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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1 / 2)

困勉斋私记读阎怀庭先生循观《困勉斋私记》,曰:“居敬穷理是一事,静坐觉有闲念即是不敬,正念相发即是穷理”。又曰:“存心处事,当与古人较得失,不可与今人较得失”。又曰:“誉有益于名,无益于实;毁有损于名,无损于实。故君子务实而已,不以毁誉动于中也。”又曰:“有人待我以横逆,便当思圣贤处横逆是如何?有人爱我敬我,便当思圣贤处人爱敬是如何?”其引林逋之言,如“勉强为善,胜于因循为恶”:“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人之短,口不言人之过”:“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子不可待父慈而后孝,弟不可待兄友而后恭”:“语人之短不为直,济人之恶不为义”,皆名言也。

其《文士诋程朱论》,曰:“予观近代文士以著述自命者,往往傅会经义以立言,然于程朱之学,则或者寻璺索疵,而深寓其不好之意。予惑焉。夫程朱之言,即六经也,学者苟近思而求之,则有见其理之一,而本末之无殊致矣。又有说焉,文士所爱者辞也。六经之辞古雅深奥,利于引据,增文章之光悦,故虽弃其实而犹取其华。程朱之言,直陈事理,或杂以方言,无雕琢之观,华实两无取焉,而其言又显切近今情事,足以刺讥吾之所为,而大有所不利,则安得不攻也哉?然不敢攻其大者,何也?其大者,君臣父子之经,修己治人之理,皆灿著于经,诋之则为诋经,诋经则犯众诛,故不敢。乃摭其训诂字义、考论故实之异于他说者,穷极其辨,至剌剌累幅不已,或诋之为愚为愎。呜呼!六经,程朱之所传者,非字义、故实而已也,其道在于君臣父子之经,修己治人之理,人道之所以经纬、天地之所以贞固、鬼神之所以昭明者皆在焉。如以字义、故实而已,则古之善是,宜莫如记丑而博之少正卯,而见弃于圣人何也?况其所据以攻程朱之说,又多程朱所辨而废之者,而非其博闻之有不及也。”诵先生此篇,深切著明,可为诋宋儒者痛下针砭。

李文耕论世局世态世味世情滇处西南边徼,而文章气节代不乏人。昆明李复斋先生文耕,尤能以宋儒之学服官治民,非空言道学者比。先生嘉庆壬戌进士,由山东知县累官至贵州按察使。其官邹平、冠县、胶州,皆有惠政,民呼之为“李青天”。著有《喜闻过斋全集》二十三卷,《山左文移》、《黔中文移》,亦在其中,多至诚恻怛之言。余在滇,尝假诸吴肃棠学使得读之。中有云:“近日功利之害,逼天塞地,彻骨透心。勿论富贵贫贱、高明沉潜之人,举凡交际往来、伦常日用之事,非利不动,非利不行,直以趋便求益炼成人心,铸成世界。一举足而不忘利,一涉念而不忘利。其正人君子倡为义举者,则孑立无与,孤掌难鸣,除贴心贴力、任劳任怨外,仍须以利脂秣,以利灌溉,然后各得其欲,为我所用,而堤防少疏,仍恐为所劫制;其旁观之忌者恶者,阻难之,中伤之,又无论矣。嗟嗟!一举事而伤仁人孝子之心,短英雄豪杰之气,殆无过于今日之世局、世态、世味、世情者矣。”先生生当盛时,而其言若此,殆亦有所激,有所指。然以今日之世局、世态、世味、世情,殆又过之,安得如先生所谓“涤垢秽之肝肠,剔腥膻之骨髓,渐复本心知有廉耻”者乎?

杨名时教子孙语江阴杨文定公教子孙语:取人以刚明为最,次则取其刻苦者,为其终有成也。若浮游浅薄,则为废材。

寒花耐冬,春夏之花则不然,故生于忧苦乱离之人多坚实。风霜之威,天之杀物,正以成物;祸患之降,天之困人,正以成人。遇之而摧者,乃凡卉庸流耳。

阳善阴恶,验之一身即可见。神气,阳也;体质,阴也。人之恶端皆起于耳目口鼻四股之欲,非阴恶而何?阳之有恶,亦为阴所累耳。天之生人,使各有身,乃与以为善之具也。诚知此,而使神气常静,一为身之主,而百体从令焉,所以矫气质之累,而复天命之原也。

蔡世远论治术漳浦蔡文勤公《二希堂集》云:“大臣以身任事,必有公清之操,有恺恻之怀,有明通之识,有强毅之概,有儆惧之心。无公清之操,则不免有宠利之疾矣。无恺恻之怀,则不能有纳沟之耻矣。无明通之识,则胶执而鲜通矣。无强毅之概,则虽知其然,发之不勇,守之不固矣。无儆惧之心,则自信太过,祸且随之矣。”读此,因叹国初至乾嘉间,中外大臣能兼是数语者,尚可用事实言论而想见其人。近百年来学术日卑,人才日乏,自林文忠、胡文忠、曾文正数公外,殆未足语于此。治术无本原,国家将何所倚赖乎?

钱泰吉开示后学垂训子孙语读钱警石先生《曝书杂记》,学识精博,直接乾嘉老辈之绪,其开示后学,垂训子孙,尤为见道之言,节录数则如左:汤文正公家书云:“家下书籍用心收著,一本不可遗失。有人借,当定限取来。书册愈旧者,愈当珍之,不可忽也。我回家赖此延年,此要务也。”文正以书籍为延年,真万金良药。

“余初至海昌,意有所语,辄觉心悸。盖家居时,父兄朋友相与无猜,乃竹翁《曹文学墓志》所谓”田居往还者,寥寥数子,相见肝胆毕露,妄谓天下无不可交之人,无不可言之言“也。及病甚,始自悔,因读《近思录》,于存养克己诸条,再三涵泳,宿疾顿瘳。”文端公每教人读《小学近思录》,悔不早读是书,以变化气质也。

孙征君《孝友堂家训》语永兴侄孙曰:“吾家沭阳公以廉吏起家,尔祖能绳其武,我辈俱为清白吏子孙,较以金帛田宅遗后人者荣多矣。尔祖常语余曰:”沭阳公一任止受新生公宴绸一匹,弟今日仍觉于先德有愧也。‘惟自觉有愧,始无愧耳。留余忌尽,天之道也。常处其不足,以为可增可加之地;若增无可增,加无可加,立刻索然矣。“(谨按:坻先世夔州公,亦以廉吏起家,今绵延已七世矣。敬念旧德,昕夕皇悚。)

钱文端《行廨札记》中一条云:“大凡人家兴旺,每一二世必衰,从此后,或迟一二世又兴者亦有之,总未有赫奕不衰者。譬诸花木果实,连年灿烂稠繁,间一二年必稀,俗名歇枝,盖亦盛衰循环之道。《易。系辞》曰:”剥,穷上反下。‘又《易》’穷则变,变则通‘。阴阳消长,理所必然。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家子弟常须自思身当斩泽之时,何可无培养之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念念积累,事事积累,一世培养,世世培养,自然连绵不断,续箕裘而振家声,亦所谓君子存之者也。”

家训语录三则才力智虑之人,不可无慈祥之气以养其福。富贵声望之家,不可无浑朴之子弟以存其元气。(甘楗斋语)

处逆境难,处人伦盘错之逆境尤难,天地鬼神以此试其人而炼之也。宜忧勤惕厉,喜怒啼笑总勿轻用,而此中一主于正,无稍诡移也。(毛稚黄语)

不辱人以不堪,不愧人以不知,不傲人以不如,不疑人以不肖,不轻出诗文示人。制毒性以化杀机,养喜神以延寿脉。教儿童放生,不拈虫弄雀。留心教女,为人家造奕世之福。(沈大匡语)

王云廷家戒王文庄公封翁文山先生云廷,尝辑《国子监志》,卷帙繁富,惜佚不传。先高祖退庵公尝称先生所著《宝言堂家戒》云:“人家出一斫削元气进士,不如出一培植元气秀才。”又尝寓书文庄云:“词章之学,只求文理无疵,刻意求工则害道。进取之途,须知得失有命,稍事驰骛则丧品。悠悠忽忽,便虚度一日,便虚度一年,便虚度一世。战战兢兢,始不负所事,始不负所生,始不负所学。”此可书作座右铭也。

汪由敦谓为大家子弟倍难汪文端公,雍正甲辰二甲一名进士,官至吏尚、协办大学士、太子太傅,赠太子太师,乾隆间直南斋,入枢府,御书“松泉”二字以赐,因以自号,有《松泉诗文集》。性谨厚,尝谓“为大家子弟倍难,面谀多则无从闻过,属耳目则不能藏拙,故须谨之又谨。”诚至言也。

赵大鲸论巧宦赵横山先生大鲸,由进士历官左副都御史。相国永贵,其门下士也,初抚浙,诣辞,问曰:“此去,政当奚先?”曰:“劾贪。”先生笑曰:“贪吏赃入己者,不必劾也。”相国愕然。先生曰:“赃入己而不分润上官,上官早劾之矣,不待君也。今之巧宦,全取诸民,而半致之上,或且全致之,以贡媚而营私,上下固结,牢不可破。譬如获盗,去箧百万,有所恃焉,则无敢踪迹之;其所擒者,皆窃铁攘鸡辈耳!”相国再拜曰:“微先生无能言及此也!”

梁履祥云不学不悦海宁梁伊湄履祥,笃信朱子之学,案头置考亭全集,正襟循览,日有程课。及门问曰:“学几时才到悦地?”答曰:“即学即悦,无两候也。畏难不悦,俗学不悦。外此,虽学佛老者,亦有得心之时,况吾道之精微广大乎?君之不悦,正坐不学;反于学外求悦,不亦左乎?”闻者叹为至言。

曾国藩家训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

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处此时世,负此重名,总以钱少产薄为妙。一则平日免于觊觎,仓卒免于抢掠;二则子弟略见窘态,不至一味奢侈。

处兹乱世,钱愈多则患愈大。每年足敷一年之用,便是天下之大富,人间之大福。家中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若子弟不贤不才,虽多积银、积钱、积谷、积产、积衣、积书,总是枉然。

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

以养生六事勖儿辈: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皆闻诸老人,累试毫无流弊者。

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福不多享,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久矣。(曾文正公家训)

曾国藩不忮不求两诗《曾文正公家书》垂训子弟精理名言,殆不胜记,独其将赴天津示二子书中不忮、不求二诗,尝书之当座右铭。诗曰: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妒者妾妇行,琐琐奚比数。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己若无事功,忌人得成务。己若无党援,忌人得多助。势位苟相敌,畏逼又相恶。己无好闻望,忌人文名著。己无贤子孙,忌人后嗣裕。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骛,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闻灾或欣幸,闻祸或悦豫,问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尔室神来格,高明鬼所顾,天道常好还,嫉人还自误。幽明丛诟忌,乖气相回互,重者灾汝身,轻亦减汝祚。我今告后生,悚然大觉悟,终身让人道,曾不失寸步;终身祝人善,曾不失尺布。消除嫉妒心,普天零甘露,家家获吉祥,我亦无恐怖。

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岂无过人资,多欲为患害。在约每思丰,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车,贵求万钉带,未得求速偿,既得求勿坏。芬馨比椒兰,磐固方太岱,求荣不知厌,志亢神愈忄太。岁燠有时寒,日明有时晦,时来多善缘,运去生灾怪。诸福不可期,百殃纷来会,片言动招尤,举足便有碍。戚戚抱殷忧,精爽日凋瘵,矫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荣无遽欣,患难毋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无依赖。人穷多过我,我穷犹可耐,而况处夷途,奚事生嗟忾。于世少所求,俯仰有馀快,俟命堪终古,曾不愿乎外。

左宗棠家书左子异方伯寄赠《文襄公家书》印本,录其最切要语:既读圣贤书,必先求识字。所谓识字者,非仅如近世汉学云云也。识得一字,即行一字,方是善学。终日读书,而所行不逮一村农野夫,乃能言之鹦鹉耳,纵能掇巍科、跻通显,于世何益,于家何益?非惟无益,且有害也。冯钝吟云:“子弟得一文人,不如得一长者;得一贵仕,不如得一良农。文人得一时之浮名,长者培数世之元气;贵仕不及三世,良农可及百年。务实学之君子,必敦实行”。此等字,识得数个足矣。科名亦有定数,能文章者得之,不能文章者亦得之;有道德者得之,无行谊者亦得之。均可得也,则盍期蓄道德而能文章乎?此志当立。

丈夫事业,非刚莫济。所谓刚者,非气矜之谓,色厉之谓。任人所不能任,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志向一定,并力赴之,无少夹杂,无稍游移,必有所就。以柔德而成者,吾见罕矣。

近来时事日坏,都由人才不佳。人才之少,由于专心做时下科名之学者多,留心本原之学者少。且人生精力有限,尽用之科名之学,到一旦大事当前,心神耗尽,胆气薄弱,反不如乡里粗才,尚能集事,尚有担当。试看近时人才,有一从八股出身者否?八股愈做得入格,人才愈见庸下。此我阅历有得之言,非好骂时下自命为文人学士者也。

我生平于仕宦一事,最无系恋慕爱之意,亦不以仕宦望子弟。谚云“富贵怕见开花”。我一书生,忝窃至此。从枯寂至显荣,不过数年,可谓速化之至,绚烂之极,正衰歇之征。惟当尽心尽力上报国恩,下拯黎庶,做我一生应做之事,为尔等留些许地步。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力学,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旦澌灭殆尽也。

古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节目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目今人称之为才子,为名士,为佳公子,皆谀词,不足信。即令真是才子、名士、佳公子,亦极无足取耳。

吾湘于咸丰初年首倡忠义,至今二十余载,流风未沫,诸英杰乘时树绩,各有所成,为自来未有盛事。此时正宜韬光匿采,加以蕴酿,冀后时俊民辈出,以护我梓桑,为国干辅。不宜更事铺张,来谗慝之口,而坏老辈朴愿之风也。

吾平生志在务本,耕读而外,别无所尚。三试礼部,既无意仕进,时值危乱,乃以戎幕起家。厥后以不求闻达之人,上动天鉴,建节锡封,忝窃非分,嗣复以乙科入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国家为特见之旷典,此岂天下拟议所能到,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若必谓功名事业,高官显爵,无忝乃祖,此岂可期必之事,亦岂数见之事哉?或且以科名为门户计,为利禄计,则并耕读务本之素志而忘之,是谓不肖矣。

王先谦之立身为学长沙王葵园师,尝与人书云:“平生愿为读书人,不欲貌袭名士;愿为正人,不欲貌袭道学;愿为建言之人,不欲貌袭直谏。”先生立身本末,为学大指,数语尽之矣。

袁昶记张之洞与左宗棠袁忠节公《小沤巢日记》云:“孝达督部出诗四卷枉示,某对公言:”此安石碎金,故当流传世间。‘公笑曰:“那得便尔,殆不过陶公木屑耳!’忆壬午年谒左文襄时,以病在告,予对言:”公晚境可务自全,正宜如裴晋公放意机衡外,收身矢石间耳。‘文襄蹴然改容,云:“吾安敢望裴公!今虱政府,殆不过束缚酬知己,蹉跎效小忠而已。且吾位为宰执,岂容依阿浮沉,专务自全。子言非也。’两公之于诙谐中出庄语,箭锋相直皆此类。”

弛张贵因时孟子为滕画策二,或皮币将事,或效死勿去。魏绛之谋,传称五利,汉过不先,亦师老氏柔能刚之谊,以息事宁人为用。其利败之几,未可以一言定。一策决也,苟利社稷,贵因时弛张耳。吾观至元十二年世祖与宋议和,独松关守将杀使者廉希贤,激世祖之怒,而宋社旋墟。天聪六年,我太宗文皇帝与明修好,赐大同巡抚沈书,议互市;明人治罪,绝边市,有以激王师之怒,而明社遂移。绝之未知其利,通之不闻其害(班固上疏),两国兵交,聘问之使,往来其间,利败之几,岂一端尽哉!(袁忠节跋胡忠简遗象研拓文书后)

袁昶贻书袁忠节公在京曹日,才名甚盛,而实笃志于身心性命之学。余尝闻其绪论,心折之。一日以书贻余曰:“方今九流混浊,人才衰少之会,必得笃实慈祥有大根器者,起而相摩相荡,乃足以消世变而引善机。君以太邱蝉嫣之门地,负沉深笃雅之姿,天之予君者厚,则所以自待者自不应薄。区区之窃望于先生者,重远之学,阔大之规,而非所望于刻雕众形无实之言也。窃谓近代名流之学,非所以期高流,其唯潜斋先生、沈端恪之遗书乎!”余服膺斯语,而汩于世法,未由实践,愧负良友多矣。

袁昶论学忠节师事刘融斋先生,服膺其说,屡见于文字中。其论为学之方,尤足为后学准的。尝见其与宗人敬斋观察书牍卅余通,录其二则,云:为学之方,鄙意以为两汉至今,风气屡变。凡前人立一宗旨,皆有致用方略,不可偏废。正须集长去短,博采兼收,如九流有九流之用。西汉人主阴阳五行,多喜黄老;东汉人多主训诂;陆子静、王文成用曹溪宗旨;国朝诸老,先多讲考证,皆各有派头,各有方略。至于北宋义理之学,又元和以来,降及虞道园、归熙甫,至近代方氏、姚氏为古文之学,尤为学术穿线统宗之处。近年论经济之学,以曾文正为正轨,左文襄才气优于问学,似不逮远甚。论经义,以陈兰甫为正轨。论古文,以姚姬传氏为正轨。此三家之书,子弟能熟读,亦可以束身自立,独往独来于浊世之中。若夫经师家法门径,亦不可不知其梗概。文笔之事,去病求利,亦吾身之甲胄干橹也。

夙昔雅信曾文正公云:“功业之事,天命居其七,人力居其三。学问之事,人力居其七,天命居其三。”此知命之谈也。盖功业之来,全视乎时,读子云《解嘲篇》,可知其理。仕途亦由命定,不可强求。惟学问尽其在我,可以自我为政。第成器与否,亦视根器之大小,年力之修短为衡。古今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可太息也。我辈年已□□,去者如此,来者可知。功业二字,不必寓之梦寐,徒劳烦扰矣,惟力学以希炳烛之明,其可乎!

袁昶书牍二则中材以下,非有盘根错节之遇,贫贱忧戚淬厉玉成之境,鲜有能自立者。如于北溟宰罗城,郝浴穷居尚阳堡,使之困心衡虑,体认本来面目,刊落浮华,鞭辟入里,乃得治心养气工夫,而后德慧术智生焉。若置之丰腆安逸之地,愚者固靡然结习,贤者亦筋骨不坚,最为败坏人才之具。

分一日光阴,以其日力精力之半游心于无为法,以其半程功于有为法,动与静交相养,智与愉交相养,藏修息游,量力而动。如是则和理日济,荣卫之间,血气融通,蠲除烦苛,精气不竭,而应务不穷。(袁忠节公书牍)

陈豪训子语接物处事,随固不可,激亦不宜,郭有道贞不绝俗;吾又尝刻小印文,曰“夷惠之间”,可知吾之志也。然此中却顺实有贞力,否则随俗而靡矣。又曰:于己,则是之中求其或有未是;于人,则不是之中求其亦有是。古人尝谓诸葛公三代下一人,其教子只“澹泊宁静”四字。又曰:才须学也,才赋于天,学勉于人,可以自主。

人之志气,固贵自立,而亦关乎精神兴趣。发愤忘食即是精神,乐以忘忧便是兴趣。

心总不能无所安著,既不著于读书做人,即轶于规矩之外。

骄之一字,误尽古今人物。周公尚不能骄,况下此万万。

我生平不肯向人称贫,不欲轻受人惠。

从来绝大事功,皆从平实做出来,未有不平不实浮夸诞妄而能有成者。

近来人总胶漆于一私,所言或公,及治事便营私。(陈蓝洲训子语)

王燧巧黠乾隆《杭州府志》成于杭州知府仪征郑枫人。先是,邵暗谷齐然尝创修,已具稿,未刊而邵公卒,继事者为王燧,以己意窜易之,故今印本有异同。未几王败,所刻本遂不行,郑公乃赓续成之。邵公以文学起家,温然儒吏,巡抚王望恶其迂拙,百计窘辱之,邵公忧愤以没。如皋王燧,巧黠人也,觊得是缺,阴挤邵,邵殁,王遂权知府事。相传王受事日,入内署,瞥见邵公衣冠出,手批其颊,悚惧不敢入署,假盐运分司署居之。未几,巡抚被逮,王亦见法。闻王最工逢迎,多机智。一日,巡抚命两县令置竹榻,欲久用光泽之竹而未经人坐卧者,索之急,县令计无所出,请于守。守曰:“易易耳!市上线铺理线竹具,多年久极光泽,可以新竹遍易之,顷刻可成也。”如其言,巡抚大悦。其警巧多类此。沈丈辅之云。

扶乩世传扶乩率有仙人降其处,其实真仙孰与人间事,殆灵鬼托之耳!然其言往往有可动人者。杭州某孝廉游食京师,后以赀得内阁中书,而不迎养其母,书问亦罕达。庚申贼破杭州,乃仓皇归,觅其母不得。有请乩者,往焉,询母存否?盘中书云:“仕则慕君,便把庭帏冷落,清夜自思,能不潸潸否?贫而为禄,亦仕之常,但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此言何解?尔问尔母,尔母自逍遥也,向西觅之可得。”某嗒焉若丧,逾数月附舟至嘉、湖间,卒于舟中。舟人舁之岸,将藁葬矣,检衣中得一木牌,书姓名官爵甚悉。有马翁者,素相识,闻之,为具棺敛而葬之。乩坛数语,婉而多风。虽鬼也,吾犹敬之。

徐大纶异事山阴徐大纶,字香庄,乾隆六十年官镇五寨司巡检。时红苗焚掠乾、凤、永三厅,镇军以轻进陷,苗攻益急。大纶奋挺大呼,募敢死士百余人,歼苗甚众,苗始却;复团练乡兵守御,苗不敢近,呼为徐三将军。大纶行三,故云。嘉庆二年,中丞傅公时为凤凰厅同知,大纶在军中,其冬,一夕以劳疾卒,将敛,忽大声作北音曰:“奉神命传傅公至。”又作山西音曰:“忠义吾所佑,徐大纶有活生灵功,为请于帝得不死。”呼傅公至前,以指画掌,作百余字,且曰:“善视若,吾去也!”大纶病遽起,当时哗传以为异事。余至长沙,故老犹有能述其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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