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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评论门三(1 / 2)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罢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我始一局,公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全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类是也。〔《百斛明珠》〕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诗也。文忠公最爱赏,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予在都下,有传太白诗者,其略曰“朝披云梦泽”,又曰“笠泽青茫茫”,此非世人语也,盖有见太白在酒肆而得此诗者。神仙之道,真不可度。绍圣元年九月,过广州,访崇道大师何德顺。有神仙降其室,因言女仙也,赋诗立成,有超逸绝尘语。或以其托于箕帚如世之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

有入鬼狱群鸟兽者,而托于箕帚,岂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与士大夫游,其必有以致哉!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寥无闻。直至永叔云:“苍波万古流不尽,白鹭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小生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亦庶几焉。

乐天为王涯所诬,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者?盖悲之也。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读渊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可信。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马后夫人见大练乃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一笑。永叔尝言:“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纵使堪织,能成几何?”

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见南山,初不用意而景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子美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盖灭没于波问耳。而宋敏求谓予曰“鸥不解没”,改作波字。改此觉一篇神气索然。

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率相似。如苏子美家收藏张长史书云:“隔帘歌已俊,对面貌弥精。”语既凡恶,而字画真亚栖之流。

近见曾子固编李太白诗,自谓颇获遗亡,而有《赠怀素草书歌》及《笑矣乎》数百篇,皆贯休以下词格。二人者皆号有识,故知者深可怪。如白乐天《赠徐凝》,韩退之《赠贾岛》之类,皆世俗无知者所托,此不足怪。

杜子美诗云“自平宫中吕太一”,世莫晓其义,而妄者至以为唐时有“自平宫”。偶读《明皇实录》有中官吕太一叛广南,此诗故云,而下文有南海收珠之语。见书不广,而轻改文字,鲜不为笑也。

“秋菊有佳色,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难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则见役于物非失此生耶?

贵公子雪中饮醉,临槛向风曰:“爽哉,此风!”左右皆泣下,贵公子惊问之,曰:“吾父昔日以爽亡。”楚襄登台,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

寡人与众共者耶?”宋玉讥之曰:“此独大王之风,庶人安得而共之?”不知者以为谄也;知之者以为风也。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之曰:“薰风自甫来,殿阁生微凉。”惜乎,宋玉不在旁也。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ソ紫{艹累}坐碧草。春至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人见作是诗,其辞气殆是李谪仙。予都下见有人携一纸文书,字则颜鲁公也。墨迹如未干,纸亦新健。其首两句云:“朝披云梦泽,笠钓青茫茫。”此语非太白不能道。

南都王谊伯书江滨驿垣谓:子美诗历五季兵火,多舛缺奇异,虽经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阙者。谊伯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盖是题下注,断自“我昔游锦城”为首句。谊伯误矣。盖子美诗备诸家体,非必率合程度侃侃者然也。是篇句处凡五杜鹃,岂可以文害辞辞害意耶?原子美之意,类有所感托物以发者也。亦六义之比兴、《离骚》之法欤?按《博物志》:杜鹃生子,寄之他巢,百鸟为饲之,今江东所谓“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是也。且禽鸟之微,知有所尊,故子美诗云“重是古帝魂”,又“礼若奉至尊”,子美盖讥当时之刺史有不禽鸟若也。唐自明皇已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得而考:严武在蜀虽横敛刻薄,而实资中原,是“西川有杜鹃”耳。其不虔王命,负固以自抗,擅军旅,绝贡赋,如杜克逊在梓州为朝廷西顾忧,是“东川无杜鹃”耳。至于涪万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为有也,怀贰者为无也,不在夫杜鹃真有无也。谊伯以为来东川,闻杜鹃声烦而急,乃始疑子美诗跋纸上语。又云子美不应叠用韵。子美自我作古,叠用韵无害于为诗。仆见如此,谊伯博学强辨,殆必有以折衷之。

《悲陈陶》云“四十万人同日死”,此房之败也。《唐书》作陈涛,不知孰是。时既败,犹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此次篇《悲长坂》云:“焉得附书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三十年,恐辜明主恩。”云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味此诗,盖禄山反时,其将帅有脱身归国而禄山尽杀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忆昔》诗云“关中小儿坏纪纲”,谓李辅国也。“张后不乐上为忙”,谓肃宗张皇后也。“为留猛士守未央”,谓郭子仪夺兵柄入宿卫也。

子美自许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更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自是稷契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曰:“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尚有事在。

玉川子作《月蚀诗》云:“岁星坐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详味此诗,则董秦当是无功而享厚禄。董秦,李忠臣也,天宝末骄将,屡立战功,虽粗官亦颇知忠义。代宗时,吐蕃犯阙,征兵,忠臣即日赴难。或劝择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难,乃择日也?”后卒污朱Г伪命诛。考其始终,非无功而享厚禄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坠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

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村学中至陋语也。

王焘集《外台秘要》,有《代茶饮子》一首云:“格韵高绝,惟山居野人,乃当作之。”予尝依法治服,其利鬲调中,信如所云;而其气味乃一服煮散耳。

与茶了无干涉。薛能诗云:“粗官乞与真抛掷,赖有诗情合得尝。”又作《鸟嘴》诗曰:“盐损添宜戒,姜宜煮更夸。”乃知唐人之于茶,盖有河朔脂麻气也。〔并同前〕

老杜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叟尔。”〔同前〕

长沙天策府诸学士所著文章擅名者,惟徐东野李洪皋耳。然其诗皆浮脆轻艳,铅华歌舞,一时尊俎间语。独东野《赠江处士》一篇可采,曰:“门在松阴里,山僧几度过。药灵丸不大,棋妙子无多。薄雾笼寒径,残风恋绿萝。金乌兼玉兔,年几奈公何?”〔《玉壶清话》〕

《将进酒》,魏谓之“平关中”,吴谓之“《章洪德》”,晋谓之“《因时运》”,梁谓之“《石首扃》”,齐谓之“《破侯景》”,周谓之“《取巴蜀》”。

李白所拟,直劝岑夫子丹丘生饮耳。李贺深于乐府,至于此作,其辞亦曰:“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嗟乎,作诗者摆落鄙近以得意外趣者,古今难矣。〔《乐府集》〕

《君马黄》古词云:“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终言:“美人归以南,归以北,驾车驰马令我伤。”李白拟之,遂有“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其末云,“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自能驰骋,不与古人同圈模,非远非近,此可谓善学诗者欤!

《日出东南隅行》古词曰:“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旧说邯郸女子姓秦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仁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陌上,赵王登楼见而悦之,置酒,欲夺焉。罗敷弹筝,作《陌上桑》以自明不从。今其词乃罗敷采桑陌上,为使君所邀,罗敷盛夸其夫为侍中郎以拒之。论者病其不同。大抵诗人感咏,随所命意,不必尽当其事,所谓不以辞害意也。且“发乎情,止乎礼义”,古诗之风也。今次是诗,盖将体原其迹,而以辨丽是逞,约之以义,殆有所未合。

而卢思道傅纟宰张正见复不究明,更为祖述,使若其夫不有东方骑,不为侍中郎,不作专城居,乃得从使君之载欤?如刘邈王筠之作,蚕不饥,日未暮,亦安得彷徨为使君留哉!萧殷谋曾不足道,而沈君攸所谓“看金怯举意,求心自可知”

者,庶几焉。故秋胡妇曰:“妇人当采桑力作以养舅姑,亦不愿人之金。”此真烈之辞耳。余尝拟古作一篇,以著罗敷所以待使君之当然者,直欲规诸子以就雅正,岂固与古人争驱哉?其词曰:“罗敷十五六,采桑城南道。脸媚夺朝霞,蛾眉淡初扫。桑枝间桃树,不见桃花好。采桑未盈筐,春寒蚕欲老。使君从南来,黄金络马脑。调笑一不顾,东风摇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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