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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天语(2 / 2)

旧雷

雷州之俗,以雷在春前者为旧雷,交春为新雷。岁除时,旧雷与新雷相接,其占为明年大稔。有咏者云:“腊底雷鸣是旧雷,新雷声向岁朝开。”旧雷之称奇甚。雷州有旧雷,琼州有旧风,可以并举。

阴雷

雷州之雷,其无声者曰阴雷。阳雷以生,阴雷以杀,天之所以为道也。其阴雷何也?有受害者诉于神,其仇雠忽震以死,人皆弗闻也者。顶有一孔,气出若硫磺,背篆书数行莫可辨,雷州人以为阴雷也。盖阳雷在天,阴雷在人,阴雷之出无时,人实为之,故君子畏阴雷也。

雷耕

相传雷州阴晦之夕,谓之雷耕。晓视田中有开垦迹,非雷耕也。雷州地暖,春初时雷始发声,农则举趾而耕,故曰雷耕。雷出田中,故疑有开垦之迹也。又雷州无日不雷,故农人无日不耕。其稻有六十日而熟者,有九十日而熟者,有二月种而十月熟者,有十一月种至明年四月而熟者。或历两时,或三时,或四时,其稻无日不种,亦无日不获也。雷人之耕,盖有异乎他郡之耕也,故曰雷耕。

粤地每多赤云。盖粤本炎方,火之用事。火在地中则丽而为丹山,在水则澄而为碧海,在天则光怪而为赤云,是皆离明之所发也。而广州北山多白云,或以为珠海之气所化。海,大泽也。大泽者,吐翕兑之精华,其气多白。气成形为云,云之诸色,则昏日之日与水气相映而成者也。山临珠海,每当晴霁,如积雪浮空,半天皆素,或作龙文,或鱼鳞,微带金彩。语有云:“越云如龙。”殆谓是也。

客有登新安杯渡山者,见一缕烟从海出,渐次缭绕上天,化作稠云,顷之海中复有千万烟缕上出,天乃大雨。盖雨者云之所为,而云从山中出者多晴,从海中出者多雨。《易》云:“云上于天。”需,云者雨之所需也。气始为烟,中为云,终为雨也。

山之湿气,蒸而为云。泽之燥气,动而为风。风生于燥,云生于湿,故山气清则月明,泽气清则日丽。广州治背山面海,地势开阳,风云之所蒸变,日月之所摩荡,往往有雄霸之气。城北五里马鞍冈,秦时常有紫云黄气之异,占者以为天子气,始皇遣人衣绣衣,凿破是冈,其后卒有尉佗称制之事。故粤谣云:“一片紫云南海起,秦皇频凿马鞍山。”而新会当宋皇间,龙山下有黄云郁起,水色变为紫者旬日,人以为文明之瑞。明兴,白沙遂符其兆。故今学宫书云:“圣人门青天白日,新会学紫水黄云。”

或云,南海多蛟蜃,故云色驳。盖蛟蜃乃雉所化,雉有文采,形虽化而其气未化,气杂于海云之中,故云色驳也。大抵海之云生于水气者十之七,生于蛟蜃气者十之三。《记》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此真云也。

凡天晴暴雨忽作,雨不避日,日不避雨,点大而疏,是曰白撞雨,亦曰过云,亦曰白雨。谚曰:“下白雨,娶龙女。”白雨者,炎热之气所蒸,夏间为多,其势苦暴,邵子所谓火雨也。岭海炎方,夏日火尤盛,故多白雨。六月火在天上,故先下火雨,乃为水雨而滂沱也。子瞻诗:“夏畦流膏白雨翻。”升庵云:“俗以暑雨乍落乍晴,日光穿漏,谓之天笑。”即白雨也。白雨宜早稻。谚曰:“早禾壮,须白撞。”或日色微黄,且日且雨,是曰黄日雨,亦曰黄雨。其气溽而蒸,是生螟蟊,禾最患之,故曰白雨宜禾,黄雨不宜禾。予诗:“炎天白雨早禾宜,更为园林熟荔支。今岁无多黄雨下,农夫相庆酒杯持。”又早禾宜朝雨,晚宜夜雨。广州夏雨恒多,宜早禾。高、雷秋雨恒多,宜晚禾。其或东望浓云,有雷电而雨,西则否。或南望浓云,有雷电而雨,北则否。是曰分龙雨,亦禾之宜。其不宜者二蛊,蛊者,虫也。其生于雨者曰雨蛊,生于风者曰风蛊。

琼于广州,风气绝殊。琼冬至宜雨。谚曰:“冬乾年湿,禾米莫粒。”而广冬至不宜雨。谚曰:“干冬湿年,禾黍满田。”琼元日宜晴。谚曰:“冬湿年干,仓廪团团。”而广元日宜微雨。谚曰:“年湿冬干,农夫加餐。”琼三月三日雨,天蚕损秧。四月八日无雨,虫盛禾苗坏。而广四月八日雨,十四日无雨,则谷多。琼端午日暮而雨宜田,早而雨则下田伤,不雨则高田伤。而广五月朔宜雨,雨则井泉浮,年丰。初二日不宜雨,雨则井泉干,年歉。五日亦不宜雨。琼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有雨。广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无雨。处暑无雨,则白露有雨。白露雨谓之苦雨,禾沾之白,果生虫,蔬菜味苦。凡雨有甘苦,故《诗》曰:“以祈甘雨。”《左传》曰:“秋无苦雨。”盖春雨为甘,秋雨为苦,甘则生物,苦则杀物。”

粤无冰,其民罕知有南风合冰、东风解冻之说。岁有微霜,则百物蕃盛。谚曰:“勤下粪,不如早犁田。”言打霜也。冰生于霜,粤无冰,以无霜也。故语曰:“岭南无地著秋霜。”又曰:“天蛮不落雪。”即或有微冰,辄以为雪,或有微雪,以为冰。人至白首有冰雪不能辨者。大抵阳火之气下积阴水之气上凝则为冰。岭之南,阳生多而阴杀少,火畜于地而水不敛于天。天之水尝融,地之火尝结,故隆冬之候,泽腹不坚,间有薄冰,亦不崇朝而释,故其人辄不识冰也。冰者霜之终,霜者冰之始。凡九月而阳未尽,则霜不严。十二月而阴未纯,则冰不厚。岭南地暖,阴道不凝,故或以露始,而不以霜终。或以霜始,而不以冰终。坤道之驯,至于寒极而战,未尽与大《易》准也。或极寒亦有微霰,然未至地已复为雨矣。少陵云:“南雪不到地。”是矣。

霜露

广州有霜而无雪,然霜亦微薄不可见,秋深以木叶微红,知其为霜耳。霜者,白露凝戾而成。广州地暖,白露出于土者难,故霜在有无之间。所以然者,露者,纯金之气也。岭南火盛而金衰,秋深犹热,金气不能成液,故少露。露少,故不结为霜而杀草也。然亚岁后霜亦微降,贫者无絮以御冬,手足微有皲瘃,亦非疾痛害事,盖以霜不严故也。

甘露

方文襄尝与王青萝、邓敬所、何古林讲学西樵,甘露连降三日。青萝诗云:“同德之磋,如气之和。同心之涵,如露之甘。”

岭南之地,火气多而常郁积。火极则水生,生之时未成水而先成雾。雾者瘴之本,以雾始必以瘴终。每当日出,山野间有白气缕缕自下而上,须臾渺イ四布,蒙如轻尘,咫尺不辨人物。此乃浊阴乘太阳而升,为瘴之所从出,而与风相因者。盖瘴者风之属,气通则为风,塞则为瘴。《易》曰:“山下有风,蛊。”风止于山,故成蛊。瘴者,蛊之所蕴酿者也。故凡浊阴胜,则为冷风冷瘴。浊阳胜,则为热风热瘴。其源因于雾,亦因于风。盖雾之为瘴十而七,风之为瘴十而三。岭南多雾瘴,滇、黔多风瘴,是皆气候之最恶者也。岭南之雾,近山州郡为多,自仲春至于秋季,无时无之。暖极而雾,是谓南雾,言南风之雾也。寒极而雾,是谓北雾,言北风之雾也。南雾三日,必有大雨或大风。北雾必晴,晴而自旦至午,雾犹不分。暑雨冲激,其气毒淫,瘴之所结,蓊勃如云,而香花瘴尤甚。当木樨开时,山岚气随之而发,行者闻有异香出林,味如桂菊,氤氲不散,则香花瘴之所为也。瘴以香诱人,爱其香而以鼻呼吸,则其毒灌入心脾,不可药矣。近海州郡,地气稍舒,风潮之所荡涤,清淑之所扶舆。虽一日之时,昼多燠而夜多寒,晴甚燠而阴甚寒,寒或多积雾,燠或多淫霖,而偏之气,方生即散,故为诸瘴绝少。天以阳施,地以湿感,寒暑相搏,但为疟疾而已,无甚疫疠之害也。故凡瘴之中人也,疾多黄羸,足重而偏枯,癣疥不一。雾之中人也,体倦而脚酸,上呕下泻。疗治之法,有宜散其寒邪,有宜下其热毒,必诊视所中何如,然后针药从之。

凡十月朔有雾,则明岁正月雨。初二有雾,则明岁二月雨。一日应一月。是日无雾,则明岁是月无雨,雾者,雨之征也。十月为水生之始,水将生,先之以雾,雾为雨始,雨为雾终。

岭南之地,愆阳所积,暑湿所居,虫虫之气,每苦蕴隆而不行。其近山者多燥,近海者多湿。海气升而为阳,山气降而为阴,阴尝溢而阳尝宣,以故一岁之中,风雨燠寒,罕应其候。其蒸变而为瘴也。非烟非雾,蓬蓬勃勃。又多起于水间,与山岚相合。草莱气所郁结,恒如宿火不散,溽熏中人,其候多与暑症类而绝貌伤寒,所谓阳淫热疾也。故人粤者,饮食起居之际,不可以不慎。当唐、宋时,以新、春、儋、崖诸州为瘴乡,谪居者往往至死。仁人君子,至不欲开此道路。在今日岭南大为仕国,险隘尽平,山川疏豁,中州清淑之气,数道相通。夫惟相通,故风畅而虫少。虫少,故烟瘴稀微,而阴阳之升降渐不乱。盖风主虫,虫为瘴之本。风不阻隔于山林,雷不屈抑于川泽,则百虫无所孳其族,而蛊毒日以消矣。在《易》之《蛊》,刚上而柔下,则不交,故巽而止,止而蛊。父之蛊,父之气止也。母之蛊,母之脉止也。天气止,则为父之蛊。地脉止,则为母之蛊。干之者,静则为阴,以通水之脉。动则为阳,以通火之气。吾之中和致,则天地之中和亦至,故曰干。今之岭南,地之瘴亦已微薄矣,独人心之蛊未除耳。犀、象、珠玑、金玉,心之蛊也。沉、速、多罗绒、雨缎,心之蛊也。客游于斯者,其亦以清廉之药治之,毋徒自蛊以蛊其子孙,可乎!

瘴之名不一。当八九月时,黄茅际天,暑气郁勃,有若釜e2,人行其间,苦为炎毒所,昏眩烦渴,轻则寒热往来,是谓冷瘴。重则蕴火沉沉,昼夜若在炉炭,是谓热瘴。稍迟一二日,则血凝而不可救矣。最重者,一病失音,莫知所以,是谓哑瘴。冷瘴者,与疟相似,秋来多患之,天凉及严寒少有。若回头瘴,则因不能其水土,冷热相忤,阴阳相搏,遂成是疾。摄养者知此,亟宜自慎,毋多早行,毋多露宿,毋多日中而驰。盖日中酷暑,骤雨初消,阴阳之气交剥,草木蒸变,行人最忌,宜少驻驾以避之。而又毋轻解衣,衣解即服,凉勿逾时,斯为勿药之喜。又尝有温中固下升降阴阳之法以相济,使其天和不伤,真气不耗,则亦何瘴之足云。嗟夫!天地一气之始甚微,粗而为风,浊而为烟雾,为瘴,而天地之真气隐矣。惟人亦然,神明荡则其真气亦隐,于是而阴阳俱浊,为烟,为雾,为瘴,以自昏蒙,有不能保其天年者矣。故惟心存而后气存,气存于一念之中,而心周于天地之外,斯能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而无瘴疠之患。

瘴之起,皆因草木之气。青草、黄梅,为瘴于春夏,新禾、黄茅,为瘴于秋冬。是名四瘴,而青草、黄茅尤毒。青则为草,黄则为茅,一盛一衰,而瘴气因之。盖青草时,恶蛇因久蛰土中,乘春而出,其毒与阳气俱吐。吐时有气一道上冲,少焉散漫而下如黄雾,或初在空中如弹丸,渐大而如车轮四掷,中之者或为痞闷,为疯痖,为汗死。若伏地从其自掷,闭塞口鼻,不使吹嘘,俟其气过方起,则无恙。盖炎方土脉疏,地气易泄,百虫之气易舒。而人肤理亦疏,二疏相感,汗液相诱,而草木之冷气通焉。其名中草子,吐与下之皆不可,宜于中脘、气海、三里灸之,或于大指、五指灸之,或以针刺额及上唇,以楮叶擦舌出血,徐以药解之,内热除则愈。此邝露之言也。

半虹

雷之州,每见天边有晕若半虹,长数十丈,初圜而黑,渐乃广阔如破帆,其名风篷,亦曰飓母。又曰瘴母。瘴母起则飓风随之,飓生于瘴,瘴为气,飓为风,气者风之母,故曰飓风。飓母先成形而为半虹,胎风其中,经四五日而后飓发,积之久者发之暴,其候不爽。故苏过云:“断霓饮海而北指。”断霓一作断虹,即半虹也。广州四时虹见,半虹则以将飓而后见。半虹饮水,水气腥,又吐为犁头云,是曰飓云。先为虹而后为云,虹断而云作犁头状,夹日以翔于南,其色纯赤,此火之气也。火以生风,故为飓之母。又飓将作,先期一二日,有云片漫空疾飞,海人称为潮。风本云也,而以为风,见云而知其为风也,云得气之先者也,此阴云也。阳之云为雷之始,阴之云为风之始也。

河汉

宓山谓:“河汉以十月隐,二月见,天下皆然。”而岭南腊月晴暖之夜,河汉仍见不隐,予谓河汉亦海之散气也。南海水大而气温,水暖则天亦暖,故河汉至冬不隐。凡水之精华,以春而上浮于天,则河汉见;以冬而下沉于地,则河汉隐。南海之水,其精英常浮,以阳气太盛,其地又疏理,闭藏不坚,故冬有雷,有河汉。予诗:“炎天河汉异,南海大星多。”

吾粤无雹。盖雹者冰之所为,冰以盛阴而坚,盛阴胁乎盛阳,则雨冰而为雹。吾粤盛阳之地,阴气不凝,当寒时不结而为冰,则当暑时不散而为雹。左氏云:“雹者,冬这愆阳、夏之伏阴所致。”吾粤冬而愆阳多有之,夏而伏阴则少。白首老人,不识冰之为冰与雹之为雹也,故或见霰而以为雪,见霜而以为冰,见白雨而以为雹,以为珍珠雹也,不知其为白雨也。粤在天南多白雨,白雨在北则为雹,雹在南则为白雨,白雨者雹之所散,雹者白雨之所凝也。白雨盛夏益多,谚曰:“六月六,白雨足。”

变风

风之始发,恒以月七八之日及早暮二时,过此即甚暴烈,多不终朝。谚曰:“七风八到,九日无来风过造。”又曰:“朝三晚七,半夜下风无过日。”然近海多风,亦不尽如所云。三伏时有飓母起,数日间即有巨风起东北,必回南转西而后解,或未转西而解,则数日必复暴发。凡先西北而后东南曰左飓,辄起辄止曰石尤。石尤多以夏秋间潮上时发,发必三日连发,望西北云起如禽劳脚,瞬息即至,船行宜早避之。

琼州有知风草,每能变化,乃虫所变。叶面背岁或一拆,或二三拆,或无之。每岁叶叶相同,无间彼此,土人以候岁之飓风有无多少。王佐诗:“飓母崩腾山岳移,方当海未练风时。琼南琼北无消息,独有知风小草知。”琼州最多飓风,飓风有祠,岁五月五日,郡守而下视祭,他郡则否。

风火

火生于雷,亦生于风。丁巳八月二十夜,顺德县有大风起,暴雨随之,拔木发屋,破坏民居无数,凡三日夜乃止。风触物辄有火光,木摧朽处皆焦烂,此乃天之阴火也。阴火生于风,阳火生于雷,阴火多生于海,阳火多生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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