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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土为安(1 / 2)

白玲打了热水,走到门口正听见父亲的那句话:“不成,你得给我个明白话儿,你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会看顾你师娘和白玲。”不由得站住了脚.

她想不到父亲是这样的心思,如果说过去克制对六哥的感情是因为六哥已经有了对象,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父亲对她的态度也是限制了她不能再想下去的原因之一。虽然父亲的这句话里并没有将自己的终身许给六哥,但是,现在父亲的话还是让她心里一热,只可惜,这话说的太晚了,想到这白玲心里不由得一阵惆怅。

白玲端着水进了屋,白葆春已经靠着被子睡着了,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的话。

“你这水现打井呀?”六哥问。

“这还是磨了半天嘴皮子找了这么一点呢?”白玲说。

“都睡着了,怎么洗?”六哥看着歪着头睡觉的白葆春说。

“你甭管了,我洗。”白玲说完给父亲脱了鞋袜洗脚。

洗了脚六哥撤掉白葆春头下的被子放好了枕头,把被子盖在师傅身上,白玲倒了水进了屋。

“你也睡觉吧。”六哥说。

“你呢?”白玲说。

“我再开一间房,拿着师叔的骨灰去。”六哥说着就往屋子外边走。

白玲叫住了他说:“算了吧,深更半夜的你连人都找不着,明天要是完不了事再开房吧,今儿咱们三个人就凑合一宿。”

“凑合?怎么凑合?”六哥说。

“我爸爸个儿小,我横着躺在他脚底下,腿那再垫个椅子,反正也不脱衣服了,就这么凑合着吧,你睡那张床上。”白玲说。

“白玲,你这是给我指道儿呢?你这法子不就是给我出的吗?在通州你看见我睡在师傅脚底下了,今天就又想起这招来了?”六哥说。

“你怎么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说让你睡那了?”白玲瞪起眼睛说。

“别瞪眼,你这就是巧使唤人,我能让你那样睡吗?我在马路上都能睡一宿,你不成,你是白家的千金小姐,咱们当徒弟的要是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那还想出师?”六哥说完搬把椅子横在床边躺在白葆春的脚下。

白玲看着六哥百感交集,六哥就是能忍让,肯吃亏,值得信赖的人。

“给你一枕头,要不你就枕着我爸爸的臭脚丫子睡,两样儿你挑一样儿!”白玲扔过一个枕头说。

和白玲这样的气氛很久没有了,让六哥感到特别的轻松,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所有的压力都化为乌有,师傅的话让六哥感动,因为他信任自己,白玲对自己仍然是一如既往,要知道就六哥对白玲的了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的心里会有多苦?都怨自己,为什么不去往轻松方向去努力呢?自己怕什么,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师傅家里的太平,为了师兄弟之间的和气,为了白玲的解脱,实际上,这一切都有为了自己的考虑,这种考虑让师傅,白玲,自己都付出了代价,否则师傅哪来的今天这番话?六哥想,其实人是不能自己给自己拴扣儿的。

也许是酒劲没下去,也许是刚才师傅的话让六哥心里直翻腾,虽然嘱咐了白玲关灯睡觉,自己却说什么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师傅的呼噜声越大,要是床上有地方,还可以翻几个身,现在六哥是蜷缩在师傅的脚下没地方动。

窗外就是马路,暗黄的路灯的光照进了屋里,偶尔有汽车走过,声音也很响。实在是睡不着干脆起来,他欠起身子看了看,白玲好像已经睡着了,脸对着墙一动不动。六哥蹑手蹑脚的走下了床,用脚找到了鞋推开门走出了旅馆。

站在旅馆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乡下的空气新鲜,满天星斗看的清清楚楚。他又巡视了院子,靠墙的地方居然是一排牲口棚,连马槽都一应俱全,只是没有牲口,看起来,这个旅馆以前应该是个大车店。

六哥想起了师傅的话,拳不离手,自从这些乱事以来,六哥还真是没有好好的练过功,要给师傅争气,万一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功夫不能撂下是顶要紧的。想到这,六哥做了个蹲桩的姿势。

六哥正在聚精会神,背后忽然有人踢了他一脚说:“蹲坑找厕所去,在这哪行?”

六哥一听是白玲的声音,站起身来说:“你不睡觉捣什么乱?你吓了我一跳!这叫顿坑呀?亏了你还是师傅的闺女。”

“我就这么说了,你怎么着我吧?你也有一怕?”白玲说着把六哥的上衣递过来。

六哥点了颗烟说:“白玲,今天师傅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吧?叫你跟我说话要有分寸,你现在怎么又来了?师叔也说过你,你这脾气怎么找婆家?”

“六哥,你别说了,提起七叔来我心里头就难受,从小他就疼我,一有功夫就带着我前门、厂甸儿、琉璃厂转了个遍,我要什么从来都没有不答应的,我爸爸有的时候要跟我翻脸,都是他横栏竖遮的,想不到……。”白玲说着呜咽起来。

“是呀,师叔是个好人,一个大好人。人死如灯灭,哭又有什么用?这次不管遭多大的难也要让他老人家。”六哥叹了口气说。

“六哥,这次七叔一走让我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大块,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他会走呢?我以为他会永远的坐在爸爸的对面有说有笑的,如果将来我爸妈也有一天像七叔那样一咬牙就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白玲显然是说到了伤心的地方,捂着脸哭了起来。

师叔在白玲的心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六哥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些,但是他明白这必定是白玲自己独特的感受,别人是不能完全体会的,劝她的话不过和台词一样听着好听,想起来没味。现在六哥注意的不是这点,他看着哭泣的白玲就像个羊羔一样的软弱,她会温暖如火,也会寒冷如冰,当然这些体会都是后来六哥和她生活了很多年以后的结论,当时的六哥只是把他看到的白玲的许多面在脑子里组合着,他觉得要把这样的白玲组合起来真的很难。

“你看着我干吗?”白玲哭了一会抹了一下眼泪说。

“白玲,你要是老这样多好?”六哥说。

“什么?你乐意看我哭?”白玲大惑不解的问。

“我是说,你这样才像个女人。”六哥说。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像个女人了?”白玲说。

“你耍叉(北京话,耍脾气)的时候。”六哥说。

白玲忽然正色起来说:“六哥,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躲着我,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就是个耍叉的泼妇对不对?”

凭六哥对白玲的经验,现在的白玲又该像川剧变脸里的表演一样,刚才温柔软弱的脸谱会瞬间就不翼而飞,代之而来的就是另一幅冰冷的面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斯文点,软和点,那就更好了。”六哥解释着。

“斯文?我不喜欢斯文的人,我自己也不喜欢斯文,我想说的话从来不憋在肚子里转几个圈再出来,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说。”白玲此时的眼泪还在脸上,可口气里却一点也听不出悲伤的味道。

“白玲,说到师叔走了没人疼你,你伤心了。要是有一天师傅也走了,没人能镇的住你,那就该轮到别人伤心了,所以,我愿意师傅老活着,教我练功,也把你压在五行山下,省得你大闹天宫。”六哥说。

六哥的话叫白玲破涕为笑说:“我刚才听了一句窗户根儿(北京话,意思是偷听),我爸爸叫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看顾我们娘儿俩,我想问问,你到底打算怎么看顾我们呢?”

白玲的话让六哥想起他刚拜了白葆春不久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买东到西,端茶倒水的事都是六哥,白玲也会支使他干这干那,一次六哥烦躁起来对白玲说:“我是来学摔跤的,不是碎催(北京话,意思是伺候别人),也不是给你们娘儿俩当牛做马来了!”

那个时候白玲的回答是:”好啊,你就趴那我骑一圈儿,你要是跑的快呢,你就是马,你要是跑不动你就是牛。”说完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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