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言心头一凛，只一瞬已回过神来：“臣女卓言，求见太后，还请姑娘通传。”
剪冰又是一笑，向后让了一步，口中称呼已经换过：“卓小姐，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卓言随着剪冰步入厢房之时，只余得衣料轻挲之声，打破周遭静谧。
卓言偷眼看去，傅太后端坐在主位上，面上无甚殊色，似亦无意问询她的来意。
卓言低眸，跪伏在地，双手交叠向傅太后行了大礼，正是京中闺秀自幼所习的面圣之礼：“臣女卓言，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未央。”
“这般晚了方来拜谒，所为何事？”傅太后似是未曾注意到她自称的变化，亦未曾叫起。
卓言咬一咬唇，双手高举过首，奉上一卷经文：“臣女慕娘娘风华已久，曾手抄《药师经》一卷，日日供奉于佛前。今日得见娘娘一面，唯愿娘娘福寿康宁，长乐未央。”
傅太后颔首示意裁雪接过，目光刮过卓言抬手时露出的明显的红痕，方想起先前剪冰回来时候所说的话来。
“娘娘打了好大的哑谜，亏得奴婢警醒，方明白娘娘所想。”剪冰噙着笑转入内室，“奴婢方才借着供海灯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卓小姐今日恰在柴房轮值。静慈师太管着庵堂的戒律，因着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本就待卓小姐严苛。又因着白日里刻意出挑，静慈师太怕她再冲撞了娘娘，故而今日派给卓小姐的柴火分外多些。怕是不到酉时做不完这些活计。”
裁雪眼皮也未掀：“既是如此，想来今日是不会来了吧。”
剪冰回首盈盈笑道：“不如咱们便赌一个月的月银，瞧瞧这位卓小姐今儿个来是不来？”
傅太后接过裁雪手中的经书，信手翻了几页，用的是极寻常的麻沙纸，捧在手中便能闻得隐隐檀香，想来先头她所言非虚。
将经书置于一侧，傅太后看向卓言跪地的身姿，这丫头委实太清减了些。
虽是这般想，傅太后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你的心意，哀家已经知晓了。若无旁事，便退下吧。”
卓言的身子一颤，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复又伏下身去：“臣女有一事，还求太后成全。”
许久方听得太后一句：“你且说与哀家听听。”
“臣女求太后带臣女回宫。”卓言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后，只觉得方才离她而去的力气仿佛尽皆归位了一般，一字一顿重复道，“臣女愿随驾太后身侧，只求太后带臣女回宫。”
“你父亲是朝廷重臣，哀家若待你离了此处，岂非拂了他的意？这本是你们卓家的家务事，你……”傅太后半眯了眼，念珠在其指尖流转而过。
“臣女没有！”念及三年前的旧事，卓言脱口而出，凄厉之音震得诸人皆噤声。
一言既出，卓言惨白了脸色，抬头看傅太后并无怪责之色，方讷讷道：“臣女失仪，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审视地望其许久，方摆手道：“无妨，你且说下去。”
“那是佑平十八年的事，臣女不知道，臣女什么都不知道。臣女只知道一朝梦醒，夫人同二小姐已立在榻前，只指了臣女榻上小厮的衣裳，指臣女……臣女同府中小厮有了首尾，待派人再去寻那小厮之时，那小厮已经畏罪自尽了。再后头卓大人说臣女做了此等见不得人的丑事，便差人将臣女送到庵里来了。”
卓言想起那时的场景，一颗心仿佛直直坠入谷底一般：“三年了，卓家未曾差人来问过臣女的生死，臣女一母同胞的兄长一次也不曾关照臣女。”
傅太后感知她语中对卓氏一门的怨怼，深深一叹：“那毕竟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兄长……”
“臣女早就没有父亲了！”卓言猛地抬首，诸人方瞧见她身前的青砖已叫泪打湿了，“臣女好恨……”
卓言从不知道自己也是恨着父亲、恨着兄长的，直到今日太后问起，她方恍然心中昭然的恨意，恨他们当初未曾为她说话，恨他们多年来将自己丢在庵堂中不闻不问。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侧的缁衣，露出森森的骨节，叫看见的人亦暗自心惊。
傅太后微一蹙眉，佑平十八年，正值采选之年，论卓言的家世容貌，若入宫亦少不得是个嫔位，若是入得王府，至少是个侧妃。
安氏既然是个会算计的，想来亦是怕卓言在前头得了脸，反叫她这卓府如今的主母难堪，故要防患于未然了。
傅太后望着卓言低首啜泣的模样，复忖一忖，终是动容：“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卓言被傅太后虚扶起身，只觉喉咙一哽，未及开口，傅太后已自发上取下一支素银的簪子，亲自簪在了她发上：“国丧期间，哀家亦没什么好东西予你。便只得这一支簪子，是昔年先帝龙潜时分赐予哀家的，是哀家多年来的爱物，便予了你吧。”
卓言虽在庵堂待了三年，却是带发修行的，只是平素不得用钗环配饰罢了，如今太后既予了自己一支发簪，自是要自己重新梳妆的意思了。
卓言大喜过望，复跪下冲太后行了大礼作谢。
京城，我终究是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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