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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睡梦中,恍恍惚惚地走在秦家曲折往复的回廊上,红漆的柱子,绿漆的廊子,工笔细描出一丛丛一簇簇富丽的牡丹多刺的蔷薇孤傲的水仙,满眼皆是似锦的繁花,永开不败。

回廊尽头是伸入水中的一座凉亭,唤作箐岛,亭中设有细竹的桌椅,若赶上下雨天坐在亭子里,衣衫浸染竹子的清香,有时两三天不散。那水也是有名儿的,叫作棠池,水面颇广,占了后园一半以上的面积,池水四周遍植树木花草。

那水静平无波,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像被风吹皱了的薄纱,一层层荡开去……

轻纱笼着的深处似有张模糊不清的脸,本来青天白日,车轮大的日头悬在头顶,却怎么也看不清……风荷心中焦急万分,想要看得清楚些……但水面晃一晃,什么都没了,依旧是静平无波,碧绿的水面上洒满耀眼的碎金子似的光影,一闪一闪的……倏忽又是在水边,还是极力地想要看清楚,却总被近水的垂柳挡住视线,一脉脉细长的叶子层层叠加地遮住,从偶尔透出的缝隙里看出去,仍是模糊不清的身影……同柳树的影子交相叠映在水面上……

极目天边依稀有一两点淡白的流云……轻薄的一两缕云渐渐聚集,终于铺满了整个天空,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开元二十年,刚进五月,便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空气潮湿而清凉,一举扫净了自春天以来的干燥。

风荷整理好颖心随手堆放在书案上的书籍,又在铜香炉里放下马蹄香,扣好炉盖,看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麒麟兽嘴里吐出来,氤氲的香气在周身散开,便掩好门到棠池去找颖心。

颖心已经坐在棠池一个下午了,风荷请她回去,她不肯,硬拉着风荷也陪她在亭子里坐着,却又不说话,脸上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风荷觉着诧异,也不敢说话,坐在对面看着她,颖心觉察了,连忙收敛气色,可片刻后那笑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两个人一直这样坐着,时间久了,风荷看出颖心有心事,想必是不欲与人言的,便起身到栏杆边去坐。

银针似的雨丝落在水面上,画出一个个连绵不绝相连相套的涟漪,偶尔水中养的金鱼来水面上冒一串泡泡。风荷揉碎了小桌上的点心扔到水里,碧绿的水面上渐渐聚拢来一群小鱼,像一朵盛开的桔红色大花,一波一波的水纹荡得那花仿佛开在风里。

风荷喂着鱼,依稀在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这雨一直下到入夜时分还没停,待到阖府都点起灯,雨丝在昏黄的灯影里纷乱起来。吃过晚饭,小公子炜儿在秦夫人房里临帖,颖心和风荷陪在秦夫人身旁边做针线,边闲话些可有可无的家常。

是一幅暖意融融的“雨夜闲语”图。

烛台上插着红烛,烛花轻爆,灿灿地一亮,风荷正坐在灯下,烛光映得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莹润有光。

秦夫人看着她,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风荷,小时候的事情,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风荷出乎意料地被问起这话,心头微微一颤,莫名有种要跌下去的恐慌,定了定神才答:“记得不多。”

“你家里的亲戚,也一个不记得?”

秦夫人这话问得奇怪,风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阿娘,您也真老实,那个杨昔一不过是信口一说而已!”

“不会吧?”秦夫人想一想前日的情景,觉得那位杨公子虽然性情活泼,却也不像是轻浮浪荡之辈,笑道:“我看他不像信口胡说。”

“阿娘,”颖心莞尔一笑,轻轻推一推秦夫人,“您不是阅人无数吗?怎么一句托词都看不出来?”

秦夫人细想了一回,思忖出了其中关节,禁不住笑出声来,连连埋怨自己糊涂。

风荷这才知道说的是前日同程家大公子立延同来的那位杨公子,那日开席后,风荷便退了出来,故而不曾听到他们说什么。

想来不过一句闲话。

无缘无故,竟松了口气,连明知道夫人笑的是什么意思,也没顾得上害羞。

小时候的事不能说不记得,但记住的偏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记得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挑担子的货郎卖的五颜六色的绣花线和胭脂水粉,记得家里廊檐下挂着盛干货的篮子,甚而有年春天邻家姐姐替她插在门楣上的一枝白色杏花都记得。

正经事却一件不记得,父母是谁?家乡何处?一概是不知道。

每每有人问起她总说记得不多,再问,多数时候便王顾左右而言他,人家揣测她是有难言之隐,时日久了,也不再提起。

今日,若不是那位杨公子说了这话,秦夫人亦是不会再问的。

杨公子是程立延的朋友。

秦家新近因同原来的货栈闹翻了,便有相熟的老友介绍了程家,程家的货栈一贯是大公子立延打点,一来二去,秦员外同程立延颇为投缘,借着快到端午的由头,前日特地置办酒席请程立延过府小酌。

程立延带朋友杨昔一一同赴宴。

秦家世代从商,家风开明,对女子并无诸多限制,这日颖心亦是着男装陪宴。

开席前,杨昔一一眼见到风荷便是一怔,偏巧程立延多嘴问他有什么事,杨昔一竟脱口而出说看着风荷眼熟。秦夫人最是爱这种无处不巧合的桥段,忍不住追问,杨昔一踟蹰半晌,说风荷倒像是舅舅家的一位表妹。

不过是自悔失礼的托词罢了。

“说起来,风荷离开原籍这些年,真有这么一门亲戚也说不定呢。”秦夫人不由感叹风荷的身世。

“夫人说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都说是无巧不成书嘛,‘传奇’里比这个更巧的比比皆是。”

三个人闲聊着,一直坐到二更天方睡。

服侍颖心睡下,风荷躺在床榻上细想那位杨公子的容貌,依稀也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但印象始终模糊,眉目五官不甚清楚,下次再见恐怕并不认识。正模模糊糊想到此处,忽然心念一动——莫非,真是儿时故旧?

这念头一起,惊得风荷出了一身冷汗,一夜不曾好睡。

杨昔一亦是一夜不曾好睡。

天际微露出鱼肚白时方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起身来到院子里,一夜细雨把天空洗得碧蓝。他站在阶前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清爽宜人,夹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在这个清新的早晨,杨昔一的身体里充满着一种无可遏制的力量,脚下不由自主地想要动一动,于是在院子里胡乱跑了一阵。

他停下来的时候,正停在院子当中的一蓬一人多高的棠梨前,昨天还是含羞待放的花蕾今日已经酣畅淋漓地怒放了,那无法用言辞形容的极致白色似乎要喷溅出来一般,仿佛一世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刻。

杨昔一叉腰站在那花儿前良久,似要从中看出些什么隐藏的眉目来,连有人进入院子也没听见,直到冷不防有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问了一句:“大郎起来了?”

杨昔一回头见是母亲身边的丫鬟莺娘,知道是母亲叫他,并未答声,只是摆摆手让莺娘先回去,自己胡乱梳洗后连忙过去。

母亲的院子里又是别一番景象,同他那里的清寂大不相同,这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杨家人丁单薄,父母膝下承欢的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又不似一般寒门小户全家老少挤在一处,雕梁画栋几重院落的深宅大院里统共只有三位主人。

总是过于冷清的。

因此母亲总在各处安排下诸多的下人,多添烟火气。

其实杨昔一本性也爱热闹,只可恨跟在身边的人个个都好像是限制他自由行动的,闹得他日夜耳根不净,最后索性跟母亲大闹一场,从此不许人进他的院子,一个人独霸着一处有三间正房两间偏房的院落。

两个丫鬟见他进来,连忙一左一右打起帘子,他低头在右侧一个穿着水红衣裙的丫鬟耳边问:“父亲回来了?”

那丫鬟戏谑地笑一笑道:“都等着大郎吃粽子呢。”

杨昔一正要说话,屋子里已传出母亲的声音:“昔儿,还不快进来?”

杨昔一赶忙快步走进去,一明两暗的正房,当中正室无人,他挑起软缎撒银花寿字帘进入里间,父母都坐在东窗下的小榻上。

父亲大约是刚下朝回来,已经换上了家常的布鞋,却还穿着朝服,夫妇二人相对闲话。杨昔一看见父亲,知道今天这个时辰才起身,挨一顿训是免不了的,于是头也不敢抬,恭敬上前行礼。父亲只微微颔首,并未抬眼看他,母亲已经站起来忙不迭地差人去拿粽子。

杨昔一偷眼看父亲脸色还算柔和,便壮胆告假出去。

父亲没说什么,母亲已经不满了:“大过节的,不在家好好跟我们吃饭,又到哪去?”

“昨天同立延说好了,今天一起去游百病。”

杨昔一话音甫落,便听见父亲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杨昔一心里一乐——母亲会立刻帮他,一向是如此,只要父亲不高兴,母亲必会施以援手放他过去。

杨夫人果然马上说:“咱们虽没这风俗,但总也不是坏事,就去吧。”

杨万顷听见夫人这样说,虽面有愠容,却没再阻止。

杨昔一立时要走,连粽子也不吃。杨夫人追到门边强把避邪的香囊挂在他衣襟上,又要将一把五色缕缠在他手腕上,杨昔一笑着从母亲手上夺了下来。杨夫人溺爱地看着儿子,无可无不可地随他去了。

这样小孩子的把戏,杨昔一是很不屑的,这两年母亲也不十分强求了,反倒是父亲,总是硬要他戴上。手里攥着那把鲜艳的五色缕,杨昔一敏锐地觉察出父亲严厉的目光如尖钉般盯在他背上,他刻意微微俯身扶住母亲的肩膀说笑,那落在背心的目光却依然犀利。

杨昔一冲母亲做了个鬼脸,用眼角向背后斜了斜,母亲嗔怪地瞪他,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自己将那把五彩的丝线缠在手腕上。

母亲又要差人驾车送他,惊得他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出了家门,杨昔一一路脚步轻快。

因正是初五,街道上飘着一阵一阵的粽子香,合着衣襟上香囊里的药香,颇让人有了几分节日里的兴奋。出了靖安坊门向南走不几步,已经看得见兰陵坊的坊墙了,杨昔一不由脚步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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