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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1 / 2)

朱书作御书堂记

余门人朱书字绿,宿松人,攻苦力学,独为古文。癸未登第,改翰林庶吉士,未授职卒。常为余作《御书堂记》二篇,录之以存其人,今文士中,不易得也。

《御书带经堂记》。

古书契未立,天地民物之常理,灿然上下间。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备之于身,以成理万物,无经之名,而莫非经也。至孔子不得位,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而后世奉之为六经。盖措之于身则其事精,而天下法之以为治;笔之於书则其义详,而万世繇之以为学。其道一而已矣。新城王公为御史大夫时,御书“带经堂”额大字颁赐,朝士荣之。公侈君赐,既揭于所居之堂,而命(书)记之。“带经”之说,于汉,御史大夫宽少贫,常带经而Θ。公生华胄,弱冠掇高科,历显仕四十余年矣,知遇之隆,近古未有。与夫<焦页>论贱贫之士,杂身都养赁作间,勤不废经者,相去甚远。宽虽能使酷吏如张汤知乡学,雄才大略如汉武与语经学而悦,其得力于经,有大过人者。公文章衣被天下,因公而知向学者皆是也。佐佑文治,不但悦所语;而欲使天下振兴经教,以祛邪慝,又未尝不存于心,求见诸行事。然则公之于经,固将与天下法之由之,而何带之与有?于乎!经之荒亦已久矣。以宽生平力学,不过采儒术、文封禅、邀明堂,一觞而止。经之用,顾若是与?孔子之圣,摄相三月,焉不能使鲁为东周,仅与其徒退而讲遗经于洙泗之滨,传之其人而已。于宽又何责焉?方宽之为御史大夫也,委曲迁就,以从人主之好,位盛贵极。傥回思之余,岂不曰吾今者御史大夫之尊,殆不若乡者都养赁作,得以优游一卷之书之为乐哉!公以天下万世所系赖之身,受六经之托,著书满家,望风求教于门下者,不可数计。名斯堂也,其将礼耕义种,与天下治人情之田乎?抑良农能稼而不能穑,藏之名山,待其人乎?朱子之诗曰:“面似冻梨头似雪,后生谁与属遗经?”公其念经之久荒,而与吾徒Θ治之,则当何如也?(书)固荷Θ之田夫也,幸得从公游,故记公堂而卒以Θ田之说进。

《御书信古斋记》

尊彝鼎俎陶冶之器,篆籀八分隶楷行草之书,设色淡墨之画,今皆去古远甚,弥古则弥佳,而惟人心之同然,无古今一也。列子曰:“天下治乱,古犹今也;五情苦乐,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此亦足见古今之大凡,而所言犹浅。至周子则曰:“德配天地,古之极也”。是言也其至矣乎!是故莫古于人心之同然。而夏、商、周恃之以复,汉、唐、宋、明之所不及者,恃之以兴。即举世不足道古,而此心卓乎立于天地之间,期于德与之配而后止,则区区元会运世之迹,为同为异,亦旦暮而已矣。大司寇新城王公以信古名其斋,尝上请,得御书以赐,而命(书)记之,盖亦愿学孔子意也。夫孔子以信古自居,而又尝以渐不及见史之阙文为憾。坤乾之义,夏时之等,终无改于从周。然则其于古,宜有未之尽信者。乃千百世后,可信者必曰孔子,岂非德配天地,古之极者与?公莅民而事治,敷教而文变,掌宪而纪肃,祥刑而德洽,上信于朝廷、中信于卿大夫、下信于远近来游之学者与承风之民,亦可以泽今而传后矣。而犹不自信也,以信古名其斋。夫有所宜于古,必有所戾于今。自秦以降,以秦为师,自元以降,又以元为师,未尝不称说唐虞,颂美商周。及究其行事,在上者,不但井田、封建,邈若海上神山,即元鼎、贞观、庆历诸遗事,亦谁以为可复者?在下者,不但邹鲁之道,不可再振,即濂洛关闽之学,又谁不以为迂阔而不近人情者?古道之沦胥,固其所也,然返世于古,势有甚难。若自为古人,则在我而已,公之自为古人,固天下所不疑,而深得乎人心之同然者也。吾知后之人论世,至今数十年间,屈指可信于公卿大夫,必曰新城王公。则公之信于古,与后之信于公,又何以异哉?

徐祯卿少年诗

徐昌谷少年诗所称警句,如“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与唐子畏“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伯仲之间耳,较之自定《迪功集》不啻霄壤。微空同师资之功,不能超凡入圣如此。

治痔方

新安罗医治痔方,用稀熬烧酒七斤、南荆芥穗四两、槐豆五钱,捣烂,煎沸五次,空心任意服,甚效。

郑独复新城旧事

吾县前辈郑简庵(独复)先生,明万历间举人,仕为山西佥事。常著《新城旧事》一书,其自序曰:“旧事,逸史也。考古以旧事名者,《秦汉以来旧事》十卷、《汉魏吴蜀旧事》八卷、《晋宋旧事》一百三十五卷、《晋东宫旧事》十卷、《天正旧事》三卷、《梁旧事》三十卷,前辈之留心旧事若此。南燕主登营丘,问晏漠以齐之山川丘陵,谟历对详辨,画地成图,则云山烟树都堪记忆也。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地人物之美,王云:“其人廉且贞。”孙云:“其人磊而英多。”则文人才士首应撰述也。汉太上作新丰,并移旧社,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鸡犬于通途,亦竟识其家,则乡亭宫馆尽入描摹也。沛公过沛置酒,悉召父老诸母故人,道旧故为笑乐。则酒瓢羹碗,可供谈谑也。郭璞注《尔雅》,陆佃作《埤雅》、《释鱼》、《释鸟》,读之令人作濠濮间想,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也。余窃放此意,编纂两年,为《新城旧事》若干卷,风土、人物,大略具此矣。邑幅员小,故实,而文献甲于六郡。肇吾邑者,为张元帅贵,字国宝。当金季豪杰并起,贵保聚驿台以至建县,迄今郁为名邑,则元帅固邑之开山主,而记所谓能大患,有功于民,元帅其人也。元帅祖茔在邑巽隅,以施地建学,迁茔于家堤。今墓表倾埋,余洗而读之,乃知元帅兄荣,字国昌,与济南张荣,字世辉,自是两人。保济南者,为元帅荣;保新城者,为元帅贵。贵兄荣,以山东行省参议弃官归隐,立父忠墓表,刘赞之文甚晰。若误为一人,则国宝之功湮矣。此创邑有功之先贤,余故特书之。或病邑建在元,不妨远引,以示博雅。余曰:不然,邑名自近,地自古。戏马则周台也,安平则汉县也。系水见于《水经》,曾照秦时之明月;乾时书于麟笔,儿孙汉代之关河。又何借为?况一时之文献甲六郡,知异日之古迹甲千秋也。则编新城异时之旧事,应有一百三十五卷时乎。

夜半钟

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前人以“夜半钟声”为疑,《老学庵笔记》引皇甫冉“半夜隔山钟”,于邺诗“远钟来半夜”,以为唐时僧寺,或有半夜钟,不必姑苏也。《墨庄》云:“今平江城中,自承天寺(后改能仁寺)。半夜鸣钟,诸寺乃以次而鸣,迨今如此,盖自唐而然。”据此,则夜半钟是姑苏故事,务观亦未之考也。

唐诗统签

海盐胡震亨孝辕辑《唐诗统签》,自甲迄癸,凡千余卷,卷帙浩瀚,久未版行,余仅见其《癸签》一部耳。康熙四十四年,上命购其全书,令织造府兼理盐课通政使曹寅鸠工刻于广陵,胡氏遗书,幸不湮没。然版藏内府,人间亦无从而见之也。

徐氏经解

昆山徐氏所刻《经解》多秘本,仿佛宋椠本,卷帙亦多,闻其版亦收贮内府。

妒妇津

妒妇津在临济,相传武后不敢渡,别取道以避之。先兄西樵有诗云:“解使金轮开道避,斯人何减骆宾王。”妒妇之神,刘伯玉妻也。

殷誉庆书

门人殷彦来(誉庆)书至云:刘原父、贡父《公是》、《公非》集,吴下藏书家有之,许借钞录。又新安族人携一书目,有《汉上题襟集》、苏叔党《斜川集》,客腊转售吴兴贾人。今绩溪胡氏、宁国许氏尚有藏本,当多方购觅传写。余梦寐以之,聊记其语,以俟他日机缘若何耳。

诗评

或问“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答曰:太白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高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襄阳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常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不可见,日暮空闻钟。”诗至此,色相俱空,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

姜宸英

慈溪姜编修西溟(宸英),文章豪迈有奇气,本朝古文一作手也。其论文自唐、虞三代以来,盛于六经,衰于《左氏》,而再盛于战国。盖以《左氏》多迂阔,不似《国策》之纵横。持论太高,故世多河汉其言。西溟先以诸生入史局,分修《明史·刑法志》,极言廷杖、诏狱、东厂、缇骑之害,淋漓痛切,不减司马子长。后以科场事连染,竟病卒于请室。余时为刑部尚书,惟太息而已。

紫芝白芝

芝有五色,然紫多吉祥,白多反是。先曾祖大司徒公第,万历中梁上生紫芝,其年先祖方伯赠大司寇公登第。康熙甲申,余所居里第东堂老桐,朽窍中忽生芝,色白,余闻而心恶之,是冬,罢官归。未几,有儿妇王氏之丧。又正楼栋桡倾圮,压死者主、婢凡四人,始验其为真不祥云。

玉石弹棋局

陆放翁记大名龙兴寺佛殿有魏宫玉石弹棋局,上有黄初刻字,宣和取入禁中。

讳毕

邹平县乡语讳“毕”。吾邑毕盖臣,字致吾,明季名医也。外祖孙氏家常有危疾,或言非毕不可,诸舅恶其姓,终不肯延致之,咸笑其迂拘。然唐杜牧之梦改名毕而卒,宋邹忠公浩梦道君赐笔而亦卒,则古已有此忌矣。特以姓为疑,则诚迂耳。

张贞杞纪

张杞园(贞)居杞城别墅,作《杞纪》十八卷,自星土、舆地、山川、人物而外,有封建、年表、世次、原故、分国、系家、苗裔、春秋经传、经传别解,引书几二百种。余读一过,曰:“异哉!可谓体大而思精矣。”或曰:“范晔集谢承、华峤、袁山松、司马彪诸家之作为《后汉书》,自谓体大思精,人或未之许也。今所纪杞,庆国一隅,而扬诩之如此,不亦过乎?”余曰:“不然。杞,宋无征,昔已叹之。今立乎二千年之下,以指乎成周、春秋之世,且自今杞而溯之东楼、西楼始封之杞。又溯淳于、溯州、溯斟以旁逮。夫羿、浞之篡,夏后之臣靡灭有穷,立少康,而夏后氏之兴亡,备见于是。可补太史公帝相、杼以下之阙文。按之,则皆在杞城百里封域之内,可不谓体大而思精乎?”或乃谢曰:“微先生言,几以《杞纪》为志乘之流,今而后知其良史才也。”余曰:“然。”

妖僧大汕

广州有妖僧大汕者,字石濂,自言江南人。或云池州,或云苏州,亦不知其果籍何郡。其出身甚微贱,或云曾为府县门役,性狡黠,善丹青,叠山石,构精舍,皆有巧思。剪发为头陀,自称觉浪大师衣钵弟子,游方岭南,居城西长寿庵,而日伺候诸当事贵人之门。常画素女秘戏图状,以媚诸贵人,益昵近之,于是无所忌惮。官东粤者,落其圈缋,十人而九。余甲子奉使至粤,闻而心恶之。后闻其私贩往安南,致犀象、珠玉、珊瑚、珍宝之属,直且钜万,连舶以归,地方官亦无谁何之者。今河南布政使迁福建巡抚许中丞(嗣兴)为按察使,独恶之,辄逮治,诘其前后奸状,押发江南原籍,死于道路,粤人快之。余不识许中丞,即此一事,真颓波中砥柱也。闻其居官亦甚廉正,观此事,非饮贪泉而不易心者固不能也。

金姓僧假子金举人

国初有一僧金姓,自京师来青之诸城,自云是旗人金中丞之族,公然与冠盖交往。诸城九仙山古刹常住,腴田数千亩,据而有之,益置膏腴,起甲第,徒众数百人,或居寺中,或以自随。居别墅,鲜衣怒马,歌儿舞女,虽豪家仕族不及也。有金举人者,自吴中来,父事之,愿为之子。此僧以势利横闾里者几三十年乃死,中分其资产,半予僧徒,半予假子。有往吊者,举人斩衰稽颡,如俗家礼。余为祭酒日,举人方肄业太学,亦能文之士,而甘为妖髡假子,忘其本生,大可怪也。因书广州大汕事而并记之。

康熙帝笃念故旧

康熙四十九年二月,提督四译馆太常寺少卿员缺,特旨以部主事李敏启升补,故大学士高阳文勤公({尉})孙也。上之笃念故旧如此。

拒领仓米

康熙四十六年,济南属邑大旱,巡抚檄济东道佥事宋君澄溪(广业)临县赈饥,使各邑绅士造佃户册,按其名领仓米。众皆具册,余独不具册,不领米。宋使邑令赍手札敦劝,且云:“朝廷之恩,不可虚也。”余答曰:“某不敏,旧尝备位大臣,顷四十三年,二东饥,奉旨,官员各自养佃户。今虽居田里,敢忘前旨。”再三力辞,不领一粒。宋归,述于中丞,皆以为得大臣之体,称其廉正。然余以义利之辨,不得不然。其实瓶无储粟,乡人皆知之。

宜都内人谏武

宜都内人谏武之言曰:“今之弄臣、狎人,朝夕进御。夫男,阳也,女,阴也,阳尊而阴卑。今狎弄日至,处大家夫宫尊位,其势阴求阳也,阳盛阴微,不可久也。大家能屏去男妾,独立天下,如是过万万岁,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右一段文字,大义,而以诙谐出之,有古人谲谏之风,东方曼倩不能过也。所谓责难于君者与?

论妄诋前辈

王稚钦目空一世,而能推重何仲默,爱薛君采、郑继之,古人作青白眼,故当如是。今人不知视梦泽何如,而妄诋前辈,一钱不直。少陵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昌黎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谅哉!

米元章研山

米元章研山,以南唐宝石为之,后归禾中朱文恪家。余常从文恪曾孙彝尊见之,真奇物也。高濂云:“曾见宋人灵壁石研山,峰头如黄子久皴法,中有水池深寸许,其下山脚坐水,色白若波涛状。”余旧蓄一研山,长可五六寸,高半之,自峰顶至山麓,皴法天然,而岩峦秀绝。己丑夏,为大力者负之而趋,每一忆之,辄作米老蟾蜍泪滴之叹。

钱谦益之藏书

钱先生藏书甲江左,绛云楼一炬之后,以所余宋椠本尽付其族孙曾,字遵王。《有学集》中跋述古堂宋版书,即其人也。先生逝后,曾尽鬻之泰兴季氏,于是藏书无复存者。闻今又归昆山徐氏矣。

咏物诗难超脱

咏物诗最难超脱,超脱而复精切则尤难也。宋人咏猩毛笔云:“生前几两屐,身后五车书。”超脱而精切,一字不可移易。

汪钝翁诗

汪钝翁《过石坞》诗云:“主宾无语似相忘,净扫青苔坐夕阳。乳燕飞飞蛙阁阁,楚萍谢絮满池塘。”

评邓汉仪诗

邓汉仪字孝威,泰州人。常同合肥龚端毅(鼎孳)使粤,过梅岭有句云:“人马盘空细,烟岚返照浓。”写景逼真,尤似秦蜀间栈道景物,梅岭差卑,未足当此。

魏禧吴晴岩

宁都魏禧叔子,以古文名世。余观其《地狱论》上、中、下三篇,殊非儒者之言。宣城吴肃公晴岩《街南集》,文品似出其右,而知之者尚少。

史能仁善政

史能仁字严居,河南鹿邑人,举人。明末崇祯己卯、庚辰间,为济南新城令,慈以惠民,严以弭盗,敬礼绅士,弹压吏胥,悬鱼捕蝗,善政不可更仆。庚辰大饥,百姓逃亡,而田野间遍生羊肚菜,甘美可食,四乡又有甘露之祥。公赋诗示士民云:“上天降甘露,满地生羊肚;饥餐羊肚菜,渴饮甘露乳。涕泪告吾民,慎勿去乡土。”以调繁改知淄川县,未久,内擢兵部主事以去。鼎革后,再来新城,百姓秉炬迎之,二十余里不绝,迄今七十余年,未入名宦,乃一大缺陷事。右一诗,朱竹选入《明诗综》。

徐东痴

徐东痴隐君,居系水之东,高尚其志。李容庵(念慈)为新城令,最敬礼之,与相唱和。李罢官侨居历下。继之者东光马某,亦知东痴之名,然每有诗文之役,辄发朱票,差隶属,其结撰稍迟,则签捉元差限比,隶畏扑责,督迫良苦,东痴亦无计避之。时傅彤臣侍御里居,数以为言,马唯唯,然终不悛也。容庵知之,乃遣人迎往历下,及马罢官始归。马作令亦平易近人情,独于东痴一事,殊不可解。山谷云:“士大夫惟俗不可医。”马令正坐一俗耳,使胸中有数卷书,定不至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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