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p>
两个交班的护士在一起窃窃私语，护士长走过来，瞪了她们一眼。</p>
一个小护士撅着嘴和护士长告状，“那陈老头又闹了，我明明给他输液的时候是好好的，他家属在旁边可看着呢，结果小刘叫我，我再一回身，他老人家连留置针都拽出来了，胳膊上出血青了一大片，他非说是我要害他，要我赔他这费那费......”</p>
护士长皱眉，就要往那边病房去看。</p>
另一个小护士赶紧拦了，“别别，刚消停，幸好老头糊涂，家里人还是明白人，没纵着闹——要不手术完这些天，一天好几出儿，咱住院部的房顶都能给掀起来。”</p>
护士长拍拍她俩肩膀，“行了，再一天也出院了，你俩别吐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p>
她自己也头疼，这一天天的，住院部大概是最能看到极致环境下的人生百态了，可就陈大海那样的人，也是作妖中的王中王，搁谁手里都能把人折腾死。</p>
她走了几步离病房近了，听见里面叽叽咕咕不知道正说什么，头皮发麻，赶紧拐了个弯走远了。</p>
病房里头陈大海正朝隔壁床腿摔折的一个老大爷吐口水。</p>
胳膊上吊着水也没耽误他的战斗力。</p>
老大爷气懵了，一条腿包成木乃伊吊在半空中，蚕蛹似的扭动躲避，两手使劲捶着床沿，脸都气白了。</p>
老大爷冲坐在旁边刷着手机消消乐的陈湖骂：“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你看看你爸干啥呢！”</p>
陈湖不用看，根本连头都没抬，嘴里嘟囔着：“大爷，我爸老糊涂了，学名叫阿尔兹海默症，你听过这病没？你说你一个正常人，跟他计较什么？”</p>
陈大海“呸”的一声，射程奇远，差点吐那大爷脸上。</p>
老大爷吓得半边身子悬起来躲，嘴唇直哆嗦。</p>
老大爷因为腿折了进来的，差点因为心脏病过去。</p>
他家里儿女也有些能量，接到父亲电话，赶过来和医院协调，半个多小时就给老大爷换了个病房。</p>
这间病房清静下来，几天来来去去搬出去四五个病人了，如今终于成了陈大海宽敞的独居包间。</p>
陈湖又过了一关，终于勉为其难的抬起头来，“我说爸，这回你如意了吧？”</p>
陈大海颇为理所当然的用下巴在虚空中一遍遍写“粪”字，“那人打呼噜，我昨晚都没睡好，昨天那个不停打嗝，前天那个还说梦话，我看我是要被折腾老。”</p>
“知道你就这意思，我都没和人搭茬儿，可是，刚刚那护士你得罪人家干啥，咱又不请护工，晚上还要人家照顾你，你不怕你闹起来人家偷偷调理你？”陈湖说。</p>
陈大海一刻不停的做着他的“收双下巴操”。</p>
“听见没有，”陈湖也有些头疼，“作妖别不分人。”</p>
“都快出院了，我怕啥，舒服一天是一天，你别管。”陈大海不屑。</p>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陈湖看了一眼站起来，“行了，我该出摊去了，你自己消停待着吧。”</p>
“你等等，”陈大海停了下巴，一双精明的眍偻眼睛盯着儿子，“我有事。”</p>
陈湖猫腰靠过来，压低了声音，“想起房本藏哪了？”</p>
陈大海跟没听见似的，但也压低了声音，“我这眼看要出院回去了，头一两个月走不了路，那小丫头指不上，傻小子还得上学，再说也是外人，我要恢复快，天天得吃营养餐，喝骨头汤，还得擦身按摩，我琢磨着，你得给我找个人专门贴身伺候我。”</p>
陈湖下意识抠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口袋，“你是要雇保姆？”</p>
陈大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我要找老伴儿！”</p>
陈湖因为无法在第一时间呈现出与内心相一致的准确表情，显出几分扭曲，“现在老太太相亲，要彩礼要的比小姑娘还多，还得要求对方工资多少有没有双保，哪个没钱拿还要免费端屎端尿，”他屈指敲敲自己脑壳，“你是说也找个老年痴呆拎不清的老太太？”</p>
“放屁！”陈大海斥骂，“我还没说，长相不行身材不好的，我还看不上呢。”</p>
陈湖无语，“那你说说，人家图你啥？”</p>
陈大海没收住声，“我有房啊！拉磨的驴脑袋前头还吊根胡萝卜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儿子！”</p>
*</p>
陈藿站在厨房里，从一个黑色塑胶袋里，掏出便利店里这个月的临期处理商品。</p>
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里，有一包紫色的软糖，她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在包装边缘锯齿状的撕口上轻轻的刮了刮。</p>
恒一赤着上身，佝偻着腰站在厕所的洗手台前，拿着一把推子，几下把长长了的头发剃了个利落干净，只留短短的一层毛茬。</p>
他拿毛巾扫落肩背上的碎发，又跟金毛犬似的甩了甩头，走出来从包里拽出一团东西，吭哧吭哧的走进厨房。</p>
听见动静，陈藿猛的醒过神来，把软糖扔回去，信手拿了一包饼干，撕了包装机械的咀嚼起来。</p>
恒一也没说话——因为上次偷狗不成反被逮的事后，杨勇说不带他玩了，后来杨勇身边的人和他说，是因为陈藿找了杨勇，说有这赚钱的好事，为啥不找陈藿而找恒一，气得勇哥当场给了陈藿一巴掌，脸肿得城墙一样高。</p>
恒一听完就回来和陈藿吵了一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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