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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嘗謂:《論》、《孟》之外,若子、史,若詩文辭賦,與夫異端方技術數之書,雖有純駁邪正淺深偏全之不同,然而,吾心之體未始不該也。苟能覃思熟究以求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抑豈不可以為學之助乎?既又自以為太史公言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理,慱如司馬遷然,尚雲爾。況今天下九流百氏之書,止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窮鄉白屋,焉得悉致而有之?一耳目之管窺蠡測,又焉得遍觀而盡識也?於是遇書不復力求,惟取家藏故書而讀之,讀竟則思,然又性質庸塞,加以俗事紛擾,所得毫髮,旋復遺忘,終未能資乎外而養乎中也。數年以來,耕釣江淮,自愧無益於進,追思往昔所讀經、傳、子、史諸書,其或理有未暢,語有未瑩,舛有可考,疑有當辯者疏而通之,補而足之,推廣而明之,不分倫類,隨記錄。久之,不覺成編,至於性命之精微,道德之深奧,則未款啟而弗敢以輕言也。第恨家厄回祿,片紙隻字無遺,執之際,無所考證,往往不免郢書而燕說,世之慱洽君子不以膚末於學而遽云云,見嗤改而正諸則幸也。

書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泰誓十有三年春,蔡傳謂三代雖正朔不同,皆以寅月起數,其說詳矣。永嘉史氏《管窺外編》所載諸儒論辯不勝其多。或以為,《春秋》書「春王正月」非春也,聖人假天時以立義耳。又謂顏淵問為邦,孔子告以行夏之時,既曰行,必因當時不行而言也。又引《左傳》春搜、夏苗、無冰獻麥等事為證,反覆數百餘言,不過皆為商建丑即以丑月為歲首,周建子即以子月為正月。今按出屋許氏言,《春秋》改時改月出於聖人特,而他書月數不改乃時王之制。如是,則諸家不改月數之說,為有據矣。而考亭朱子詩傳孟注亦未以周月為夏月也。夫眾言淆亂折諸聖,聖經無明文而折衷以吾心之理可也。諸家之辯考之古誠不謬矣,蔡氏之說又豈不可為來世法乎?不然,則漢之太初歷以寅月冠歲首,歷代因之,更千載而不變者,得非天道不爽而人事得其宜乎?由是言之,則蔡說自可垂法後世,商周月數改與不改,不必深究也。

蔡傳中有前後自相異者,如《堯典》「粵若稽古」,與《召誥》「越若來三月,」及《大誥》「弗吊興多士,弗吊昊天子」,字義本同而皆訓釋不同,何謂也?

《易》乾卦爻言:「九四,或躍在淵,無咎」。《本義》曰:「內卦以德學言,外卦以時位言。進德脩業,九三備矣。此則欲其及時而進也。」蓋乾卦至九三,聖人德業進修無以加矣;至九四,則將居位而行道也。欲及時者,勉之之辭。雲峰胡氏曰:「三四重剛不中,危疑之時,自昔聖賢處此,惟有進德脩業而已。」此說與《本義》頗異,未詳其義。

「九四重剛而不中」。《本義》曰:「九四非重剛,剛字疑衍。」蓋以九雖陽爻,而四非陽位,故也。雲峰胡氏猶以為上乾之剛,以五為中,四則重剛而不及乎中,與九三並言之,何哉?

《隨卦》六二「系小子,失丈夫」。程傳曰:「二有中正之德,非必至是也。在隨之初,當為之戒。」《本義》曰:「二陰柔不能自守,以須正應,故其象如此。」二說不同。今按臨川吳氏曰:「二之中正,非必果背五向初也。但以其近比,易於牽繫,故爻辭示戒。」又按九五:「孚於嘉,吉。」《本義》曰:「陽剛中正,下應中正。」下應中正,指二也。二既中正,必不捨九五而系比初九,其為戒辭明矣。

《師卦》六五:「弟子輿屍。」《本義》曰:「弟子,三、四也。」今按六三「師或輿屍,凶。」六四「師左次,無咎。」此弟子,蓋獨指六三一爻,豈《本義》誤而兼言之,或字有訛謬耳?上六:「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本義》有曰:「小人雖有功,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土,但優以金帛可也。」竅恐此語頗有訛誤。夫軍旅之興,用人非一道,凡有一智一能之士,皆可使也。功成之後,分其高下等差,封之爵土,榮以祿位,加之賞賚,則人懷敵愾之心矣。苟但優以金帛而不封之以爵土,則賞不酬功,恩不補勞,而功臣為之解體矣。如漢之韓、彭,唐之李勣、尉遲恭之流,皆一時貪力逐利之人也,使無高位重爵以激揚之,則必望望然去矣,亦安能得其心而盡其力哉?又按朱子有曰:「開國承家,是公共得的。」未分別君子小人。在「小人勿用」則是「勿更用他,與之謀議經畫耳。」以此說易,《本義》中數句可也。

《夬卦》:「莧陸兵夬。」朱子:「莧,馬齒莧。」陸,商陸也,一名章陸。程傳誤以為一物,《本義》亦欠添改。

《詩》「汝墳父母。」孔邇傳言:「父母指文王。」又曰:「父母甚近,不可懈於王事而貽其憂。」劉氏亦曰:「父母,行役之父母也。」蓋婦人喜其夫婦,勞之曰:「爾不可懈於王事,爾雖行役,然父母甚近,可以知其安否也。」竊恐後說勝前。

《氓》:「三歲食貧。」又曰:「三歲為婦。」又曰:「及爾偕老,老使我怨。」又曰:「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總角而至於老,則不特三歲矣。此歲豈指淫奔之初而言也。傳言是婦失身於人,宜為人所賤惡,然少而親暱,老而棄之,則其人忍矣。宜其謂之蚩蚩之戒也。

《野有死麇》,魯齊王氏研幾圖以為淫詩。今考此詩,首云:「有女懷春。」傳曰:「當春而有懷也。既曰有懷,則必不拒人之誘矣。」又曰「吉士誘之。」既曰吉士,則亦非強暴之人矣。其末三句,蓋是女信其人之誘,使之舒緩而來,無動我巾,無使龐吠,欲人不驚覺而適其願之辭也。況其語意又與「將仲子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杞」等句相類,其為淫詩無疑,豈亦鄭衛之詩,而誤列於此也歟?

「十月之交」。傳曰:「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左旋於地一晝一夜則一行一周而又過一度,日月皆右行於天。一晝一夜則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故曰一歲而一周天,月二十九日而一周天。」此據歷家之說也。然張子獨以為天右旋,日月皆左旋,蓋以天行健,日月不能及,反若右旋。正其後諸儒皆本說,而見於蔡氏書傳尤詳。東嘉史氏,以為歷家考驗天象,其法自有傳授,先儒之說固為有理,恐不如歷家之精也。今按朱子輯詩傳,則先述曆法;晚年訂書傳,則取《正蒙語錄》,中雖有定論,而詩傳竟無改易,則史氏之說似不可不仿也。

《小弁》首章,傳曰:「幽王太子宜臼被廢而作此詩。」及釋六章「相彼投兔」等句,有曰:「今王信讒,棄逐其子,魯視投兔,死人之不如。」其後篇題下,又曰:「序以為太子之傳,述太子之情,以為是詩,不知其何所處也?」孟子注亦曰:「幽王廢宜臼,宜臼之傳為作此詩,歎王信讒而不察,傷己無辜而被廢,憂怨迫切而無過甚之辭,非孝敬篤至者,弗能及也。使平王而知此,東遷之後,必能止申侯之罪,報乃父之仇,而周室中興矣。」序謂此詩太子之傳,述其情而作似不必疑也。

《綿》之八章云,註疏以為文王事。朱子傳曰:「大王雖不能殄絕昆夷之慍怒,亦不隕墜己之聲聞。」孟子曰:「文王事昆夷。」集注曰:「事見《詩.大雅》。」疑指此章而云也。

「文公四年,晉侯伐秦。」胡傳謂:「聖人以常情待晉襄,而以王事責秦穆,故晉侯得稱爵也。」「二年,秦晉戰彭衙。」傳又謂以晉侯為主於處己息爭之道,遠怨之方,王者之事也,則似又以王事責晉襄矣。前後似不照應。周禮,祭祀供蕭茅。鄭氏疏曰:「蕭讀作包,」而引左傳證之,蓋以為一物也。今以郊特牲及《管子》所謂「一茅而三眷」者考之,則蕭者香蒿而茅者,其為二物明矣,當從杜說。

《禮記.魯子問篇》:「吾聞諸老聃。」馮氏曰:「老聃,古壽考者之稱。」石樑王氏曰:「此老聃,非是作五千歲者。」本朝宋太史曰:「老子,周柱下史李耳,字伯陽,一字聃,聃謂耳漫無輪也。壽一百六十餘歲。周平王二十四年,以書授關尹喜,再八年入春秋。孔子則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上距老子授書關尹之時,已一百四十年。」按此說,則孔子適周之時,則聃猶未死也。莊周宗其道,言必稱之,家語所記,又與《史記》合,豈欺後世哉?朱子雖嘗疑有兩老聃,而終亦自以為不然。注禮者,直述之可也,乃曲為之回護,而其實終有不可得而掩者矣。

《玉藻》:「君酒肉之賜,弗再拜。」子思於魯繆公之饋鼎肉,稽首再拜而受。孟子因萬章之問,亦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何歟?豈禮道其常,而聖賢變禮以從宜歟?抑亦所處之位與所遇之時有不同歟?

明堂位周之大赤。蓋周人尚赤,而旌旗之色因之也。《史記.周紀》云:「武王伐紂,斬紂頭懸於太白之旗,懸嬖妾及二女頭於小白之旗。」二說不同。荀子言紂懸於赤旆,必有所受。而遷史之訛明矣。

《莊子.逍遙游篇》:「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窅然喪其天下焉。」蓋言堯往見神人,而有志於道,雖有天下而不與,若喪之也。陸氏以四子為王傀、齧缺、被衣、許由。今按堯讓天下與許由,則堯、許固同時矣。若夫三子皆在堯前,堯豈得一時而皆見之哉?此四子雖有所指,然非陸所言也。其《讓王篇》言:「子州支父,即子州支伯。」亦恐非是。

「湯之問棘也,是已。」梁簡文云:「湯,廣大也。棘,狹小也。」今按《列子.湯問篇》張湛注曰:「夏棘字子棘,為湯大夫。」則棘為夏革,明甚。郭、李得之,但失不引《列子》為證耳。

《荀子》言武王誅二人,又兩言懸紂首於赤旆。《史記》云斬紂與妲己首,是誅二人也。屍佼遂言武王親斷紂頸,手污於血。愚謂武王伐商,在於除暴救民,非復仇報怨也。紂死而天下定矣。懸其首於旗,欲何為乎?懸首且不可信,手刃之事又可信乎?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辯,君子不德。又言施惠、鄧析子法先王不是禮義,及其論治天下,則曰隆禮義而殺。《詩經》又曰:「法後王以一天下制度。」前後語意自相矛盾。又曰:「道過三代,謂之蕩,法貳後王謂之不雅。」道與法果何分乎?豈道謂隆禮尊賢之類,而法乃治世刑重,亂世刑輕者耶。先儒言其學不純粹,而言時或出入申商間,於茲信矣。

東海則有紫紶魚鹽焉然,而中國得以衣食之。楊注謂紫紶未詳,又曰俗傳是紫具,附石生,大者如手,其內含珠,古謂龜貝,為貨,故曰衣食之。愚按此說雖稍通,然於衣字有礙,竊疑紫紶如禹貢皮服織文之類,既無考證,不如缺之。

相者之術,巧發而奇中,見諸傳記多矣。荀子非之,以為相形不若論心,其言亦似有理。東萊呂氏猶以為無敵而為吾道增一異端。若夫列子、子游、子夏、子張、子思、孟軻於惠施、宋鈃之中而既非之,則其失抑又甚焉。楊雄曰:「荀卿非數家之說,侻也。至於子思、孟軻,詭哉?」蓋亦不以卿之言為然矣。

楊子《法言.問明篇》:「孟子疾過我門,而不入我室。」蓋指孟子言「孔子疾鄉原過我門而不入我室」之言而言也。其下或曰:「亦有疾乎?」問楊子亦有所疾乎,故復答曰:「我所疾者,則在摭我華而不食我實者也。」指意甚明,不待釋注而知其秘,乃謂雄譏孟子摭我而實我食,失之遠矣。

《史記.鄭世家》:「子產,鄭定公之幼子也。」其下無注。愚按,鄭穆公生公子喜、公子師、公子棄疾、公子偃、公子騑、公子發、公子嘉,此所謂鄭之七穆也。發,字子國。古有,孫氏王父字。子產,發之子公子僑也,僑子參,謂之國參。今曰「定公幼子」,《循吏傳》又曰「成公幼子,」豈傳寫之誤耶?謂子貢家益饒,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分庭抗禮,使孔子名布揚天下者,子貢實先後之也。其意蓋謂孔子非子貢多財,歷聘諸侯則不能致此聲聞之盛。殊不知聖賢取重於人者,初不在財與勢也。謂孟子書為軻自著,韓子以為軻既沒,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二說不同。朱子以《史記》為是。今按,古者諸侯死後方謚,孟子所見,若梁惠、梁襄、齊宣、滕文、鄒穆數君,此皆死於孟子之前也。竊恐韓說為長。

《淮南王安傳》:「王子有孽子不害,最長,王弗愛,后、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蓋言不害不為王愛,王后蔡不以為子數,太子遷不以為兄數,如淳注曰:「不以為子兄秩數。」意雖近而欠別白耳。

《孟子》:「外丙二年,仲壬四年。」趙氏言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程氏謂古人以歲為年,湯崩時,外丙方二歲,仲壬方四歲。朱子兩存其說。今按《史記》湯壽一百歲而崩,豈有人年九十餘而猶生子乎?當從趙氏為是。又按蔡氏書傳言,太甲繼仲壬而為王,亦主趙說而言之耳。

經傳中言,帝與老氏不同。今以書多士篇證之,尤為明白。始言惟天不畀,繼言惟帝不畀,末又言惟天不畀,此三語反覆一意,不過皆言商紂不君,天不佑之而致於喪亡也。可見天即帝,帝即天,寧有彼此之間哉?程子曰:「以其形體而言,謂之天。以其主宰而言,謂之帝。聖人復起,不能易矣。」

孟子、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鄒氏曰:「孔子之稱水,其旨微矣。」饒氏以為征旨,川上之歎是也。今按荀氏《宥坐篇》,子貢問君子遇大水必觀之說,孔子答之甚詳,仲尼稱水,其指此歟?

荀子言孟子惡販而出其妻。今按韓詩外傳言,孟子欲出妻,因母言而止。二說不同,豈荀子在前,或別有傳雲。楊氏荀子天地比注曰:「天無實形,地之上空虛者,皆天也。」此說最為有功。朱子言天在四畔,地居其中,減得一尺地,遂有一尺氣,但人自不覺耳。其言蓋本於此。

《楚辭.九歌.大司命》一篇,朱子極稱其善。蓋嘗因是言之,以為人物之命雖各稟於有生之初而不可移,然君子行法俟命,正義明道,如易剝之六三,復之六四,而未嘗以吉凶悔吝易其所守也。屈遭讒放逐之際,不忍宗國淪喪,披歷忠悃,聲之歌賦,冀其君之感悟,而其君終不悟也。於是,捐身赴淵,視死如歸,其必有見於此,宜朱子之深歎而重許之也。

或曰,今之術者,以人之時日支幹及日月五星躔度,推人之一生窮達壽夭,莫不巧發而奇中,何也?曰:「此則氣數之命,若釋氏所為定業者。蓋以五行之沖合生剋,四時之休囚旺相,而以六十干支互相搭丑,則人之生死休咎囿於此數而可以前知矣。」宋太史著《祿命辯》力詆其謬,末引子罕言命繳之而欠理氣之分。唐韓昌黎三星行有曰:「我生之辰,月入南鬥,牛奮其角,箕張其口。」宋蘇子贍亦云,己之命有同韓公,故一生遭人口語無數。於是,始以術者之言可信,而宋說亦自有理不可遺也。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知命者,利不苟趨,禍不苟避,惟義所在。

《惜誓》,洪氏以為賈誼作,朱子亦以其辭壞異奇偉非賈誼莫能及。今考《史記》、《漢書》本傳,惟吊屈原、鵬鳥兩賦而無此篇,且其死時年僅三十三,篇首乃謂「惜予老而日衰」,又曰:「壽冉冉而日衰,」漢文之時而謂之亂世,可乎?誼未嘗如技伯、比干之所為,而又曰「惜傷身之無功。」反覆一篇旨意,而證以出處本末,以為誼之作,未敢信其必然也。

宋玉《九辯》曰:「今世豈無騏驥兮,誠莫之能善御。見執轡者非其人兮,遂跼眺而遠去。又見變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舉肥。」韓子《雜說》曰:「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一篇主意,自此變化來。故曰師其意不師其辭,此題是也。山谷黃太史言:「作賦須讀宋、賈、馬、楊之作而效其驟,便有古風。「愚謂屈原辭賦之祖,苟能究心《離騷》二十五篇,而有得焉,則宋、馬諸作又在我取捨矣。

神仙者流,此老、莊、列子之外,如《黃庭經》、《參同契》、《淮南子》、《抱朴子》、《悟真篇》、《物外清音》、《中和集》、《列仙傳》等書,次第祖述其言,修煉之術備矣。大概言人之有形不過精氣神三者而已,苟能保固三者,可以長生。荀卿言精神相反,一而不二,惟聖人意與此合。然而世之傳其書,用其術者,悉皆不得其效而反以召禍,不能成丹而適足以喪軀,其故何哉?豈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歟?抑亦無仙風道骨,弗足以承此歟?先儒程子有日置風於密室之喻,以為學其術有可以延年致壽,而未能飛昇變化。朱子《感興詩》則曰:「飄飄學仙侶,遺世在雲山。盜啟元命祕,竊當生死關。金鼎蟠龍虎,三年養神丹。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我欲往從之,脫屣諒非難。但恐逆天道,偷生遽能安。」又詩曰:「迷心昧性哂竺學,貪生惜死悲方仙。」其說如此。然則,神仙之術果可學乎?

譚氏《化書》有曰:「三王,有仁義者也。不知其仁義者,化為秦漢之戰爭。」竊惟道德仁義,一道也。其行與否,則在乎人焉。爾秦漢戰爭,由不知仁義故也。而曰仁義化為戰爭,則是戰爭反緣仁義起也。豈不誤哉?又云:「有賞罰之教,則邪道進;有親疏之分,則小人入。」是不然。使為國者,賞所當賞,罰所當罰,則觀感懲而邪者退矣。親所當親,疏所當疏,則賢否分而小人遠矣。又何讒譖之足患哉?又曰:「賞不可妄行,恩不可妄施。其當也,猶為爭奪之漸。其不當也,即為亂亡之基。」此語亦未然。夫恩賞所加,惟患不當耳。當則厚薄高卑各有等差,則功多者勸,而功少者勉矣。而曰「恩賞雖當猶為爭奪之漸」,吾未聞也。又謂儒者莫知道之本,莫窮禮之旨。愚聞道者,天理之當然,禮者,道之節文也。知禮與道者,始名為儒。今曰莫知莫窮,則又惡足謂之儒哉?予觀是書,文雖高妙,而言則駁雜,其中或祖黃老、莊列,或本釋氏、或述晏墨,語皆親切。至其言儒,則不相似,由其本不知儒,故言愈精而意愈遠也。但其後七奪、絲綸、雀鼠等篇,極言民食之急,以規夫剝民以自奉者,則為軫惻有補於世。老子曰:「民之貧,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貧。」景升之言,亦有所自云。

李氏《中和集》言:「人有斷蛇,作兩段,而其首尾猶動。煮蟹已熟,而其足猶動。或問其故,曰此氣動,非性動也。」愚謂人物之生死,不過陰陽合散之所為耳。氣聚則生,氣散則死,理之常也。蛇斷、蟹熟猶動者,餘氣散未盡,生理未遽絕也。夫氣則養性,性則乘氣,氣存則性存,性動則氣動,未有氣存而性不存,氣動而性不動者也。

范曄《後漢書.南蠻傳》載高辛帝以女妻槃瓠之事,覽者未嘗不笑其誕,且姜嫄、簡狄之生稷、契,後人猶或疑之,況有甚於是者乎?後之作史者,於此類,皆勿書可也。洛陽令董宣殺湖陽公主之蒼頭,光武不知罪,則倚勢假威者知所憚,而忠直者知所勸矣。范曄正宜表而出之以勸後人,乃例儕之酷吏傳,何耶?

陳壽《三國誌》,龐統為萊陽令,不治,免官。魯肅言統非百里才,先主與談,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蔣琬除廣都長事,不理,先主怒欲罪之,諸葛亮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才。」先主乃不加罪,後事後主,功業略與亮比。嘗謂人之才器各有所宜,非長於知人者,弗能隨其才而用之也。唐韓子言:「醫師之用藥,匠氏之用木,有如相之用人。」其取譬可謂親且切矣。統與琬固一時之彥也,使不遇魯肅、諸葛薦之先主,則終於下位而已,又孰能知其才之美,而使之居大位以盡其才哉?由是,知世無不可用之人,顧用之者何如焉耳。

吳暨艷為選曹尚書,好為清議,時見郎署,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等,彈射百寮,核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其居位貪鄙,志節汗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處之。後孫權聽讒罪艷及選郎徐彪,專用私情,憎愛不由公典。艷、彪皆自殺。夫分別賢否廉貪而黜陟之,選曹之職也。艷、彪所行如此,可謂不負任使矣。使其取捨進退一以至公,而不揚人暗昧之失以顯其謫亦何不可之有哉?惜其君臣之間誠意未孚,而驟欲行己之志,貪污肆行而遽欲沙汰太過,此取禍之道也。雖然,艷、彪固可罪矣,孫仲謀以公道黜而罷之可也,而乃聽受譖言迫之死地,則過矣。法正言許靖有虛譽而無實用。今觀靖雖聲聞過情,行事舉動未悉充當,未嘗如法正之殺人報怨也。正既知浮譽且不足重,而所為悖理乃如此,使不遇知己之主,亦殆矣。豈非明於責人而暗於省己者耶?步騭困窮時,同衛旌脩剌奉瓜以獻。焦征羌,焦待之甚薄,衛怒而騭略不介意,且曰:「吾貧賤,主人以貧賤待之,固也,宜也。」後騭為相,而衛卒以無聞。蓋士之致遠者,其器誠必異乎凡庸。步騭遭人鄙薄而能處之,寬泰如此,其器識過人遠矣。卒致爵位通顯宜哉!

《晉書.王戎傳》言:「戎見晉室將亂,慕遽伯玉之為人,與時卷舒。」愚竊或焉。夫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非與時浮沉者也。若戎者,居平時,既乏蹇諤之節;遇亂世,又無康濟之才耽祿嗜利,略不知愧,正孔子所謂鄙夫可與事君者,而曰慕伯玉之為人,不亦繆乎?郭舒爭繆坦事,引堯舜以諫王軌,且曰:「晏子稱君曰可,臣獻其否以成其可。」是以敦為君而己為臣也。然則,舒之罪豈在錢鳳、沈充之下乎?況舒先事王澄,澄為敦所殺,舒縱不能為澄報仇,潔身而去可也。今乃俯首以事之,亦已甚矣。史氏贊其忠亮,烏在其為忠亮哉!

《北史.王軌傳》言,軌被禍,雖其自致,然亦為賀若弼所陷。吾讀史而悲之,使軌謹足以防奸,謙足以下人,密其口語而不洩,竭忠少主而不倦,則禍曷從而至哉?戴溪氏稱人之保全功名,以其能謙謹也。然則,謙謹二字,其為將之要也與。唐李太白《蜀道難》一篇,或以為為章仇、兼瓊而作,或以為為房瑄、杜甫而作。蕭氏盡廢舊說,以為因玄宗幸蜀而作。以今考之,皆無證據。且其「問君西遊何當還」等句輕忽,而爾汝之稱,尤非人臣所當施於君上。蓋白之天才絕人,是樂府諸題各效一篇,以寓其傷今懷古之情,《蜀道難》亦其中之一耳。初非有諷,有為如說者之雲也。

唐杜子美之寓居同谷,七歌注謂其風騷之極致不在屈原下。予讀之,信然。然而,朱子不取之以續騷者,其病在「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之言,有幾於不知命者歟。

柳子厚憎王孫文,晁氏敘之曰:「《離騷》以龍蛇鸞鳳托君子,以惡臭物指讒佞,而宗元仿之。」今詳其詞意,蓋言君子之作忠效勞如此,而群小之妨賢蠹國如彼,其是非善惡如猿之與獼猴,不難辯也。人君曷為不斥遠小人以杜其奸,曷為不親用君子以展其才,其言似矣。然則,子厚之貶謫,亦君子之過乎?蘇子贍論賈生有曰:「非漢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吾於柳亦云。《非國語》詞簡旨微,其中小有差失,然非深於理者不能分別也。如屈到嗜芰之說,蘇子瞻亦嘗辯之,而蘇說亦未盡也。蓋柳意主於孝親,而蘇則重在忠國,各舉一偏言也。虞槃乃曰:「《國語》誠可非,而柳子之言亦非也。」乃著《非〈非國語〉》而辯斥之,則過矣。朱子嘗言:「《非國語》辯得皆是,不知虞何所據而非之也?惜不得其書而詳考之。子厚不信羵羊之說,蓋以其性在怪妄也。而復自述謫龍城之說,何歟?鐃歌鼓吹曲,自漢魏而下,惟柳作為首。浦陽吳氏作《楚漢正聲》,取其所作辭賦繫於司馬相如、楊雄諸賦之後,而他作不預焉,其意從可知矣。謝皋羽,宋末遺老,而其作辭隱指遠,中含黍離殲露之悲,非俗眼所能識也。宋太史宋曲沈奧典雅,極力模仿,猶瞠乎柳之後。至於剛陳璉之作,造制益工,其去柳、謝益遠矣。《鈷姆潭西小丘記》一篇,言新理暢,狀物如畫,今因其語而釋之,如曰:枕席而臥,則清冷之狀與目謀,視不壅也;瀯瀯之聲與耳謀,聽不雜也;悠然而虛者,與神謀,神虛故能通也;淵然而靜者與心謀,心靜故能應也。所謂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寧平夷,澈慮滯志,無所容其入者,如此。

韓退之嘗欲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及後,《與劉秀才書》論史事則雲懼刑禍不敢為其言,自相南北。或者疑之,蓋畏刑禍乃韓公之本心,其言述史以褒善貶惡,則一時有激而云也。柳子厚遺書諷之,辭雖婉而意則實嚴矣。

白樂天《長恨歌》備述明皇楊妃之始末,雖史傳亦無以加焉。蓋指其覆畢托為聲詩,以諷時君而垂戒來世爾。《易》曰:「冶容誨淫。」《左傳》叔向之母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書有內作色荒之戒詩,言褒姒滅周之禍,唐室之不兢豈不亦由是哉?但其辭語迫切淺近,發揚太過,有失為尊者諱之義也。不然,則國風於姜氏、齊侯之事,曷為諱之乎?

《五代史》周世宗伐契丹,取瀛、莫易、保定三關,復趣進師,左右諫曰:「陛下離京四十餘日,兵不血刃而取關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虜騎皆聚幽燕之地,未宜深入。」世宗不悅,會有疾,乃還。歐陽言史臣譏世宗輕萬乘之尊,馳千里而襲人,殊不知世宗此舉,蓋假克南唐之威而乘述律之怠,其取勝必矣。說者又謂,虜眾果聚幽燕之地,周師深入未必能勝。今考《遼史》,言燕人聞周師至,皆遁入西山以避,或請出師拒戰,遼主不肯,且言所失皆漢人故地,不足惜。由是觀之,則述律之怠可知,使世宗乘機進兵,則契丹不足平,而十四州之地可指麾取矣。不幸天不假年,中道崩殂,建至有宋革命,坐受其侮而莫敢誰何也?他日,遂成靖康之禍。《易》曰:「履霜,堅冰至。」收正陰陽消長之機,夷夏盛衰之會也,是可為歎息哉!歐陽公《秋聲賦》,寓意深遠。九秋之時,草木零落,百物變衰,亦由當時危亂將至而氣象愁慘也。元城劉公與馬永卿論國事,亦以春風秋霜生殺為言,公之此賦,豈以王安石引用群邪妄行新法而作也歟?蓋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盛衰無常,吉凶靡定,非識微之君子,何足以知之?

《通鑒綱目》書唐魏征、王珪事,其下分注,載范氏之言。而《論語》注亦曰「王、魏先有罪而後有功,不可以相掩。」其辯明矣。尹氏發明,乃曰「王、魏為東宮之臣,受命於高祖也。受命於高祖,則是高祖其君也。王、魏之與太子、秦王均之人臣也。王、魏不死建成之難,君臣之分未定也。而後復事太宗,亦受命於高祖也。若是,則二子非不能仇太宗,亦不當仇太宗,但失於不請不能輔導失職之罪耳。愚謂斯言辯則辯矣,無乃啟後世反覆不忠之亂乎?夫臣之事君,猶婦之事夫也。王、魏受高祖之命為東宮之臣,亦猶父擇婦以配子也。豈有人殺其夫而為之婦者反俯首以從之乎?由是觀之,尹說之謬不辯而明矣。《宋鑒》遼漢會師侵周,周遣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帥師御之,胤至陳橋為眾擁立而還。今考《遼史》,是年,首書宋太祖廢其主宗訓而自立,無出師會北漢伐周事。近故侍講永新劉定之,以為此蓋宋太祖欲迫恭帝禪位,周之時相欲圖策立之功,故為此聲以駭寡母孤兒,借兵力以成宋事耳。此說是也。先儒又謂宋太祖之取天下出於無心,其保天下出於有意,此言亦未盡也。宋之取天下,與梁、晉、周無異,但不至於已甚焉耳。所謂以逆取之,以順守之者,其歷年三百,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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