就会有反应。这句话之所以盛行是因为一个观念的流行是源于它有很坚实的群众基础的,因为能做到“隐于野”的人是极少的,而内心喜欢隐逸的人却很多。所以这个观念其实是那些想隐于“野”但又舍不掉“市”的生活品质的人幻想出的产物。比如,一个人的爱情最终没有结尾,相爱的人离其而去,那么他就会告诉自己:“不求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你看吃了这种小药丸,病一下子就好了。名言就是给一些遗憾的或者无法释怀的需求,说出一个安慰的声音。我看名言名句时,就像看一颗颗鲜红的小药丸。我清楚,所以我骗不了自己,短时间内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吃点儿罗曼·罗兰英雄主义的药。要是一生都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得吃镇静剂了。所以逃离。床底下门后面——孤独很享受,女鬼很撩人。佛教里说不破本参不住山,因为鬼怪、虫蛇、空寂、孤独这些都是住山必然会面对的问题,那么一个在山里住的人,必然先要斩杀的就是鬼怪。每个人都有鬼压床、做噩梦的经历,这时的亡灵应该就像流浪汉,白天躲在书柜后面或者床底下的黑暗里,晚上来回走动。有时候会在客厅里坐会儿,又回来,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看这个活着的人睡觉。他像一个沉默的自闭症患者。你可以跟他对话,对着你的书柜或者门,他就在那后面,可以听见。你跟他聊聊,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尽早离开你家,或许他没有恶意,只是没地方去。他白天的时候会靠在没有光的角落观察你的生活,看着你浇水、读书和爱人亲密。他喜欢你种的花,还喜欢你墙上挂的那幅画,只是你得给他说晚上不要躲在厕所,每次你蹲坑的时候他都站在你后面,这让你很不自在。你真以为那是风吹草动?那为什么有时候不该动的东西却突然动呢?比如,一本书压在另一本书上,突然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比如,你确定你回来之前鼠标是这样摆放的吗?从天地分阴阳、白天和黑夜开始他们就存在,天地间本身就有某种力量存在,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认为孔子的意思是“你懂的”。所以,如果你睡着后觉得有人在抚摸你的脸,一定不要伸手去推开,不要刺激到他,你装熟睡就行了。好吧,其实是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在建房子的时候施工队工人之间发生冲突,有人被恶意砸死之后解了肢浇灌在了你的水泥墙壁里,你现在去用指甲抠一下,脱落的墙灰里,依然能够闻得见夹杂着腐朽皮肉的味道……嘿,你愿意相信哪一个?人类所有世界观便是你信哪个,哪个就是合理存在的。佛说你先信,信才能显。当然,信科学,你我不过就是一把黄土。山里人最容易相信鬼神,就是因为成长环境里传言听得太多。比如,山上房东侯先生的父亲年轻时打死过一条蛇,后来侯先生出生后脖子上就有一块蛇鳞状的皮肤。村民都叫侯先生“蛇皮娃”。不过就是一种皮肤病或者胎记。而迷信一直存在于人类记忆里的原因就是,迷信跟科学其实是一个逻辑——讲究的都是因果关系。科学讲一个东西因为这样所以必然会那样。迷信也是,迷信讲因为打死了蛇,所以长了蛇鳞。打死蛇跟长蛇鳞就是绝对的因果关系,至于因和果中间的那部分“无”,已经没有意义,因为结果就是最有力的事实论据。所以,如果做噩梦、鬼压床,我会告诉自己是最近身体太虚,或者窗户忘了关,或者睡觉时平躺着等一会儿就行了,总有科学的解释可以供我们骗自己深信不疑,因为科学和宗教一样,都有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庞大系统。或者说,科学不过是另一个宗教而已,那些无神论者,皆是科学教的信徒。只是科学面对生死这个终极问题时很无力,我一直认为科学是最虚无的法门,因为它把人类生之前和死之后的世界给毁灭了。遇到怪力乱神,没能力自圆其说的,就在门口画个符咒,脖子上戴块玉,背上文个罗汉,或者墙上挂幅佛像,用这些仪式给自己输入一个概念,去压制另一个概念。一个人寻求另一个人的原谅,在被其原谅之前,他的心里会一直被一种叫“内疚”的东西缠绕着,当另一个人终于对他说“我原谅你了”之后,他内心的那个“内疚”就像一股烟一样荡然消失。“我原谅你了”就是一个仪式;男女成为情侣也必须先有一个表白的仪式——男的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女的说:“我愿意。”然后这两个人的牵手、拥抱、亲吻等“情侣行为”就可以被允许了,被你自己允许,被你身边的人允许,被社会道德允许。如果没有这个仪式,男的要是跟一个女的突然有了“情侣行为”,就显得怪异,甚至被认为不道德了。宗教信仰的洗礼、异姓兄弟之间的结拜、恋人之间的分手、月老的红线绳、一个人希望得到原谅的人、一件耿耿于怀的事等,都源于同一属性,由仪式来完成。“仪式”是填补人性漏洞的五彩石。而应付怪力乱神,我的方法是:用无神论的论点来说服自己的迷信,用迷信来证明存在,用存在来博弈虚无,用有限的认知在没有源头的生命里寻找平衡。神秘主义的小把戏在山上碰到个朋友,神神秘秘的,讲他舅舅以前是地主,现在住的家里还有很多宝贝。老房子雕梁画栋,最让他惦记的就是卧室里那张三层敦实厚重的八步床。说十年前就有人出三万买那张床,但他舅舅说三十万都不卖。然后他就开始讲他的地主舅舅的发家史。早些年的时候,他舅舅拖儿带女从河南逃荒到陕西,一家人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房子。有一年过年,有个要饭的老头在年三十晚上走到他家门口向他们讨饭吃。这个讨饭的老头似乎和别的乞丐不一样,别的乞丐都是低声下气,这个老头却理直气壮,并且拿着一个盆儿大的碗要求把碗盛满。这家人说:“我们一家人才吃这么多。”讨饭的老头就说:“给我盛满,以后你们就都有饭吃。”这家人想着过年也算积德,并且这个老头总给人一种好像哪里不一样的感觉,于是就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但是老人拿着饭却还是不走,又要求道:“这饭要盛得冒尖。”于是,这家人就又添了两勺子。老人走后,他的舅舅便回到后院放炮(自制的炮仗),放到第三个的时候,妻子指着屋后面的山坎说,怎么炮仗每响一声那边就有个地方亮一下?夫妻俩又放了几个,确实远处有个位置在闪。于是,这两口子就拿着锄头跑到亮光的那个地方开始寻找。刨了几下,碰到一个硬物,夫妻俩扒开周边的土慢慢把那个硬物挖了出来——一个腰粗的瓮,打开一看,满满一瓮银元。于是他的舅舅用这些钱发家,成了镇上有名的地主。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从《故事会》里面摘抄下来的,但是这个朋友讲述的时候极其认真,认真到你不敢笑。在他讲述这个故事之前,老孟聊到近来胃胀,极为难受,去医院做了一次全身检查,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查不出任何异样。这位朋友就很严肃,说其实他刚来时就觉得,老孟院子里的东西摆设不太对,比如磨盘在风水里属阳,“白虎”是不能用来在上面喝茶的。他并且让老孟赶紧把院子门口左边的水池蓄上水,因为风水里讲究左青龙右白虎,水代表青龙,或者是屋里床的位置摆设不对,然后又拿出一根红绳说是观音寺里一个很厉害的师父给他的,开过光,让老孟拴在腰上。如果他没说这些的话,也就没什么。但他说出来了,你似乎就觉得有什么了。你看着干巴巴的水池就会想到他说的“风水不好”。你觉得“开过光”的红绳要是扔了,丢垃圾堆里就会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很是奇怪,这种人跟你在一块的时候他所说的话你虽然知道是不可信的,却还是会多少感到不安。就像你不怕巫术,却还是对别人给你下了蛊感到不适。那么我在意的是:为什么我们本知道不信却又会感到某种不安呢?这说明我并不是真的不信,是人类血液里本能的恐惧和迷信。因为人类历史早期就是从巫术文化开始的,万物有灵论的神秘主义哲学早已渗透到血液,就像刚孵出的小鸡害怕鹰的影子。神秘主义是人类最原始的记忆。这样想后我觉得似乎就是这样,但似乎又不全是这样。有次,我烧了点柏木心柴当燃香用,丁威怯怯地说:“冬子,以后不要烧这个,这是棺材的味道……”我说:“你别瞎说,很多棺材都是柏木做的吗?”但即便是我告诉自己,棺材不是柏木料做的,但在我下次点的时候,再也没有木头的香味了,而是一屋子腐朽尸体的味道。那么如果说“恐惧”是人类神秘主义的原始记忆,“下定义”就是导致逻辑的轨迹出了问题。以前我的逻辑轨迹是,柏木的味道等于木香,现在我那朋友突然给柏木的味道下了另一个定义——“焚烧的棺材”,于是下一次烧柏木的时候,我的逻辑马上就被那个概念直接拉到他的轨迹上了。这种被动的心理漏洞,也是我比较忌讳鬼怪、死亡、风水之类谶语的原因。不过这种漏洞人类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填补,比如靠仪式:许由洗耳其实就是一种他自定的洗礼仪式,洗洗耳朵,就把那些钻进耳朵里有辱清高的秽语给洗掉了。有人在被强奸了之后就反复洗澡,像是要把那些“脏”洗掉。洗澡也是一种仪式。还有就是靠思辨了:下山时如果不小心开车轧死一条蛇,虽然我知道这本身和踩死只蚂蚁一样。但蛇有它被文化赋予的能量,于是就避免不了心里不安,一定会想最近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但是我只要告诉自己,那条蛇是卧轨,是自杀,是一条想要去死的忧郁的蛇,那么,这种不安一下子就解开了。自己骗自己,骗到无懈可击时,就是一代宗师。仪式的能量“仪式”应该是一种神性的能量。比如积郁的歉疚被原谅之后,内心的歉疚就像一股烟一样荡然消失。积郁的压迫感也荡然无存,顿感豁然开朗。那么是什么把心给堵住了,又是什么像打开一个阀门一样让心“豁然开朗”呢?很显然这是一种能量。我去香积寺玩,平日无所畏惧,一进香积寺就明显有点儿缩。就像被一个气场很大的力量给镇住了。后来想,我又不信那个,为什么会有些畏惧它呢?其实就是仪式的能量在起作用。那里面的建筑、格局、佛像、香火、文字、和尚、布衣,甚至一草一木,都是一种代表着庄严感的仪式。各种小型的仪式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能量场,更宏大的庄严感,即便没有信仰,也让人不敢太放肆。打个比方,就像你穿了个拖鞋、大裤衩,突然进了一个全是墨镜、手枪、黑西装的场合,里面黑压压每个人都很严肃,沉默庄严,于是你正嘚瑟呢,一进去就不敢乱来了,轻浮不起来,被那种严肃的能量场所震慑,压力山大,额头冒汗。但是换个角度,你穿个拖鞋、大裤衩,走在洗浴大厅,就很轻松。那么这样看来,原来我不喜欢城市是因为城市有个能量场。只不过寺院是让人一进去就敬畏,就慢;城市是让人一进去就有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快。山居速写猫想象一根小木棍,拨来拨去,想象它会动。看上去很无聊。狗冲一团纸发叫,用牙撕碎,厉害吧?然后叼一只鞋,满院子跑,放地上之后,再叼来另外一只。鸡醒来就低着头,找虫子,或者像一摊泥,趴在地上,晾羽毛,晒太阳,长肉。鸭没注意过它,与其结缘,只是因为它生来向上弯的嘴巴。鹅扇动翅膀,练习飞,头扎在干涸的土地上,想象水。这只死性不改的大鸟。松鼠会沿着树枝,蜻蜓点水。会笑。屎壳郎溺水十几天了,还在挣扎,你就装吧……牛虻快活于牛背,猝死于苍蝇拍。喜鹊落在门楼脊梁上,然后沿着墙,跳到地上,走起路来,尾巴左右摆,叫起来,似泼妇骂街。知了这个夏天,万只蝉鸣,只有一只,以卡壳的悲剧,拒绝平庸。蝈蝈母的不会叫。这说明,男生追女生,是天性。不知道名字的鸟叫声像吹口哨,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围蹲在街头墙角,冲着白裙子吹的流氓哨。蛇其实,蛇遇到危险时,爬行速度超快。但这条柠檬黄黑斑蛇,快被我踩到了,还慢悠悠匀速堵着路。说明它很藐视我。飞蛾飞蛾扑手机。三只蚂蚁在打架其中一只,被另外两只夹攻。地狗子生活在土里,植物的根部,偷吃花生、红薯之类植物的大反派。生活在土里,想想都很嗨。……叫凤霞的鸡所谓“拟人化”并非都是艺术表现,比如,凤霞的憨厚和红艳的泼辣,差异就明显体现在外貌上。甚至仅凭面相我们就能看出一只狗的性格。然后你发现,拟人化,其实是动物和人之间共有的那个“动物性”。而人性本身,就是动物性。妻妾成群两只公鸡,一只母鸡那么其中战败的一只就会被孤立两只母鸡,一只公鸡那么这两只母鸡就会成好闺密,形影不离一窝母鸡一只公鸡这样公鸡就有了公鸡的范儿母鸡就也有了炖鸡的味儿少女鸡母鸡第一次下的蛋蛋壳上是有血的往后的鸡蛋就白白净净了据说在农村有些妇女生到第三胎、第四胎时上午生完下午就能下地干活了母鸡第一次下蛋之前冠子的红会比往日鲜艳1我有五只鸡,一只公鸡,四只母鸡。这种比例,母鸡明显很母鸡,公鸡很公鸡。它们很幸福,醒来就低着头找虫子,或者像一摊泥,趴在地上,晾羽毛,晒太阳,长肉。2最先有名字的是一只不太合群的鸡,叫凤霞。凤霞总是独来独往,我很想了解它。朋友说给其他鸡也起上名字吧,我说好啊,农村的鸡,得儿农村的名字,比如翠红、兰英什么的。毛色鲜艳,双目圆睁的,叫红艳吧,听上去很泼辣。柔软一点儿的,叫玉珠,像小妹。每天和大公鸡眉来眼去的,叫春花,很风骚的婆娘。大公鸡呢?果真雄赳赳气昂昂,很霸气,叫雄霸吧?熊霸?不行,不够屌丝。还是叫建国吧。建国是我们村最雄壮的一只公鸡。3刚盖好鸡窝那些天,建国是自己睡的,每天晚上母鸡们进了窝,它就自己飞到后院墙角的棚子上去。弄得我每次都得找它,把它抱下来,推着屁股塞进鸡窝。刚开始建国这家伙扭扭捏捏,觉得怎么说也是个老爷们,怎么能和一群母鸡住一起?被强制关了几个晚上之后,就尝到甜头了,像是男车间主人到了女员工宿舍,很快就和婆娘们打成一片。从此以后,每晚休息之前鸡窝里都是建国和婆娘们打情骂俏的淫声浪语,好不欢喜。4很奇怪鸡是靠什么辨别人的。小时候公鸡被村里邻居偷过,跑出来后,每次那个邻居从我门口路过,建国都会冲上去啄。有次阎洲来山上小住,大公鸡带着母鸡进屋吃粮食,我在里屋写字,就让阎洲把鸡赶出去。平日威风的大公鸡,被陌生人轰出去,还撞在了门槛上,着实丢人丢大了。重要的是,母鸡也都在旁边看着,在“女人”面前丢人,实在不能容忍。之后,阎洲每次上来,大公鸡都会冲上去啄。5大公鸡虽然爱啄人,但和它的几个婆娘关系很好。只是有只鸡似乎总是被它和它的其他几位老婆排挤。大家在院子外面吃虫子都不带它。其他三只母鸡也动不动就欺负它,我觉得它好可怜,叫它凤霞。凤霞总是独来独往,别的鸡吃完了它才去吃。我平常会多照顾它。6我觉得凤霞长得不差啊,丰乳肥臀,多有母鸡味儿。比那几个婆娘身材都好,眼神也柔软得多。真奇怪大公鸡不喜欢它。这个没品位的蠢货,回头我得找它谈话。7最近见凤霞不太好好吃东西,离近看我才发现,背上被老鹰抓了,翅膀两边的毛都掉光了,背上的肉都翻了出来,真像只烧鸡了。还好,都是外伤。凤霞之所以没被抓走,应该是吃得太胖,鹰爪给累脱臼了,也蛮拼的。我给它喷了消炎药,现在已经康复了。8邻居家有只母鸡,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有十一岁了,相当于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太老了,走路都是匍匐前进,没人愿意吃它,它就活了下来。去年十一月,这只“老太太”,在睡梦中离开。它来过,我给它拍了照片。9如果不是天灾人祸,建国和它的婆娘们,应该也能像邻居家那只母鸡一样,善始善终。人生一场,能够善终,就是福报了。叫幼婷的鹅会哭的鹅本来是洗羽毛的先辈们飞起来的时候在碧空如洗的天空中像一朵朵移动的云而地面的尘土从来就不属于飞翔的大鸟这下好了池子里的水比泥土还脏胸口染上的一块黑,滴着腥臭的绿刺痛着你的白你哭起来和我中学时剪短了的头发一样1刚开始住进来的时候,一个人住老宅子,多少还是会有点慌,就从邻居家借了只鹅做伴,有个动静。可是这只鹅太难处了,性情暴烈,见人就扯着脖子啄。养了狗之后,这只鹅就给还回去了。后来添了只小母鹅,很羞涩,女神从小就很女神。2要是只养一只鹅时,它就和人特别亲近,随便抱随便拿,走哪儿跟哪儿。但是要是有两只鹅,或者即便是给它一只鸭子做伴,它就再也不会理你了。于是你失望地发现,它根本不是爱你,而是地球毁灭了,世界上就剩你一个人可以依靠,所以才爱你。3一只鹅虽然容易跟人亲近,但太孤独了,总是跟鸡混在一起。明年给你添个伴吧,添两个,锵锵三人行,给你添个窦文涛和许子东。好吧,鹅姑娘,你有名字了——幼婷。4养鹅要像养鸟一样小心伺候,因为鹅只记得你对它的坏,不记得你对它的好。你每天都小心伺候它,哪天它犯错误把菜吃了,你吼了它几声,它以后就再也不靠近你了,你之前对它的好被全部推翻。这点就不如鸡,鸡是那种没脸没皮的,打也好,宠也好,都记不住也不往心里去。比如在做饭时鸡偷偷进屋啄菜叶,你就把它们连哄带吵赶出去,但刚转过身,又会进来,反复几次都没用。5现在你躺着时,鹅就会卧你旁边,让你给它梳理羽毛,按按摩。人是可以做到像童话故事描写的那样,张开双臂,森林里的小鸟就会落到你肩上。只是让一只鸟解除对你的防备去依赖你,需要爱,需要长久的耐心。6蓝蓝生病不在了,最近幼婷和土豆走得比较近,相依为命,挺好。7前些天买的鹅被鹰抓走了,昨天又买了两只小鹅。走哪儿跟哪儿,一定是把我当妈妈了。叫土豆的狗我的两只狗,与之结缘快三个月了。两个小朋友算是同岁,公狗叫“土豆”,中小型犬,个子比较小,单纯木讷,憨痴可爱,是山下朋友老王从黄良镇带到这个院子的。母狗叫“蓝蓝”。孟老师从蓝田拿回来之前我并没打算收留这只小母狗,总是觉得母狗太麻烦,到了交配的年龄动不动就生一窝小狗,实在无处安置。而且到了发情期,能把全村的公狗都给招来,太不雅了。但是那天蓝蓝被带回来后,被送到两家,邻居都嫌弃性别没有要。算缘分吧,我就留着了。当时想着这个忧郁的小姑娘,长大后限制它的交配便是,让它老了,都像个小姑娘。蓝蓝应该是中等个头偏上的土狗,所以虽然同岁,却比土豆明显要大一圈,能想象出成犬以后,两个站一块的比例应该就是曾志伟和林志玲。蓝蓝天生长得好,很傻很天真,永远一副很无辜的表情。嘴角有颗黑痣,上眼皮有一条浓重的眼线,一直延伸到后面。性格温顺、内向,但嗨起来也是古灵精怪,做土豆的女朋友,有点儿委屈了,属于典型的屌丝配女神,痴汉配贤妻。天气好的时候,它们两个会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撒欢奔跑,跑累了就假装摔倒,在地上滚一圈,然后前腿向前伸,后腿向后伸,肚皮贴着地面,吐着舌头大口喘气。就像我们小时候拿着把木棍玩打仗的游戏,玩累了就四肢一软,假装中枪摔倒,然后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让人惭愧的是,每天早上我拿着铁锨去铲鸡屎、鹅屎的时候,土豆,这个重口味的男子,都会冲上去挡在我前面,用牙齿扫荡干净。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土豆在家的地位明显要高一些。比如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土豆先吃,蓝蓝在一旁卧着看,看到绝望时,就闭上眼睛睡觉。等土豆实在吃不下了,离开了饭盆,蓝蓝才站起来走过去吃剩下的部分。这种关系直到昨天开始反转。昨天我下山去美院买画材,在朋友家待了一晚,今早回到家,发现有些不对劲。土豆一见到蓝蓝靠近,就夹着尾巴躲到屋子里,拽也不出来。更反常的是,我倒了半袋锅巴在狗盆里,它只吃了一片,见蓝蓝走过去,就夹着尾巴退开了,离得远远的,看着蓝蓝吃。我问邻居,老太太说昨天过来帮忙喂狗听到两只狗咬架,大狗追着小狗咬。于是我才想到,一定是土豆被咬败了,不知道蓝蓝的反扑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凶残,土豆受了很大的刺激,以至于我回来很长时间,它还在门口瑟瑟发抖。也是,它一定是无法理解,这个关系怎么突然就反转了呢。它不知道,蓝蓝长大了。狗的世界,不像人的世界那样充满变化,打不过你可以动用手段或权力,屡败屡战的斗志上也算英雄。但狗要是被咬败一次,就会永远臣服,再也翻不过身了。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土豆老老实实地蹲在旁边,眼神里的光,明显落寞了很多。叫郑佳的狗1“郑佳”是去年同学送来的狗,同学叫郑佳,所以就叫它“郑佳”了。其实本来叫牛牛,但陕西话里,牛牛是男性生殖器的意思。我整天“牛牛”“牛牛”地喊,太淫荡了,当地人听了,不得把全村婆娘和女儿都藏起来。这很有意思,对名词含义的认识不同会产生不同的景象。所以即便我觉得牛牛很好听,挺可爱的,也得考虑入乡随俗。2城里养大狗有很多不便,遛狗都是个麻烦。大狗在人群中,会对路人造成害怕的心理压力,即便是主人强调说不咬人,但人还是会有很不适的紧张感。所以就只能关屋里,据说郑佳来之前,天天在地下室关着,长到两岁,连奔跑都没试过,快精神分裂了。所以刚来的时候,这只可怜的狗,眉头紧锁,一脸焦虑。不过,在山上撒欢跑了一个礼拜之后,眉头就慢慢舒展开了。3刚上来的时候,郑佳没见过鸡,追得鸡满院子跳,鸡毛就像一片片纸飞机,在天上飘。我揍了它一顿,它就不再招惹鸡了。改去追猫,喵星人都快吓尿了,爬到树上半天不敢下来。我又揍了它一顿。4送来时,同学嘱咐说:“我家狗狗爱喝水,记得每天喂水。”我说:“好。”同学说:“还有啊,我家狗狗只吃放了调味的面。”我说:“好。”一个礼拜之后,郑佳就开始吃麸子皮了,干挂面丢一把都嚼得嘎嘣嘎嘣响。男孩子嘛,要穷养。5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狗了,我觉得它的身体里,像是被封印了一个人。它会用爪子开门,用嘴把毯子铺展开,懂得看人的脸色,眼睛会说话。更让我意外的是,它竟然有羞耻感。山里嘛,风景好的地方都可以是厕所,我也是随地小便。后来我发现,每次我方便的时候,它都会把头转开,这让我很尴尬啊。并且只要我脱光了冲澡,它就会转身出去卧到很远的地方。6郑佳三岁了,土豆半岁。蓝蓝不在以后,土豆落寞了很长一段时间,头搭在门槛上,头搭在石头上,头搭在鹅背上,头搭在板凳上……从阴影里走出来之后的土豆,偶尔会想和郑佳玩,可郑佳觉得土豆是个小屁孩,代沟啊,每次都会一脸不快地走开。于是,土豆就只能继续找鹅玩。最近我买了两只小鹅,鹅姑娘有小鹅做伴了。所以土豆经常头搭在门槛上,头搭在石头上,头搭在鹅背上,头搭在板凳上……7刚来的时候,郑佳每天都会站在山顶,望着长安城。现在主人来看它,它都已经不会再目送了。它应该也会懂,自由比吃肉更重要吧。猫,这种动物我已经记不大清以前对猫的偏见了,大概是认为猫很诡异,只是记得,以前是很不喜欢猫。刚毕业那会儿,在山下的出租房养过一只小猫。一定是因为它长得太漂亮了,像个小女儿一样。叫起来软软绵绵,像是撒娇,很有杀伤力。那是我养的第一个“宠物”,每天陪它玩,还给它洗澡,很新鲜,所以很用心。只是这只猫命运不太好,带到山里跑,吃到药,死掉了。后来在山上住下来以后,邻居家有猫刚好生了猫宝宝,我就挑了一只做伴。就是现在这只黄色的猫。它是我院子里唯一没有命名的小动物。很奇怪,我们见到狗,一般会叫它的名字,一见到猫就会叫“咪咪咪咪咪咪……”,于是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咪咪咪咪咪……”就成了惯性的称呼,很难再改口。所有的生物,小的时候,眼神都是一样的。像小鸡、小鸭子、小狗、小猪、一两岁的小宝宝,包括植物刚结出的果子、小花苞,都是懵懂天真,可爱至极,有时候都想挠一挠。刚结出果子的番茄宝宝,婴儿般娇嫩,捧在手里,心都碎了。小猫刚带回来时,也是这样。它的童年算是很受宠的,整个秋冬都在屋里睡。晚上怕它冷,我在自己的床底下放一个盒子,把毯子折成软软的床垫,让它卧在里面。吃饭的时候,也会把面条分一些给它吃。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它就爬到我腿上,伸懒腰,打呼噜。稍微长大点儿后,我觉得它应该能够独立了,不应该再卧到我床底下了,并且我早上醒来总得给它扫粪便。卧室里有猫屎的味道不说,天热了,跳蚤也会被它带进来。于是我开始试着让它自己在院子里睡。猫和狗不一样,土豆和蓝蓝冬天时也在屋里卧,后来不让它们进屋,只是大声呵斥几次,它俩就懂了。门槛的存在,就像一个屏障,它俩再也没有跨越过。但猫不像狗那样有原则,每天我把它轰出去,一转身它就钻进来。拿着小竹棍赶它,它还得意地蹿来躲去,就好像真的拿它没办法。直到有一次我恼羞成怒,把它堵在墙角,狠狠地抽了几棍。现在想起来,那次我下手很重,应该是带着恨的。那种恨,像来自一个暴君的霸权。从那以后,猫和我的关系,就稍微有了点距离。它开始有点怕我了。最终失宠,是因为吃的。猫和狗真的不一样,假如同时有一根火腿肠和一个馒头,狗吃不到火腿肠,会低头吃馒头。但猫不行,猫只要吃不到火腿肠,宁愿饿着,也不会去吃那个馒头。并且,对火腿肠的惦记,像急红了眼的恶鬼,撕裂着叫,两眼放光,感觉随时都会控制不住扑上去。那姿态,实在太令人生厌。而且,当猫开始尝到火腿肠的滋味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馒头了。结果就是,猫开始不好好吃喂它的食物,整日惦记着我炒的菜、鸡蛋、肉,开始偷吃。好几次我下山买了点儿肉,自己还没吃到嘴里,转眼的工夫,就被猫拖到地上了。我没有什么办法,就是打。可是猫这种动物,面对肉的那种穷凶极恶的渴求,是失去理性的。狗的话,揍一次,就不再偷吃了。猫的话,只要打不死,就偷吃。所以它越偷吃,我越气急败坏地揍它。直到有一天,揍得我都绝望了,开始无奈地把它拴起来。养猫本来是防老鼠的,最后老鼠是没了,猫却成了比老鼠更可恨的角色。我想猫应该也是不想在我这待的,只是就像被家暴的妇女,她们不知道离开那个家后该去哪儿,比起家暴,她们更怕未知。相由心生,现在猫被鹅欺负,被狗欺负,被鸡欺负,我也不待见它,于是,它就长成了这种焦虑的模样。它现在和我的关系越来越远,没有离开,仅仅是我这儿还能有口吃的。我也想过将它送人,因为猫这种动物,只能富养,最好是一个爱猫的小女生把它抱在闺房里,睡柔软的床,每天给它吃火腿肠。但就像走到尽头的情侣要分手,真的下决心要将它送人时,却又总是舍不得,想起它曾经让我心疼过的样子。山花烂漫1我发现野花总是更好看一些,后来意识到,其实是因为温室的花太常见了,审美疲劳。我们对常见的东西都不太敏感,就像鸡、鸭、鹅见多了,满院子跑,也只是视作家禽、宠物,偶尔看见,顶多是新鲜。但要是养只丹顶鹤在院子里走动,明显就会感到一股仙气,让人荷尔蒙激增。神秘的陌生感,给人带来的不只是新鲜。就像花园里的月季,我们都见过。但是墙角里开出几朵雏菊,就动人得多。2平常院子里长出草来,我会把那些叶片比较大,或者长出后个头比较高的草除掉,比如艾蒿、山萝卜。这样细而软的小草就有更好的养分和空间生长,一年两年,就可以有自己的草坪了。最近院子附近长出好几丛木槿花,很漂亮。颜色种类不一,白色、红色比较多,黑色的也有见过。我是后来才知道,这种叶片又大长得又高的植物是会开花的,遗憾之前被当作杂草除掉很多。现在我再看到地上有大叶片的木槿冒出芽来,就会给它浇浇水。3花和甜品一样,让人有幸福感。我之前以为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美学,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不同层次的审美对同一件事物的感受也是不同的。比如一件旧农具,一把木锨,有人觉得它美在做工扎实,“用了这么多年还没坏”;有人却觉得它美在“旧”“岁月”和写满“农耕文明记忆的包浆”上。花也是。五月份的山里,常会遇到那种大面积的小野花。之前后山坡上就有一片花海,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像漫山遍野的萤火虫,美极了。但过两天再去,就被山里村民给割光喂牛了。同样的花,我以为如此童话的场景,是人都会为之感动,但在村民眼里,却只是一片野草。他们只有看到菜地里的洋芋开花了才欣喜。所以我觉得,人类对美的不同感受,应该和饥饿有关吧?4饥饿美学。我问我婶,一个中年男人的啤酒肚有什么美感呢?我婶说:“气派啊!”“气派”对于她来说,高于传统审美标准里的“美”(五官标致之类),成了她视角下的正常审美。这种审美其实是源于那种对权力的饥饿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男人将西装裤勒紧白衬衫,bb机、大哥大挂着皮带外翻,就是源于那种对权力的饥饿感。就像现在有人觉得包着土豪金的建筑好看,是源于对金钱的饥饿感。而农民把漫山遍野的野花割草喂牛,只欣喜菜地里那些能够结果子的花,是源于对粮食的饥饿感。5老龚家的麦田里长出很多像满天星的玫瑰红的小野花,我摘了好几枝拿回家插在花瓶里,美美哒。朋友看到说这种花她见过,花店里包装一下,一束起码要两百多。隔段时间下山路过那片长满野花的麦田,发现那些花已经被剔干净,堆积如山,全部扔在路边了。老龚肯定不知道,这些草卖给那些城里人,够他几年的粮食钱了吧。6美,是可以被灌输的。我前段时间听到一个定义,差点儿把我对花的审美打乱,害得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重新捡起对花的爱。说植物是头朝下生长的,根部是大脑,花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你想啊,趴在一朵花上闻,相当于在闻花的生殖器啊!额,太猥琐了,一想到闻花的人那享受的表情……不能再继续了,逻辑是个坑。其实定义可以是陷阱,也可以是武器。自圆其说,就是一个定义压制另一个定义了。定义可以毁灭美,也能凭空制造美。楚王好细腰,细腰就美;清人好小脚,干尸一样的畸形小脚就美得让人心动;美国推抽象,有人就能对着一张白布“共振”;欣赏书法用现代艺术的逻辑,就会致敬井上有一。那么美到底是什么?是可以人为捏造的吗?对与错、善与恶都是可以被定义的吗?不过是闻一朵花,很多事情都变得复杂了。7植物也是喜欢群居的,山里的野花,都是一片一片的,这样就能更好地抵抗风。但文学艺术里最动人的花,都是满目空寂里不经意间意外发现的一朵,冰山雪莲,空谷幽兰。并且大片花的悲剧是,让人想采摘。而荒野中仅有一朵的惊喜,一般都不大忍心去折断。8糯糯说她喜欢那种微胖的身材,圆润、饱满,有幸福感,就像牡丹。9摘花被蜜蜂蜇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嘉陵,我的摩托车——嘉陵,不只是它的牌子,也是它的名字。1我的摩托车,跟了我三年,是在鱼化寨二手车市场,花了一千三百元买的。刚来的那年,上山都是走着,下山买一次粮食,都要爬上两个小时。有了摩托车以后,爬山的路程就缩短了。2我是比较喜欢摩托车的,轻便,驾驭起来和身体同步。尤其是山路相对比较窄,摩托车的性能优势就更是凸显。只不过在冬天骑摩托车,就不太方便。不过还好,冬天我一般在冬眠,不下山。3有时候朋友来玩,回去比较晚,下山的时候我会送一段。嘉陵的后座坐过东旭,这个胖子,压得嘉陵差点儿罢工。坐过阎洲和葱哥夫妇,葱哥在后座,叫得像坐过山车。这几年,嘉陵的后座,坐过很多人,坐得最多的是糯糯。4这种款型的小摩托,据说上山都很困难,但我的嘉陵,这个老牌子的小马达,开起来像越野一样。六十度的斜坡,小二挡,轻轻松松就上去了。于是你发现不管是老的工艺,还是老的工业,做工都很用心,就像我大门口那把“华山牌”的老锁,鸡蛋大小,沉甸甸的,前天钥匙给弄丢了,我拿锤子去砸,铁棍都砸弯了,锁芯还没弹出来。我只好动用切割机,一边切锁把,一边致敬老锁匠。致敬那个不浮躁、不投机的时代。5有时候带的东西多了,会有点儿心疼我的摩托车。刚上来铺水泥地那次,我用摩托车往山上驮水泥,来回十几趟,握扶手的胳膊都累得酸疼了。摩托车更是持续过量地负重,像头累倒了的老牛,一下苍老了许多,突突突的声音都没有之前响亮了。后来我专门带它做了一次检修,换了机油和链盘,矫正了前刹车,才算精神抖擞了一些。6嘉陵车头前面的车篮,从买回来的时候就是有裂缝的。刚开始,可以漏个葡萄,后来买的西红柿会漏掉,现在买个西瓜放前里面都会漏掉。作为一个盛货的车篮,本来就已经这么不堪了,上次又给摔了一跤,车扶起来后,正方形的铁丝篮,被压扁成了三角形,左手的后视镜也给摔折了,这下真的连偷车贼都不会惦记了。不过,嘉陵,我的摩托车,看上去更酷了。折弯的后视镜、压扁的车篮,还有那放荡不羁的突突突的发动机,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摩托车。7我的摩托车,和我一起经历过很多,有次油耗尽了,我推着它去加油,推了两公里,一路上我都在埋怨它。今天看见它,突然想给它写篇记。我的摩托车,和别的摩托车不一样,我已经认识它三年了。小菜园记——给植物浇水的时候,是能听见它们喝水的声音的。我拿着哗啦啦喷流的水管,站在菜园里,像是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分糖吃。前天北京来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我说你看,其实这就像北京的天。说北京前些天突然有了难得的蓝天,然后所有人举着相机对着天空,节日一样狂欢,还有人为此命名“昂山素季蓝”。然后你就觉得这种狂欢与欣喜挺荒诞的,因为那种蓝,早三十年,是常态啊。(当然,我说的不是昂山素季蓝,我说的是蓝天的蓝。)只要晴天,京城的天都是这么蓝。碧空如洗,那是它的本来面貌。小时候挺爱吃西红柿的,我妈妈种的西红柿结的跟葡萄一样多,做茄汁面啊,锅里翻两下就成番茄酱了。或者摘下来用衣角随便擦一下,直接咬,肉嫩汁多,一口咬下去,吸溜吸溜地美。或者撒点儿白糖腌上一下午,然后端起来咕嘟咕嘟大口喝番茄汁。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西红柿没有西红柿的味道了,菜市场买了西红柿做茄汁面,面条都煮碎了,西红柿还是一疙瘩一疙瘩不会化。白糖腌上一天都喝不到两口汁。拿着啃,更不用说了,有可能硌到牙。最主要的是,西红柿香甜松软的鲜味找不到了。饮食节目上美食家对一只炖鸡的最高评价是,“这只鸡,很有鸡味”;对蜂蜜的最高评价就是,“纯度比较高”;对鸡蛋的最高评价是,“蛋清黏稠,是土鸡蛋”。我觉得最可悲的事,莫过于终其一生,一直在把假象当真相。只是因为很多年都没有人再愿意浇水施肥去种植西红柿拿到市场叫卖,所以吃到小时候吃的西红柿,会感到欣喜。本来就是这个味道,所以正常的才会变成异常的。所以为什么不去工作住到山里,也就无须多言,植物本来就会歌唱,生活本来的样子就是这样,没什么稀奇的。“五百年前,他生长的地方,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自由和爱,是生活的全部。五百年后,他回到这里,却成了一只奇珍异兽。”今日有雪——雪像一场洗礼。北方人很幸福,我们这不堪的世界每年都可以有一次纯净,像处女、童话、一张白纸,像初生。我是喜欢下雪天的。董遇说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雪天和晚上都是读书最好的时候,就是因为太冷,人才懒得去想那么多事儿,只有这个时候,缩在屋子里读书,便成了唯一的事。于是,对于读书写字来说,冬天最出成绩。夏日阴雨天,也不错的,可以坐在门口看房檐的水滴答滴答掉在地上,专注几个小时。开春后种几棵芭蕉,那就更好了。不过董遇只说“阴雨者时之余也”,但没说,连续的阴雨天很坑爹……去年九月西安连续下了一个月雨,整个九月我大门都没开过,都快长绿毛了。直到弹尽粮绝,才不得不拄着拐棍披荆斩棘地下山背了些米面。不过至那次之后,就长了心,托高非在当当网买了本《野菜轻图典》。记得2011年我在山上过年,那个时候条件都不像现在方便,没电暖器,也没封窗户。跟零下十摄氏度睡在外面差不多。切菜的时候,青椒和蒜苗什么的,就是一冰疙瘩。刀法再好也没用,得拿刀背砸碎才能丢锅里。我俩平常爱喝茶聊天,那天给冻美了,两人一句话也不说,肚子里的热气要攒着。茶也不喝了,喝了茶半夜又得起床放水,想想要离开被窝就难过。待了两天,基本上脚和手都是疼的,对,像锤子砸了一下般疼。我当时想,哦,这就是冷啊,原来真的挺冷的。真的冷比想象的冷要冷得多,想象力永远达不到那种冷。我一直觉得任何一种经验都是值得感恩的,即便是绝望的时候。比如寒风噬骨、大汗淋漓、万众瞩目、寄人篱下等各种好的或者不好的体验。我在它里面时,都会有意去客观地感受它新鲜的那部分。当然我说的那种体验的多样性并不是指没事给自己制造一个极端环境让自己忍受,而是不得已处在一个极端环境下依然能找到希望的出口。所以物质是不拒绝的,有电磁炉当然不会烧材。只是说没有也很满足、很嘚瑟。就像黄哥说的,逼格跟钱无关,而是说你有一块钱,能花出一块钱的质感。不过如此刚毕业那几年在固始代课,一个县城的高考美术班,带了三届。挺舒适的,固始挺有趣的,好吃的多,有那种很质朴的乡土味,很宜居。工资待遇也不低。教画画,相当轻松,顺便还训练强化了自己的基本功。可是第三年的时候我就有点儿恍惚,重复的生活像翻页一样快,刚送走一届,下一届又要统考了,这让我虚无。我还是个孩子呢,还没准备好,竟然就快奔三了,越想越紧张。然后就决定回西安。当时回西安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想着山上有院子,兜里有省吃俭用够活上半年的银子,弹尽粮绝的时候再说吧。因为县城的画室是最难招老师的。美院毕业的,画得好的都自己开画室了;画得不好的,招了也没用。所以走的时候,老熊就说把画室百分之三十的分成给我,然后他做另外的事也把一半的分成给我,这样下来一年也小十几万了,就在固始找个媳妇,不要走了。但我想的是,小十几万又能怎样呢?不过就是买衣服的时候可以在商场直接挑了(网上便宜哇,商场好贵),可是这都没有想睡觉就睡觉更划算。并且我觉得生活就是猴子下山,丢了桃子一定会捡到苹果,或者西瓜,再不行也能捡到个葡萄。虽然未知,但总不会丢了这个之后就一无所有了。并且,未知对我来说,不是畏惧,更多的是吸引力。未知会让生命的时间感拉长,我希望我闭上眼睛,记忆的数据是多样的。不想老了一闭上眼睛,除了单位就是家,记忆就两帧。有时候我觉得超市里那些收银员就好像是机器人,七八个小时就在重复一个动作。然后我把画打包就回西安了。事实证明,我丢了桃子后,确实捡到了个西瓜啊。这不是,写字也能换馒头了。我发现很多人都在好奇,没有收入怎么活啊。人有求生本能,怎么可能把自己饿死。看到一明星访谈时说:“累,不想干,几年的档期都排满了。”但要是手里有个四五十亿,早就不干了,马尔代夫买个院子安享清闲。偶尔也听一些朋友感叹:“等我攒个三五十万,有个底,就辞职到山上和你做邻居。”干脆:“等我退休。等我过了六十岁。”“一定的物质基础”是最不负责任的设定了。我发现我和孟老师的不同在于,我们兜里所有积蓄只有三五十元钱,就敢上山了。区别在于大多数都是说“我要有了什么什么,就怎么怎么样”,到四五十了,钱是攒够了,安享的资本没了。我们多好,二十几岁就在理想世界里喝茶看桃花了。因为我们是信念先行,“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先走进去,然后再完善条件”。(爱情不也是这样吗?在一起,是信念。其他的都可以一点一点解决,这个是核心啊。)哪位明星要是知道有我们这样的人不得吓傻了:“五十块钱就上山?你们怎么活啊?”那我和你说吧,孟老师有一年冬天,一个星期只吃了七个玉米,有段时间连盐都断了。零下十几摄氏度没有取暖设施,又能怎样呢?而即便今天我仍面临断粮的可能,但生活依然充满满满的幸福感。饿肚子没什么,自由被禁足才是不能容忍的。反正一梦百年,不过如此。所以,生活成本背后的“何不食肉糜”其实是个一叶障目的寓言故事。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也很有意思。我前段时间在“知乎”看到的,说为什么暴发户用lv的包,就是暴发户,而贵族用就是贵族呢?因为lv这个包不是孤立的。要用这个包,除了全身行头的价格品位都要和这个包的价值匹配之外,还有车、穿戴,更重要的是举手投足、学养、见识、素质等,都匹配吻合的条件下,这个包才不会突兀。所以暴发户只知道买个很贵的包,而不知道这个包的价值是多么复杂的人类文化生成的。从这个问题里我看见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说,生活成本其实也是一样的。你的身份、生活条件越高,你消费和需求也越高,比如你买个车就得需要油钱,买个好房就得装修得高端,配个别墅就得雇个保姆等。于是你发现你拥有的虽然更多了,但其实大部分分流给那些与你无关的事了,而这个时候其实就是你早已不知不觉被物质绑架了。那么,“你没有收入怎么生活呢?”你知道了吧。立此存照英雄主义可以有,但要切记,一切荣耀终将被历史消解成岩石,就像死之后的空无。所以这一切都没意义,是前提。那么,这样看来,英雄主义不过就是一个比吃烤串、喝啤酒更好玩的事儿。所以警惕精英主义。警惕长相。我要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像个孩子,像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而唯作品和相貌,是藏不住的。一切只是意识形态在虚拟里碰撞,生活还是生活。我现在在山上,一个人在电暖器旁坐着,自言自语,才是实实在在的。庞大繁杂的信息时代,专注就是存在。敢于为俗。

没有了 目录 +书签 没有了

女婿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