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霖在报社怡然地泡着茶，引来周阿竿的连声赞叹，“哎呀妈，这茶真香！真香！”</p>
昌荣百货所售的茶叶一直很出名，这得益于苏夫人和苏家两位小姐爱喝茶，尤其是苏雨霖，对茶叶的甄选和冲泡都非常考究。</p>
邵靖华恰好在一旁倒水，看了看叶片形状，问道：“太平猴魁？”</p>
“对。”苏雨霖答道。</p>
“你看，还是人家靖华有见识。我只会说‘真香’。”周阿竿边操着一口浓郁的北方音，说话也很幽默，大家总能被他的话逗乐。</p>
“难怪你从来不喝我们买的茶叶。”邵靖华笑道。</p>
“你还别说，苏雨霖来了之后，我们整个报社都显得讲究了！说明还是得有个女人，原来我们这一帮大老爷们……”周阿竿话说到一半，见到肖晗如瞪了他一眼，赶忙作揖，笑道：“女侠饶命！我是把你当兄弟太久，给忘了。”</p>
“周阿竿，你给我闭嘴！”肖晗如对周阿竿啐了一口。</p>
“今天约了刘老，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邵靖华对苏雨霖道。</p>
“好。”</p>
周阿竿听说苏雨霖要跟邵靖华去拜访刘陆离，羡慕道：“我听说刘陆离是《易经》研究的大师，通天眼，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前世今生。是真的么？”</p>
“刘老是大师，怎么被你说地像个江湖术士。”靖华严肃道。</p>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采访刘教授啊？我也想开开眼界啊，怎么就没苏雨霖这个待遇呢？”周阿竿装出不服气的样子，转而对晗如道：“不过呢，我还是喜欢跟肖女侠一起采访。”</p>
“闭嘴！”肖晗如看了潘兆新一眼。周阿竿总喜欢跟着她，她害怕兆新误会，内心却又期望着他会有些妒忌。</p>
“刘陆离谁都不待见，你去的话他都未必会见你。”潘兆新笑了笑。“不过我也很好奇，他怎么跟靖华这么投缘……”</p>
“因为他俩性格都怪吧。”晗如笑着说。</p>
忽然，报社电话响了，邵靖华接听后神情有些异样，只见他着急地看了看手表，狐疑却带着一丝兴奋地放下电话，随即对苏雨霖说：“你先去找刘老，我晚些过去。”说罢便匆匆离开了报社。</p>
晗如望着靖华的背影疑惑地问：“怎么接了电话就跑出去了？”</p>
不知为何，苏雨霖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赶忙追了出去，叫住邵靖华。邵靖华回头，见她匆匆赶过来，便停下了脚步。</p>
“你要去哪儿？”苏雨霖问。</p>
“一个买卖消息的人说史量才的案子，有新线索了，约我见面。”邵靖华道。</p>
“你认识那个人？”苏雨霖皱起眉头。</p>
“见过一次。”</p>
“这么一通电话你就信了？万一是圈套呢？”苏雨霖直言道。</p>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邵靖华看了看表。</p>
“你告诉我地址。”苏雨霖不由分说，“我会一直在茶馆等你，如果没等到，我就去找你。”</p>
邵靖华低下头，在苏雨霖耳边低声道：“双龙巷口吉祥面馆后门。别等我了，如果真出了事，你找我也来不及了。”他嘴角微微上扬，说罢跨着大步离开了。</p>
苏雨霖独自坐黄包车来到一间茶馆门口，走进茶馆后，苏雨霖一眼就认出了刘老，他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者，身高不过四尺，精瘦，穿着一件破旧的藏青色大褂，一见她便热情招手让她坐下。</p>
“刘老，靖华今天……”</p>
“他不来，我知道。”刘陆离喝了口茶，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今天怕是会遇到大麻烦。”</p>
苏雨霖一惊。她与刘老先生见面并不多，只知道他与靖华交好。靖华总说刘老不轻易给人“算”。</p>
“果然……”她心中好似被什么击中，猛地站起了身。这才想起刘教授还在身边，赶忙抱歉道：“刘老，我想出去一下。”</p>
刘陆离会意地点了点头。“你如果在他身边，可助他化险为夷。”</p>
苏雨霖又是一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飞奔而出。她来到靖华说的那个巷子口，找到了那间面馆的后门，却没有见到靖华。她又四处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一个转角处见到了靖华，她刚想上前，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是邵靖华。”</p>
“是。”邵靖华回道，只见那人掏出一把刀刺向邵靖华，所幸靖华躲开了。苏雨霖竭力抑制住心中的惊恐，从转角的墙后走了出来，面对那个持刀的男子，然后转头假装对警察大声喊道：“警察！就是他！”</p>
邵靖华趁那个男人走神之际，一把夺过刀刺入那男人的左肩，然后迅速转身一个箭步走到苏雨霖身边拉起她的手便往大路上跑。二人跑到人多的地方，回头见那人也没有再追上来，这才舒了口气。</p>
“你来做什么！”邵靖华嗔怪道。</p>
苏雨霖一边喘着气，一边道：“你不是说‘自有分寸’吗？你的分寸就是不在意自己的死活？”</p>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邵靖华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真的想取我性命，应该就是警告我而已。”</p>
“为什么一定要查下去呢？”苏雨霖十分不解。</p>
“如果堂堂《申报》的总经理，可以这样死得不明不白，那我们倾尽所有追求的真理和真相有什么意义？”邵靖华坚定地说。</p>
“万一他们不止是要警告你呢？”苏雨霖越想越担心靖华的安危。</p>
“他们越是这样做，越说明我查的方向没错。我前些日子发表了一篇文章，赞扬《申报》敢于揭露国民党内部那些不光彩的事。马上就有人想要警告我……”邵靖华沉默了片刻，继续道：“邓演达被蒋介石秘密处死之后，宋庆龄先生亲笔起草《国民党不再是一个革命集团》，控诉国民党政权的黑暗，这篇宣言根本没有人敢发表，但史量才拿到后立即在《申报》全文刊载。紧接着，蒋介石在国民党内部的权斗中失利，第二次下野，《申报》发表的相关新闻，题为‘欢送’。你说谁最想史量才死？”</p>
“所以你怀疑这件事背后是蒋……”苏雨霖声音压得很低，不敢妄言。她深谙政治对苏家这种民商的影响，素来不在外评论当权者。</p>
“你知道当时那篇《国民党不再是一个革命集团》是由谁转交史量才手中的吗？”邵靖华看了看苏雨霖将信将疑的眼神，说出了三个字“杨杏佛”。</p>
苏雨霖惊愕地望着邵靖华，“就是两年前被暗杀的杨杏佛？我知道他成立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救过很多共产党，不知道他和史量才还有关联。”</p>
“二人先后被暗杀，你认为是巧合么？”邵靖华义愤道。</p>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更危险了。”苏雨霖有些担心。</p>
“人固有一死。如果爱国都要受到自己政府的迫害，在这样的国家苟活有何意义。”邵靖华眼中丝毫没有恐惧。</p>
“靖华……”苏雨霖知道邵靖华的性格如此，她根本无法劝服，却实在放心不下，“你就这么不惜命吗？”苏雨霖低下头，神情黯然。</p>
邵靖华望着她，心中竟好似湖心落石，泛起阵阵涟漪。</p>
“做了这么多年记者，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你知道我最敬佩的就是林觉民、邵飘萍这样的人，用生命捍卫理想。”邵靖华眼神中充满了崇敬，也透出难以撼动的坚定。</p>
“邵飘萍……”苏雨霖叹了口气，“我也敬仰他不畏强权伸张正义，听说他死前曾受过非人的虐待但誓死不改初心。但我看到的不止是英雄，还有他妻子汤修慧的痛不欲生。林觉民是英雄，但他难道不是为人夫为人子为人父吗？妻子陈意映听闻噩耗后几近轻生，年仅二十二岁就含恨而终。细想来，皆是凄苦。”</p>
“他们唯一做错的事，是不该娶妻。”邵靖华道。</p>
苏雨霖没有说话，想起先前靖华对他说自己不会娶妻生子，如今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只是心中难免失落。</p>
“你总把家放在第一位，我总把国放在第一位。我们之间有很多观念冲突，皆缘于此。”</p>
“总是要先‘齐家’才能‘平天下’不是吗？”苏雨霖反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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