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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泰山其颓(1 / 2)

大覃四十四年末,初九,冬至。

常言阴极之至,阳气始生,这一天是阴阳转换的关键日子。而阳代天,天为天家,是以,皇家对这个日子最为重视,民间也有个说法,叫做“冬至大如年”。

如此说来,这真是个吉日。

从前的冬至都是很热闹的,可今年不大寻常,注定不同以往。今时覃内举国动荡,乱世将倾,这样讲来,皇宫里没有宫宴、市井里没有欢声,好像也是正常的情况。

朱门深掩甬道长,薄雪落落目苍茫。

在少为人知的深宫之内,金殿里边,有一个老者蜷在地上。他一身衣袍脏污,勉强能看得出是黄色,金龙残碎,祥云染灰,玄纹被蹭得有些破了。这身金贵的衣服,现下却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如今天寒地冻,稍稍富贵的人家都裹着裘衣锦袍,可他却是仅着单衣,身上盖着的也不过一条薄毯而已。

殿内极空极大,火盆却只燃了一个,里边的炭火明明灭灭,几乎不具取暖作用。

老者的头发花白,双眼浑浊,皮肤被冻得青紫,手脚干裂到出血。

很难相信,他是皇帝,还未下位。

眼睛半眯着,要闭不闭,老者奄奄窝在那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可忽然冷风吹来,将那薄毯掀开个角,周遭愈发寒冷,冻人得很,他的眼皮就这样慢慢合上……

恰时,火盆里迸出点星子在他的脸上,似乎是被灼痛了,老者的眼皮一颤,吊着口气睁开,那半睁的眼底难得浮现几分清明颜色。

眼珠极缓地转了一轮,过了好半天,又转一轮。

木偶一样,机械、死板,没有半点生气。

他在看这个地方。

呆了大半辈子,争了大半辈子,算了大半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留下来,留在这个地方。却是今日才发现,这个耗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间屋子。说什么至高之位,还不是寒且冷彻,在这个地方,连火炉都暖不起来,遑论什么人心、什么感情。

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权势的话,他得到过。虽然想想,却有些像没有得到。

为了江山的话,他也得到过,走出去哪个都要对他三拜九叩、行至高之礼。

回想曾经,他的嘴唇轻轻一颤,像是想说什么,想唤个谁,张口却只发出个沙哑的单音。是了,早在几天之前他便说不出来话了,怎么就忘了呢?

极轻地眨眨眼,老者像是有些乏力,他的脸贴在地砖上,呼出一道白雾,不久消去。

从英姿墨发走到垂垂暮年,如今想来,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也许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这么觉得吧。毕竟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的太久,而老来之后,又实在没什么好回忆的。记忆停在年轻时候,回首看见自己皑皑华发,自然会生出些感慨,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是快。

也许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可现下,他很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听自己说一说。不是什么交代,无关什么谋算,不谈什么前尘,他只想找个人说一说话。

因他心知,这是他这辈子最后能说出来的话了。

可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女人都死了,孩子也差不多都死了,唯一没有死的,他希望他死。谋算一世,没有想到,他最后会死在这个地方。

身周无人,没有下人,没有亲人……

这辈子,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权势地位,还是从权势地位上边生出的许多执念?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瞳色渐渐涣散,老者就这么半睁着眼睛失去了意识。低云压来,夹着风雪如怒。

陡然间,殿外狂风大作,那风从没关严实的门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盆里火星四散,落在他的发上面上,看着都觉得痛,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是大覃的皇帝,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

他并非一开始便是这般阴险冷酷。

覃字其意,深广悠长。以此作为国名,他也是有过抱负的。

却最终都散了个干净,什么都散了个干净。

大覃四十四年,初九,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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