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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1 / 2)

鬼状

河南祥符县最繁剧,凡各州县申解院司案件,有覆审者,多委办焉。自理词讼,虽常接受,而示审无期,反致沉搁。

令尹鲍公,勤于堂事。一夕,收呈状若干,未及细阅,即交幕友批发。次日,幕友问公曰:“某处命案,可往验否?”公曰:“未见呈禀,安得有此?”索状观之,则是谋杀亲夫状也。内载奸夫姓名,自称瞽某,被杀某处,屈指计之,隔十六年矣。公愕然曰:“案悬十六年,事颇怪。”因将各呈俱为批发,独压其呈不发。

逢收呈日,又亲点名过堂,并无瞽者。及晚查阅,则前瞽者呈又在内矣。公问书役:“役辈可识刘顺否?”或答曰:“有,其人现充臬司厨役。”公赴司请拘凶犯,臬司交公带讯,供认不讳。

先是,刘顺本属无赖,在城外河口以驮人渡河为生。值瞽者夫妻同行,见其妻有姿,遂萌恶念,于负渡时即戏挑之曰:“娘子嫁一瞽者,殊非终身了局,倘不予嫌,愿同白首。”其妻心动,共绐瞽者憩树间,解裹足布勒死,挖坑埋之,遂成夫妇。伪作逃荒者至外县雇佃于巨绅家,遂学烹任,颇有所积。乃挈妻入汴城,充臬司厨役。

公廉得真情,即往掘验,尸未朽,伤痕宛然。于是,刘夫妇皆伏诛。

驱狐四字

周公世僎宰虞城时,有耿家庄刘化民家患狐,百法驱禳无效,因诉于公,牒移城隍。公从其请,狐在空中喝曰:“汝求城隍,城隍奈我何?”祟之益甚。公谓神且莫制,殊难为力,其友沈松涛曰:“予在息县,有巨绅某之子甫毕姻,迫于父严,恐恋新婚,促令从师远读,且督责曰:『无故不得擅归。』其子绸缪燕尔,未免妄想。一日独坐书斋,见隔墙有美人露半身,秋波流注,挑之,微笑而下。方欲移几梯接,又见墙上立金甲神,手执红旗二杆,一书“右户”,一书“右夜”,向女招展,女杳然遂灭。今试写四字在纸上,试之何如?”因裁黄纸二方,研朱砂书之,令刘持归贴户牖间。是夜狐来,果却步而言曰:“户夜神在此,今且让汝,三年后当再来。”从此寂然。周旋即升去,不知其后若何。

其时内幕蒋生知此情节,闻绍兴桂林庵有三尼亦被妖缠,蒋乃教以用朱砂如法书“右户”、“右夜”四字,贴其楼。窗无风自启,楼上狐扒窜一夜,声如铁甲,至曙始息,狐尽逃去。

余按四字平平,不解出于何典,乃能降狐如是,故志之。

女鬼守财待婿

安阳县杨某,开客店,有女适汤阴县邓某,负贩家贫。杨妻杜氏常以钱物周给之。杨蓄白金数十两,扃椟中,妇思窃少许与婿作资斧,而未得间。

一日,邻人招杨饮,妇瞷夫出,因启椟,历试数钥,锁始开;取金才出,闻杨遽归。妇仓卒纳金怀中,闭椟阖锁而起。然金在手,无处藏匿,往埋后苑土中。杨夜启椟,不见金,知为妇窃,疑其赠与所私,诟署百端。妇忿极,俟夫熟睡缢死。死后鬼常作祟。杨不能安其居,乃卖屋远徙。

先是,妇未死时,邓已携妻往湖北依其叔。叔业酱坊,六旬余无子,见侄大喜,认为己子,自是邓夫妇身登乐土矣。数年后,杨女思其父母,倩夫往探。邓幞被往,则故宅依然,而主人非矣。日已昏暮,邓行倦,欲宿其家。主人辞曰:“客房已满,无下榻处,惟后堂两楹,相传有鬼,能祟行旅,至今扃闭,无人歇宿。”邓云:“此屋旧属予岳家,乃予熟游地,何曾有鬼?纵有鬼,暂歇一宿,谅也无碍。”主人从之,移灯启户,设牀扫尘,邓展衾解屦,和衣偃息。

夜将半,闻堂西角嘤嘤哭声,急起视之,一女鬼披发垢面,倾身来扑。邓跣足急走,幸堂中设一方几,借以障身,鬼东人西,鬼南人北,骇极欲号,而口不能出声。见庭中月白如昼,奔立月光中。鬼追至,不敢犯,惟两目耽眈注视而已。月移一寸,人退立一寸,鬼近一寸;月移一尺,人退立一尺,鬼逼近一尺;月上庭墙,邓负墙立。

须臾,月移至膝,鬼蹲身来曳其足。邓叹曰:“不意邓某乃死于此!”鬼闻语遽释手曰:“汝为谁?”曰:“我汤阴邓某。”鬼曰:“是吾婿也,胡不早言,几误杀汝?”因告以身死原由,及埋金处。曰:“趁天未晓,无人知,速取金去。我所以作祟者,守此财以待汝耳。今日心事已了,予亦不复作祟矣。”仍趋堂西角而灭。邓往掘地,果得金。携归,因益营运,家小丰焉。

僵尸食人血

吴江刘秀才某,授徒于元和县蒋家,清明时,假归扫墓,事毕,将复进馆,谓妻曰:“予来日往某处访友,然后下船到阊门,汝须早起作炊。”妇如言,鸡鸣起身料理。刘乡居,其屋背山面河,妇淅米于河,撷蔬于圃,事事齐备,天已明而夫不起。入室催促,频呼不应,揭帐视之,见其夫横卧牀上,颈上无头,又无血迹。大骇,呼邻里来看。群疑妇有奸杀夫,鸣之官。官至检验,命暂收殓,拘妇拷讯,卒无实情,置妇狱中,累月不决。

后邻人上山采樵,见废冢中有棺暴露,棺木完固,而棺盖微启,疑为人窃发。呼众启视,见尸面色如生,白毛遍体,两手抱一人头。审视,识为刘秀才,乃诉官验尸。官命取首,首为尸手紧捧,数人之力,挽不能开。官命斧斲僵尸之臂,鲜血淋漓,而刘某之头反无血矣,盖尽为僵尸所吸也。官命焚其尸,出妇狱中,案乃结。

鼠鬼

汉阳崔某,家素丰,选云南知县,携家到任,留一老仆守门,自厅以后,俱封锁而去。数年后,罢官旋里,居才数日,家人群告佛楼上每夜有怪。崔素胆壮,移牀宿楼下,思觇其异。

漏初下,灭烛就枕,即闻楼上拍案声、捶椅声、绕楼行走声,又如官府出门皂役拖板子声。少顷,渐次下楼,降梯一级,又如椎击梯板声。崔骇极,拍牀大叫,又如人复曳椎上楼声。家人毕集,以火上楼烛之,虚无一物,益信以为非妖即鬼。延巫觋祈祷不灵,一邑哄传崔家有鬼。

崔蓄梨园一部,内有胆大者数人,思一睹鬼状,乃入夜涂面易服,一人扮伏魔帝君,一人扮周将军侍立,燃烛以待。忽一鼠自神龛顶上窜下,尾大如棒椎,二人急下追捕。鼠因尾大,身体迟滞,顷刻就缚。细视其尾,乃灰尘凝结,重可数斤,不知其故。崔恍然悟曰:“昔年此鼠窃食灯油,予自后潜捉其尾,鼠力窜脱去,尾皮尽褪,膏血沾裹灰尘,日积月累,致作此状,曳地作声。笑数月来祈祷纷纭,空见鬼也。”

鳖精

吴县孙香泉女,适同县某生。女偶食鳖得怪疾:喜则明妆艳服,笑舞百出;怒则抛盆掷碗,诟詈不情。或二三日不食,或一食可兼数人之膳,日渐尫羸。

女为祖母所钟爱,因迎归养病,禳祷医药无验。数日后,病辄一止,止时即如平时。家人问病状,女云:“初见一皂巾绿袍人向予脸嘘气,即身不自主。其一切语言举动,皆绿袍人所为。”问:“食兼数人何也?”曰:“非我食也。一绀衣人暨两皂衣人向绿衣人索食,借予饮啖以飨之。绿衣人临去,必伸长其颈,舌三舐,足三踊,不知何故。”

时香泉客河南毕中丞幕中,家遣急足,以女病告之。孙即束装归,携女避元妙观蓑衣真人殿中。祟如故。孙思载女远出,或可避之,赁船欲往扬州。无锡顾晴沙观察与孙友善,闻其事,邀至家中,怪亦随往。观察肃容庄论,冀以正理压服之。女掩耳曰:“腐气迂儒之谈,勿污吾耳!”因口吐白金一小锭、细珠数粒示观察云:“此绿袍人聘我礼也,约月望来娶。”孙恐女为怪祟死,急偕女解维遄发。

将抵镇江,女忽云:“彼若往扬州,我辈畏江神奇老爷,不能渡江,奈何?”徐云:“我有计矣,不必待望日,即于此时娶之可也。”女旋即偃卧呼号,腹痛欲绝。孙恐女即死,许其返棹旋里,女腹痛顿止。至望日,家人惶惧,恐女有不测,而女故无恙。

孙因札致毕中丞,为代请龙虎山张真人除怪。真人得书,遣邹法官至。设坛作法三昼夜而女病痊。孙问:“是何怪?”法官云:“绿袍者鳖,绀衣者虾,皂衣者龟,窟在石湖湖心亭下。因汝婿家杀其子孙太多,故率其类来报仇。适遣六丁尽已拘去,汝女无患矣。”予按江神名奇相,见《博物志》。

雷异

金坛瓜渚有某者,其子幼时与某姓为婚。未几某卒,妻矢志抚孤,屡遭饥馑。子既长,不能行娶礼,遂嘱媒氏辞婚,令别择婿。某夫妇询之女,女志坚不夺,媒复命,母子计无所出。

居久之,母呼其子曰:“吾十数年来,饥寒交迫,不萌他念者,望汝成立室家,为尔父延一线也。今茕茕相守,虽百年何济。余昨已议改醮某姓,得金若干为汝娶妇,若干偿宿逋。今金俱在牀头,汝可视之。”子噤不能出一语。母泣曰:“速诣媒氏言之,余坐待汝夫妇成礼然后去。”子泣不应,母促之再三,乃往。时邻左博场有群匪窃听,乘某子夜出,穴壁偷金去。母晨起失金,遂自缢。

越宿,子偕媒来,启户不见其母,怪之,使媒坐客舍而己入内,见母已死,痛极亦缢。媒怪其久不出,呼之无应者,窥其寝,母子俱悬梁死,骇极而号。邻众毕集,咸不解其故。媒因奔告女之父母,女闻之亦缢。时方隆冬,天忽阴晦,雷电交作,震死博徒七人,某子某女俱索断而苏,惟某母救亦不醒。

一时闻其事者相与叹曰:“贞烈节孝,三事萃于一门,而一时俱死非其命,若无人为之伸理,雷为之伸者,斯亦奇矣!至于苏男女二人,使之完娶,而节母则听其悠悠不返,所以曲全之者又如此,谁谓雷无知耶?”

纪曹孝廉梦

孝廉曹君履青,弱冠时,冬月染疾,困卧五六日。一日,梦在治西横街,有在后呼其姓名者,回睨,不相识,叩之,则曰:“奉府君召。”问:“何事干涉?”曰:“往自知耳。”适族伯用章至,向公人缓颊云:“我同侄往何如?”公人颔之。曹于路问公人云:“近闻城隍非杨公,谁为摄篆?”曰:“东汉袁公也。”遂别去。用章携履青同行,步履迅疾,街衢月色甚皎,但觉阴气中人,两旁屋宇门户俱掩,门楣上各树楮锭一二串,数里中所见无异。

俄达一旷野,遥望高垣如城,正南有双扉。用章叩之,内有人应声。启扉入,命向东廊行。少前,用章不知所在。觉力倦,欲稍憩,徙倚一门首,见室前有十数人,或绳系足,或索拴颈,坐立不等;室后半皆羊豕,不得已,坐槛外。忽诸囚咸伸一手出户如索物状,诸羊豕俱来嗅衣啮足,曹甚窘怖,旁有人呼云:“勿无礼!所需当即见付。”

末几,公人传讯,出票相示,方恍然知为前身,且曰:“君父子为人作券中,其人负心,今屈来一证耳,毋惧也。”至署门,有吏捧册来,词色间似索规例。前一人又曰:“有,有,迟日取诸我家。”遂止。忽有人短衣跣足,左右望如探访公事者,官吏挥咤之,遽闪避。但见壁上如黑烟一片,缕缕散去。

俄闻内升座讯供,用刑拷掠,声甚厉。少顷,有人出外云:“勿须到案,某吐情实矣。”见内牵出一囚:发蓬松覆额,一手着膺,一手抚背,胸口索贯其中,并缚前后手,疲惫斜行,意即捕囚也。署前各散,寂无人踪,探首窥内,厅堂三楹,两廊肩舆牌棍仪仗,悉如人世衙署。进数武,母舅周子坚已先在,曰:“甥来作证耶?”因相劳苦,盖翁即宿世债主云。时翁之仲兄方死,语次及之,翁泫然曰:“亦在此,我不忍见也。”

正叙语间,前吏来曰:“请回已久,何尚滞此?”随之出署,前见一大池,垣周四围。池中一径,石片相接,履之兀兀有声。蓦然堕水,水如涡旋,旋转甚疾,心甚惶迫。忽见岸上莲灯万柄闪烁照耀,往来不定。其行甚速,灯亦渐远,陡然搁浅,一无所见。视之:乃治后玉带河滨也,月光西坠,谯楼五鼓矣。相扶上岸,送周翁出北门,己仍向西返舍。豁然而醒,身卧牀上,望月影,听更声,一一如梦。自是病痊。

缢鬼畏魄字

濑江有二士相友善,甲年长而性凝重,乙妻呼甲以伯,相见如家人。俄乙妻死,续娶少艾,甲以嫌不往,踪迹久疏。

一日暮雨,避宿茶亭,距乙家二里许,忽见乙前妻至,甲心动色变。乙妻曰:“伯无惧,妾方有求于伯。吾夫后娶者勤于家事,善抚妾子女,今日微反目,有缢鬼知之,将令投缳。此人若死,吾家荡然矣。祈一往救吾夫。”甲曰:“吾非师巫,往何能驱鬼?汝在冥中,反不能禁耶?”乙妻曰:“是恶戾之气,妾焉敢敌?须伯一往。”甲不得已随之。

行至门,门已闭矣,乙妻已从旁隙入启户,不知何时已燃灯矣,移一椅至中庭告甲曰:“伯坐此,有丽人来假道者,即缢鬼也,坚坐勿动,彼自不敢前,妾当在座后视之。”少顷,果见一女手执红帕含笑婉言曰:“妾有事欲前,盍少退?”甲不应,女乃却退。乙妻曰:“彼去当复来,来则意态甚恶,伯勿怖也。”须臾女至曰:“君胡不避?”甲仍不睬。女忽披发噀血突至甲前,甲厉声咤之,鬼亦灭。乙妻曰:“惜哉!伯勿呼,但以左手两指写一『魄』字,指之入地,彼一入,不能出矣。今虽暂灭,彼必暗往吾家,伯可急叩吾夫寝门。”

甲如言,乙从梦中辨其声,曰:“兄何暮夜至此?”曰:“君勿问我,且问尊嫂安在?”乙绕牀扪之不见,急启门呼甲入。烛之,乃悬于牀后,共解其缢,灌以汤,徐徐而苏。乙问妻:“何苦寻死?”妻曰:“吾初不知,恍惚有妇人邀我至园中,寻玩片时,见若有圆窗者,令我引领望之。我头入窗,遂不能出。”甲因具道所遇,而乙前妻查无迹矣。江西堪舆陆在田与甲善,言其事。

蔡哑子

常州有生而不能言者,蔡姓,逸其名,世居郡北青山庄,家贫行乞,人皆呼为“蔡哑子”。哑子无他技,诸乞儿莫善也,独有许道士待之厚。久之,许道士死于朱家村,尸有重伤,许氏鸣朱某于官,煅炼成狱,拟大辟。或曰:“朱某实毙之,罪诚当。”或曰:“恐有冤。”然莫知的耗。

一日,蔡哑子至朱家村,村人曰:“哑子来,与尔食。”蔡哑子忽张目大言曰:“我为朱氏雪冤而来,勿暇食也。”村中老幼惊骇。时朱氏以许道士一案家产荡然,计无所出,谓哑子曰:“事关人命,汝无戏言。”哑子曰:“到官我自能白之。”于是,朱氏族众及邻保数百人共拉哑子入城。

太守李公适坐堂皇,诘讯哑子,哑子曰:“杀人者许雨公也,与朱某何与?”历言情事凿凿,因即签拘许雨公。雨公方与朋辈避暑瓜棚赌钱,拘至,一讯而服,立出朱某于狱。初,雨公与朱某争客行不遂,故设计拉许道士于僻所殴毙之,舆尸朱某门,事甚秘,然独不避蔡哑子者,以其生而不能言也。朱某感其再生之德,往乞队中作谢。诸乞儿曰:“噫!哑子死矣。”盖即朱某出狱之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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