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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1 / 2)

王娇

申纯,字厚卿,祖汴人也。随父寓成都。天姿卓越,杰出世表。宣和间,荐而不第,归,郁郁不自胜。家居月余,因适邻郡,谒母舅王通判。舅引生至中堂拜妗。因呼其子善父出拜,年七岁矣。再命侍女飞红呼娇娘来,良久,飞红附耳语妗,以娇未经妆为言。妗怒曰:“三哥家人也(生第三),出见何害!”生闻之,因曰:“百一姐(娇第百一)无他故,姑俟何如?”妗因笑曰:“适方出浴,未理妆耳。”又令他侍女促之。顷刻,娇自左掖出拜。双鬟绾绿,色夺图画中人,朱粉未施,而天然殊莹。生见之,不觉自失。叙礼竟,娇因立妗右。生熟视,目摇心荡,不自禁制。妗笑曰:“三哥远来劳苦,宜就舍少息。”因室之于室之东,去堂二十余步。生归馆后,功名之心顿释,日夕惟慕娇娘而已。舅、妗皆以生久不相见,款留备至。生亦幸其相留,冀得乘间致款曲于娇也。平常出入舅家,周旋堂庑,虽时与娇晤,未敢妄语相及。久之,察其动静,言笑举止如有疑猜不定之状,知其赋性特甚也。求所以导情,而未能得便。

一夕,娇晚绣红窗下,倚床视荼花,久不移目。生轻步踵其后,娇不知也,因浩然长叹。生低声问曰:“尔何叹也,将有思乎?”娇不答,良久乃曰:“兄何自来此?日晚矣,春寒逼人,兄觉之乎?”生知娇以他辞相拒,因应曰:“春寒固也。”娇正视,逡巡引去,生亦归舍。自后时同歌笑,生言稍移邪,娇则凝袂正色,若不可犯。生以为娇年幼不谙情事,因不介意。

一日,舅有他甥至,开宴,申生预坐。酒半,妗起酌酒劝他甥,因及生,生辞。妗曰:“子量素洪,独不能一开怀乎?”生言:“失志功名,且病久,不复能饮。”妗未答,娇参语曰:“三兄似不任酒力矣!姑止此。”妗乃辍觞退步,酌酒劝舅。申生之前,烛烬长而暗。娇促步至烛前,以手弹烛,因流视语生曰:“非妾,则君醉甚矣!”生谢曰:“此恩当铭肺腑。”娇微笑曰:“此乃恩乎?”语未毕,妗因索水涤觞,娇乃引去。自此生复留意。

一夕,娇独坐于堂侧惜花轩内,生偶至,见娇凭阑无语。时花槛中有牡丹数本,欲开未开。生还取笔,挥二绝以戏之曰:

“乱惹祥烟倚粉墙,绛罗轻卷映朝阳。芳心一点千重束,肯念凭阑人断肠。”

“娇姿质艳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惆怅东君不相顾,空留一片惜花心。”

娇得诗,巡檐展诵未毕,忽闻妗语,娇乃藏之袖间趋归堂中。生怅恨,殆无以为怀,因作一绝,题于堂西之绿窗上。诗曰:

“日影萦阶睡正醒,篆烟如缕午风平。玉箫吹尽霓裳调,谁识莺声与风声。”

后二日,舅他出。娇窥生不在,直入卧室,见西窗题句,踌躇玩味,知生之属意有在,乃濡笔和韵以寄意焉。诗曰:

“春愁压梦苦难醒,日迥风微漏正平。魂断不堪初起处,落花枝上晓莺声。”

生归,见娇所和诗,愿得之心逾于平常。然言语相挑,或对或否,乍昵乍违,莫测其意。

一日,舅、妗开宴,自午至暮。酒散,舅、妗起归舍,生独危坐堂中,欲即外舍。俄而娇至筵所,抽左髻钿钗,匀博山,理余香。生因曰:“夜分人寝矣,安用此?”娇曰:“香贵长存,安可以夜深弃之。”生曰:“篆灰有心足矣!”娇不答,乃行近堂阶,开帘仰视,月色如昼。因呼侍女小慧,画月以记。乃顾生曰:“月至此,夜几许?”生亦起下阶,瞻望星汉,曰:“织女将斜,夜深矣。”因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娇曰:“东坡钟情何厚也!”生曰:“情有甚于此焉,可以此诮东坡也!”娇曰:“于我何独无之?”生曰:“诚然,则佳句所谓‘压梦’者,果何物而‘苦难醒’乎?”言情颇狎,娇因促步下阶,逼生曰:“凡谓织女银河何在也?”生见娇之骤近,恍然自失,未及即对,俄闻户内妗问娇寝未,娇乃遁去。

次日,生追忆昨夕之事,自疑有获。然每思遇事多参商,愈不自足。乃作《减字木兰花》词以记之。曰:

“春宵陪宴,歌罢酒阑人正倦。危坐中堂,倏见仙娥出洞房。博山香烬,素手重添银漏永。织女斜河,月白风清良夜何。”

次日晨起,生入揖妗。既出,遇娇于堂西小阁中。娇时对镜画眉未终,生近前谓之曰:“兰煤灯烬耶,烛花也。”娇曰:“灯花耳,妾用意积之。”生曰:“愿以一半丐我书家信。”娇令生分半,生举手油污其指,因请娇曰:“子宜分赠,何重劳客耶?”娇曰:“既许君矣,宁惜此。”遂以指抉煤之半以赠生,因牵生衣拭指污处,曰:“缘兄得此,可作无事人邪?”生笑曰:“敢不留以为质。”娇因变色曰:“妾无他意,君何戏我!”生见娇色变,恐妗知之,因趋出,珍藏所分之煤于枕中,因作《西江月》词以记之,曰:

“试问兰煤灯烬,佳人积久方成。殷勤一半付多情,油污不堪自整。妾手分来的的,郎衣拭处轻轻。为言留取表深诚,此约又还未定。”

自后生心摇荡特甚,不能顷刻少置。伏枕对烛,夜肠九回,思欲履危道以实娇心而未获。

一日,暮春小寒,娇方拥炉独坐。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来,娇不起顾生。生乃掷花于地,娇惊视,徐起以手拾花,询生曰:“兄何弃掷此花也?”生曰:“花泪盈晕,知其意何在,故弃之。”娇曰:“东皇故自有主,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兄何索之深也?”生曰:“已荷重诺,无悔。”娇笑曰:“将何诺?”生曰:“试思之。”娇不答,因谓生曰:“风差劲,可坐此共火。”生欣然即席,与娇偶坐,相去仅尺余。娇因抚生背曰:“兄衣厚否?恐寒威相逼也。”生恍然曰:“能念我寒,不念我断肠耶!”娇笑曰:“何事断肠?妾当为兄谋之。”生曰:“无戏言。我自遇子之后,魂飞魄扬,竟夕不寐,汝方以为戏,足见子之心也。予每见子言语态度,非无情者。及予言深情味,则子变色以拒我,谅孱缪之迹,不足以当雅意。一言之后,余将西骑矣!子无苦戏我。”娇因慨然良久,曰:“君疑妾矣,妾敢无言。妾知兄心旧矣,岂敢固自郑重以要君也。第恐不能终始,其如后患何?妾亦数月来诸事不复措意,寝梦不安,饮食俱废,君所不得知也。”因长吁曰:“君疑甚矣。异日之事,君任之。果不济,当以死谢君。”生曰:“子果有志,则以策我。”娇未及答,俄然舅自外至,生因起出迎舅。娇乃返室,不可再语。

又越两日,生凌晨起,揽衣向堂西绿窗内而立,背面视井檐。不知此时娇亦起,在隔窗内理妆矣。生诵东坡诗曰:

“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

娇闻之,自窗内呼生曰:“君有乡间之念乎?”生因窥窗语娇曰:“衷肠断尽,惟有归耳!”娇曰:“君果诞妾邪。既无意于妾,何前委罪之深也?”生因笑曰:“予岂无意,第被子苦久矣。然则若何谋之?”娇曰:“日间人众,无可容计。东轩抵妾寝室,轩西便门达‘熙春堂’,堂透荼(艹縻)架,君寝室外有小窗,今日若晴霁,君自寝所逾外窗,度荼(艹縻)架,至‘熙春堂’下,此地人罕花密,当与君会也。”生闻之,欣然自得,惟俟日暮,得谐所愿。至晚不觉暴雨大作,花阴浸润,不复可期,生怅恨不已。因作《玉楼春》词,以写怏怏之怀。词曰:

“晓窗寂寂惊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转樱唇红半吐。匆匆已约欢娱处,可恨无情连夜雨。枕孤衾冷不成眠,挑尽残灯天未曙。”

生晨起,会娇于妗所,因共至中堂,以夜所缀词示之。娇低声笑曰:“好事多磨,理固然也。然妾既许君矣,当别图之。”

是日,生侍舅从邻家饮,至暮醉归。且思娇早间别图之言,疑娇之不复至也,又沉醉睡熟。娇潜步至窗外,低声呼生者数次,生不之觉,娇怅恨而回。又疑生之诞己也,直欲要以盟誓。生剪缕发,书盟言于片纸付娇。娇亦剪发设盟以复于生。虽极意慕恋,然终无便可乘。

一日,生收家书,以从父晋纳粟,补阆州武职,以生便弓马,取生归侍行。娇顾恋之极,作诗送行,诗曰:

“绿叶阴浓花正稀,声声杜宇劝春归。相如千里悠悠去,不道文君泪湿衣。”生得诗,和韵以复,诗曰:

“密幄重帏舞蝶稀,相如只恐燕先归。文君为我坚心守,且莫轻拚金缕衣。”

生终以娇“绿叶阴浓”之语为疑,又成一词,寓《小梁州》以示娇。词云:

“惜花长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楼。如今何况抛离去也,关山千里,目断三秋。漫回头。殷勤分付东园柳,好为管枝柔。又恐重来绿成阴也,青梅如豆,辜负梁州,恨悠悠。”

娇知生之疑己,亦以《卜算子》词复之,词云:

“君去有归期,千里须回首。休道三年绿叶阴,五载花依旧。莫怨好音迟,两下坚心守。三只骰儿十九窝,没个须教有。”

自后生从父以他故不果行,生居家,行住坐卧,饮食起居,无非为娇兴念,以致沉思成病。因托求医,至舅家。数日,无便可乘与娇一语,至于饮食俱废。舅、妗为之皇皇,医卜踵至,但云生功名失意,劳思所致,终不能知生之心。数日,病小愈。一日,舅出报谒,生因强步至外庑。方伫立,俄而娇至生后。生骇然。娇曰:“偶左右皆他往,妾得便,故来问兄之病。”生回顾无人,因前牵娇衣,欲与语。娇曰:“此广庭也,十目所视,宜即兄室。”生与之俱,及门,忽双燕争泥坠前,娇因舍生趋视。俄舅之侍女湘娥突至娇前,娇大骇,生乃引去。至暮,复会中堂,娇谓生曰:“非燕坠则湘娥见妾在君室矣,岂非天乎!”

一日晚,娇寻便至生室,谓生曰:“向日‘熙春堂’之约,妾尝思之,夜深院静,非安寝之地。自前日之路观之,足以达妾寝所。每夕侍妾寝者二人,今夕当以计遣去。小慧不足畏也。君至夜分时来,妾开窗以待。”生曰:“固善也,不亦危乎!”娇变色曰:“事至若此,君何畏?人生如白驹过隙,复有钟情如吾二人者乎!事败当以死继之。”生曰:“若然,予何恨乎!”是夜将半,生乃逾外窗,绕堂后数百步,至荼(艹縻)架侧,久求门不得。生颇恐,久之得路至‘熙春堂’,堂广夜深,寂无人声。生大恐,因疾趋入,见娇方开窗倚几而坐,衣红绡衣,下白丝裳,举首向月,若重有忧者,不知生之已至也。生因抉窗而入,娇忽见生,且惊且喜,曰:“君何不告,骇我甚矣!”生乃与娇并坐须臾,即携手入帏,解衣并枕,两情既合,娇啼百态,不觉血渍生衣袖。娇剪其袖而收之,曰:“留此为他日验。”有顷,鸡声催晓,虬漏将阑,娇令生归室,因嘱曰:“此后日间相遇,幸无以前言为戏。”因口占《菩萨蛮》词以赠生:

“夜深偷展窗纱绿,小桃枝上留莺宿。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千金身已破,脉脉愁无那。

特地祝檀郎,人前口谨防。”

生亦口占答之:

“绿窗深伫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持。雨云情散乱,弱体羞还颤。

从此问云英,何须上玉京。”

自后,生夜必潜至娇室,凡月余无有知者。岂期欲火所迷,俱无避忌。舅之侍女曰飞红,曰湘娥,皆有所觉,所不知者娇之父母而已。娇亦厚礼红等,欲使缄口,红辈亦未之敢发。

俄而生以父书促归。既归,则寝食俱废,乃托人微言于父母,遣女媒求娶娇为妇。而私嘱媒致书于娇。略云:“前日佳偶,倏尔旬余。松竹深盟,常存记忆。自抵侍下,无一息不梦想洛浦之风烟也。家事、经史,非惟不复措念,纵一勉强,不知所以为怀。天启其衷,冰人遄往,未审舅妗雅意若何?倘不弃庸陋,则张生之于莺莺,乌足道哉!好事在兹,喜不自制,幸相与谋之。新霜在候,善加保卫。”媒得书即往,殷勤致命。舅曰:“三哥才俊洒落,加以历练老成,老夫得此佳婿,深所愿也。但朝廷立法,内兄弟不许成婚,似不可违。前辱三哥惠访,留住数月,甚能为老夫分忧,老夫亦有愿婚之意。而于条有碍,以此不敢形言。”媒氏再三宛转,终不能得。次日,妗再置酒款媒,娇侍立于侧,知亲议之不谐也,心怀悒怏,但不敢形之言语耳。酒散,适娇至媒前剔灯,媒因私语娇曰:“子非厚卿之私人耶?厚卿有手书,令我致子。”娇竦然微言应曰:“然。”泪坠言下,媒为之改颜,遂探书授娇。娇收置袖间,未敢展视。妗起,娇亦随妗入室。次早,媒再请于舅,且以言迫之。舅怒曰:“此无不可,第以法禁甚严,欲置老夫罪戾也!”媒知其不就,因告归。舅又命妗酌酒与媒为别。娇因侍立,私语媒曰:“离合缘契,乃天为之也。三兄无事宜来。妾年且长,岁月有限,无以姻事不谐为念。”因出手书,令媒持归,以复于生。媒既归,道舅不允之由,遂以娇书与生。生展视,乃新词《满庭芳》一阕也:

“帘影筛金,簟纹织水,绿阴庭院清幽。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长记当时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因缘浅,行云去后,杳不见踪由。殷勤红一叶,传来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间阻,恩爱成休。应是朱颜薄命,难陪伴俊雅风流。须相念,重寻旧约,休忘杜家秋!”

生览诵数遍,殊不胜情。每对花玩月,不觉泪下。

初,生与成都府角妓丁怜怜最善。怜敏惠殊俊,常得帅府顾盼。生方妙年秀丽,怜怜尤见倾慕。生自秋还里,怜怜屡遣人招生,生托故不往。至是,生之友人陈仲游,亦豪家子也,见生每置恨于临风对月之间,因拉生往成都,遂同至怜怜家。怜喜甚,杯酒话款曲,生但面壁略不致意。怜怪之,委曲询生,终不言。怜意其碍于仲游也,乃留之竟夕。令其女弟侍仲游寝,而自荐于生。枕边切切诘生所以不见答之故,生乃具道与娇相遇之情。怜问曰:“娇娘谁家女也?”生曰:“新任眉州王通判之女也。”怜又问:“其质若何?”生曰:“美丽清绝,西施妃子殆相千百,而风韵过之。”怜因沉思良久,曰:“既名娇娘,又且美丽若此,岂非小字莹卿者乎?”生燥然曰:“尔何由知之?”怜曰:“向者帅府幼子将求婚,酷好美丽,不以门第高下为念,但欲殊色。常捐数千缗,命画工于近地十郡求问,伺隙绘人家美女以献。凡得九人,此其一也。色莹肌白,眼长而媚,爱作合蝉鬓,时有忧怨不足之状。常至帅府内室见之,因记其姓字,果是否?”生曰:“子所言,如亲见其人矣。”怜曰:“宜子之视我若土壤,子之所遇,真天上人也!妾每见其图,佇目不能去,第恨不睹其人。今后至彼,愿以旧鞋丐我。”生诺之。次日抵家,因追念怜怜“天上人”之语,再期杳杳,伤感成疾,困卧累日。父母惊异,询生得病之由。生乃托以梦寐绝怪将不能免,必须求善能驱役鬼神者作法禳之。父乃命良巫祈祝。生密使人厚赂巫者,令向父母言,此为鬼物所凭,必当远避,方可向安。如其不然,生死未判。父母闻巫言,大惊惧,以为诚然。于是议令生往舅家避厄,择日起行。先期之二日,令人取覆舅家,舅妗许之。娇时在父母旁,闻生有来期,喜慰特甚。生亦随觉病差,父母以为得计。

生至舅居,遇娇于秀溪亭,两情四目,不能自止。暂叩寒暄毕,生欲入谒舅。娇止之曰:“今日邻家王寺丞宅邀往天宁玩赏牡丹,至晚方归,姑止此少息,徐徐而入可也。”乃与娇并坐亭上。娇因谓生曰:“君养慑不如平时,何故?今复来此,何干也?”生疑其言,乃曰:“日月未久,何故忘予?自相离之后,坐不安席,寝不着枕。中间请命严君,冀谐媒妁,而天不从人,竟辜宿望。春花秋月,风台雪榭,无一而非牵情惹恨之处。百计重来,以践旧约。今子乃有‘复来何干’之辞,予失计甚矣!”娇愧谢曰:“君心果金石不渝,妾何以谢君?”因相与欢,移时,同步入室。生至其旧馆,向时所书诗词,濡染如新,怅然自失,复作《鹧鸪天》词以记之,云:

“甥馆睽违已隔年,重来窗几尚依然。仙房长拥云烟瑞,浮世空惊日月迁。浓淡笔,长短篇,

旧吟新诵万愁牵。春风与我浑相识,时遣流莺奏管弦。”

至晚,舅妗归,生拜谒甚恭。舅问生曰:“闻三哥微恙,想二竖子遁矣。”生谢曰:“惟舅舅怜其微恙,庶得逃免。再造之赐,没齿不忘。”舅妗劳勉之。生就室。自后与娇情意周洽,逾于平昔。住数月,情意益厚,生因忆丁怜怜之言,求旧鞋于娇。娇力询生曰:“安用敝履为哉?”生不以实告。娇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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